普濟寺的山不高,約莫半個時辰,也就是一個小時就能從山腳登至山頂。要殷如行來說,這一個小時的山路安排的還真是恰恰好。普通農婦或者常年勞作的人對此是不在話下。那些養尊處優的貴婦,則勉強勝任。登至山頂時,往往氣喘籲籲、香汗淋漓。不用人說,自己就先有了一絲成就感。山間清風徐來,運動後的休憩更為舒爽暢快。普濟寺縱然隻有六分的靈驗、也要被她們誇大成十分。否則怎麽對得起自己這番辛苦。


    而普濟寺山頂的風光又確實優美,古樹寶刹、莊嚴肅穆。焚香嫋嫋、寶相端然。遠處隱隱可見杏花如海,燦若朝霞。琉璃寶塔端坐其間。於陽剛嚴然中帶著一絲秀美。


    柳氏滿麵春風,平日白皙的臉龐染上了運動後的嫣紅,眼睛顯的尤為透亮。拉著蘇靖和蘇倩的手講解:“普濟寺的慈雲大師是真正的得道高僧,不光通熟經文奧義,還有靈奇神通。王檢吏家的大兒子,從娘胎裏出來就體弱多病。也不知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藥,好容易養到十來歲。大夫說是沒事了,可身子骨還是不結實,三天兩頭的生病。王夫人急的要命,帶了他來看大師。慈雲大師說,想要孩子身體康健,需心誠則靈。每日上山參拜,誦讀十六字真言百遍。連續九九八十一天,如此這般才可得身子健壯。”


    蘇倩聽的入神:“真的?王家公子可是照辦了?”


    “當然。”柳氏神情傲然,仿佛使神通的人就是她自己一樣,語氣肅穆:“王檢吏是沒得辦法了,就這麽一個兒子。普濟寺不留俗人住宿。他便在山腳下買了一處精舍莊子。王夫人帶著兒子住下。日日趕早上山參拜,誦讀真言。一開始很不容易,王小公子累的不輕,上山停停歇歇,要走足兩個時辰才到。待得讀完真言,都已過午。下山也是讓健仆背著,自己無力走動。不想二十來天後,王小公子胃口大開,飯食加量。上山竟隻耗時一個時辰。四十來天後,能自行下山。待到九九八十一天期滿,王家做了一場大法事。王小公子已和常人一般,上下山間健步如飛。王夫人都及不上他。一年裏頭,再冷的天都沒生過病。可不是靈驗之極?”


    蘇倩瞪大了眼睛驚歎:“這豈不是比大夫還靈驗?”


    “可不是。”秋媽媽接話,“王家老太太給普濟寺塑了金身佛像,王小公子每年都要來寺裏燒香還願好些次。普濟寺靈驗的事還多著呢,要說出來,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別的不說,那十六字真言,家家戶戶都會請了回去給小兒誦讀,以保身體康健。”


    柳氏慈愛的看著一雙兒女:“這一回,母親便是帶了你們來請下真言回去早晚誦讀的。保佑我兒平平安安。”


    殷如行走在她們後方,聽的舌頭差點掉出來。這到底是騙人的,還是有什麽她不知道的玄機。王小公子天天上山拜佛,可以看成是爬山鍛煉身體。可若真是缺乏鍛煉這麽簡單,大夫也應該能看出來才是。難道他們就不會對王家人說,你兒子缺乏鍛煉。多加鍛煉身體就能結實了。


    從蘇靖每日下午的習武來看,這裏的富貴人家還是挺注重孩子身體鍛煉的。王家不會想不到這一點。事情沒這麽簡單。


    “采桑姐姐。”她低聲扯了扯采桑的袖子,“那十六字真言,夫人請了來後回頭可能教教我。我也想讀著保佑保佑。”


    采桑低聲輕笑:“哪有這麽容易。十六字真言知道的人不算少。可若要最大靈驗還是得誠心來寺裏親請,由得道大僧傳誦。你那投機取巧的法子可是褻瀆菩薩,還不快快丟了。”


    “這麽嚴重?”殷如行咋舌,“請個真言要好多錢吧。”


    “也不盡然。”采桑儼然一副寶相莊嚴的姿態,說著深奧的哲理:“多大能力就負擔多少,無需勉強。慈雲大師說過,窮苦人家哪怕捐助一文錢也是誠心之舉。想要請回真言、真佛。隻在大殿一側燒香叩拜,自可取回。”


    “是否要捐香油錢?”殷如行最關心這個。沒辦法,現代人在旅遊景點廝殺出來的通病。


    采桑瞪了她一眼:“休要胡言。”不再理她。


    殷如行鬱悶了一下,隻得自己觀察。這才發現,由於她們是貴人上香,普濟寺采取了半封閉形式,正殿暫時封閉,隻給她們一家使用。待得上香完畢後,再度對外開放。而燒過香的柳氏一行人,則去後殿歇息,從事其它的佛事活動。比如和住持喝喝茶,聽聽講經,抽簽問凶吉等等。


    蘇家‘VIP’遊覽團在大殿裏燒了高香。柳氏捐助的香油錢是滿滿一匣子銀元寶。普通侍女端不動,找了個力氣大的長隨交給了寺中僧人,放在案桌上都能聽見沉甸甸的一聲“咚”響。


