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啟興帝端坐龍椅上,沒有如往常那樣靠著龍椅,而是身體繃緊,麵對殿下的朝臣,緊繃著臉。


    皇帝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不悅,但朝臣對此卻盡皆木然,沒有惶恐沒有畏懼,更沒有想要讓天子開心一點的意思。


    因為,今日進行的議題已經到了不必保持麵上和諧的地步。


    與平常人以為的朝會不同,帝國盡管會三五日一次在承天門或者乾清門舉行盛大的朝會。但除了國初時候帝權昌盛,皇帝精力旺盛時可以在朝會解決眾多繁雜的問題外,其他時候都已不能。


    現在,政務問題已經不在朝會上解決,朝會的作用更多淪為形式。或者說當朝廷解決了某一個問題後,在朝會上予以確認,並且付諸實施。


    至於之前要怎麽解決?則一般是在政事堂會議,西府樞密院會議,以及天子禦前會議。


    比如對圍攻重慶的收複戰役的主帥問題,便是由兵部部議做出決策參考,然後西府方麵做出決策,東府同樣對此做出決策,兩方匯總商議後,在禦前會議請求天子聖裁。當然,東西二府的決意天子一般而言是不會拒絕的。畢竟啟興帝不是太祖……


    天子沒有足夠的權力,所以他隻能在世閥大臣們編製的牢籠裏竭力撕咬,卻依舊無法脫出。


    比如此次儲君的問題,便已經讓啟興帝焦頭難額。


    “陛下。國有儲君,社稷之福。國之重事,不當被耽誤!”說話的是謝如軒,這位新晉的副相分管範圍是禮部,工部。


    而今禦前會議,兩府七相滿滿當當。陸慷,任國穀,周琦,文國權,朱瑱,謝如軒,石方宇皆是列位。


    麵對謝如軒的話,啟興帝這次沒有再沉默:“朕還年輕,明年才是朕三十歲的生日。謝卿此言,不覺得有些冒犯嗎?”


    麵對天子的質問,謝如軒擺在地上,卻堅持道:“國家社稷之事,臣個人榮辱不足惜!”


    朱瑱冷眼靜觀,謝家……竟然也湊了上來。


    西府專司軍務,對此事有最後的表決權,卻不好在此時多做評論。朱瑱不說話,下頭的周琪倒是想試試,卻最終沒有動議。


    此時,一直比較沉默的次相任國穀也開口了:“陛下雖然年輕,卻七年未有子嗣。先帝之患,臣等為國輔君,不得不察。請陛下體諒,也為國家之事考慮。而今風潮漸起,七年之中,曆事之臣未查,這是我們的過失。既然是過失,便必須糾正不足,不可再拖延了。”


    任國穀是陸慷的主要助手,若是將朝中的局勢換一換。更多時候陸慷像皇帝,而任國穀才是首相。基本上,陸慷一言而定的事情就代表朝廷會鄭重對待,而且已經有了結論朝著陸慷所想的方向前進,但具體事務,卻是有任國穀在負責。


    而今的朝局,陸慷表態的時候已經越來越少了。這是因為陸慷作為首相,他承受失敗的代價太高昂,尤其是在麵對華言徽,蘇默這麽幾個精力充沛的對手上。


    故而,陸氏的運作大體都是由下麵人開始進展,試探出了各方反應,將風險降低最小的時候,再由陸慷表態。而陸慷的下麵人,便是任國穀為代表的朝廷高官。


    或者說,在朝政上,陸慷把握大方向,再由任國穀等人負責具體事務。同樣,在具體事務上,任國穀是作為陸慷試探反應的最強招數。這幾乎就代表陸慷的最終意向……


    場內眾人靜觀變化,及至任國穀開口的時候,紛紛明白了……這是陸氏要發威了。


    任國穀開口後,天子張張嘴,終究還是沒有說話。


    文國權清了清嗓子:“一國儲君,何等重要的位置。豈能這麽輕率的決定,陛下是沒有子嗣,但這並不意味著儲君之事就到了動搖國本的地步。陛下還很很年輕,足可以為穩定朝局三十年不止。這樣的情況下,早立儲君,這不是讓陛下未來和儲君難做嗎?”


    的確,國有儲君社稷之福。但這並不代表者有儲君就是好事。


    尤其是在皇帝長壽的時候,對於天子,更是一種災難。天家無情,尤其是在權力和利益麵前,親情更加冷漠。若是早早立下儲君,那麽每時每刻都等待著接班的儲君突然發現,天子是這麽長壽,以至於一直賴著皇帝的位置不走,那該如何?


    雖然弑父未必,但隨著儲君年長,其勢力肯定會得到鞏固。隨著儲君勢力越來越大,大臣們隨時準備著投靠儲君等待接班……


    那讓天子怎麽想?肯定會發生衝突的,甚至,為了保證權威,換儲君也是有的。


    文國權這麽一番話說出來,啟興帝麵色一肅,有些士氣得到鼓舞的模樣。


    麵對文國權的回擊,任國穀不動聲色:“陛下胸懷博大,怎麽會有隔閡。倒是文相公此言,可是在挑撥離間啊?”


    “當然不是。”文國權道:“倒是次相奏請陛下在尚且不到而立之年的時候就立儲,難道是要諷刺陛下嗎?”


    說著,啟興帝冷冷看著任國穀,麵色不虞。


    作為侍讀學士,一直在天子身旁的徐天放此