    柳氏閉目合指,對著煙熏霧繞的金身佛像喃喃低語,似乎這樣就能得償心願。拜佛完畢後,她帶著兩個孩子去了後殿,據說是讓慈雲大師麵對麵的傳誦給兩個孩子真言佛號,這是最高檔的待遇。


    柳氏帶著秋媽媽和幾個心腹走了,剩下的丫鬟仆役們她也不拘著,隨她們自由行動。殷如行就在自由行動的人裏麵。她的木板由於體積太大,留在馬車裏沒有背上山。此時正四處亂看,見著幾個丫鬟說去杏花林拜佛塔,立刻不動聲色的尾隨而上。


    她們這頭離開了,那一邊普通的上香群眾也被放了進來,大殿裏重新恢複了人來人往。


    順著一條幽靜的青石小徑,穿過杏花林,一片空地上屹立著一座七層寶塔。塔身描畫著彩繪佛教故事,琉璃鋪就的飛簷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人在塔下,需仰的脖子發酸才能看見雲霄中的塔頂。這樣一座建築,足以震撼瞎掉當地人的眼睛。


    虔誠的善男信女們跪在塔下磕頭叩拜。據說,塔中供奉著許多祈福人的名諱,在塔中供奉一年,便可保佑一年平安。


    當然,這個供奉不是白供奉的。同樣要捐助錢財。不過除了殷如行,沒有人會對此有什麽想法,仿佛這樣是天經地義。


    在殷如行的眼中,這是一座能幫助她看清全城景貌的寶塔。裏麵供奉了什麽,和她沒有任何關係。她滿心盤算的是如何登塔觀覽,如同打量一塊該從何處下口的肉一般打量著這座佛家浮屠。


    參觀寶塔的人不多。這座木製結構的佛塔門上掛了偌大的銅鎖。在塔中供奉名諱業務同樣在大殿辦理,光棍而來參觀的人也就是圖個新鮮看看。


    隻有殷如行熱切的看著那門上的銅鎖,恨不能徒手撬開,飛身上塔。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在她身後響起,“這位施主,為何盯著寶塔發愣?”


    這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殷如行轉身一看,果然是個年紀不大的僧人,中等身材,劍目星眉,長的一臉正派。僧人身邊站著兩個同樣年輕的男子,都是中等相貌,其中年紀最輕的那人穿著一身合體箭袖衣服,身帶兵刃。另一位則麵目從容,長衫玉立,散發著一股溫潤之氣。這三人雖然都算不上是美男子,然氣質卻是出乎意料的幹淨。在他們身上,看不到那種為生活奔波的煙塵之氣,閑適的令人妒忌。


    如果不是情況不對,她幾乎要吹聲口哨慶祝一下。這是她來到天元之州後,除蘇家兩兄弟外,首次見到的適齡帥哥。


    帥,不是容貌。而是一種氣質。可以是閑適、可以是自信、可以是優雅,那是一種從內在散發而出的獨特氣勢。這三位就是這樣的人,並且風格各不相同。


    她在打量那三人的同時,三人也在打量他。年輕僧人眼中掠過一絲驚訝,很快古井無波。帶兵刃的男子和那位溫潤公子則都眼現驚豔,很吃驚這麽一位衣飾簡單的女子會有這樣不俗的容貌。


    與帥相對應的。美,同樣也是一種氣質。漂亮的女子很多,漂亮而令人感覺到‘美’的女子就非常難得了。那意味著優厚的生活背景,詩書琴棋的積年熏陶,或者還有其它什麽……


    眼前的女子,就是這麽一位全身都透露著‘美’的年輕女人。


    於是原本目光很隨意的兩位男子,神態立時間變的鄭重起來。這樣的女子,要麽有強大的背景、要麽就屬於強大的人。無論那一種可能,都該慎重對待。


    年輕的僧人依舊波瀾不驚,又問了一遍最初的疑問:“施主,你盯著寶塔在看什麽?”


    “我……”殷如行微微一笑,一字一句的道:“在想。真的就憑這麽一座木頭建築裏放著的名諱紙片,就能保佑平安了嗎?我很懷疑。”


    年輕僧人淡然而笑:“保佑平安的,不是佛塔。是求保佑者的信念。信念誠,則靈驗。”


    殷如行輕飄飄的“哈”了一聲,覺得很有趣:“照你這麽說,若是不靈驗就是心不誠。靈驗了,則是你們寺廟供奉有道。還真是方便的解釋啊。”


    這話,說的有些挑釁了。年輕僧人沒有生氣或尷尬,而是用一雙明澈的雙目鎖住了她的臉,緩緩打量:“施主,貧僧慧淨。”


    “啊,原來是慧淨法師。”殷如行打了兩個哈哈,“幸會、幸會。”


    慧淨看了她一會兒,道:“施主不信佛。”這是一句稱述句,後麵還連了一串:“不信神、不信書、不信傳說、不信妖魔鬼怪。施主,你,可是沒有信仰?”


    兵刃男子和溫潤公子頓時顯出吃驚之色。好似聽見了什麽可怕的言論。殷如行收起了笑容:“慧淨法師為何這麽問?”


    慧淨一臉平靜,安然道:“施主,你的眼睛告訴我。你,迷路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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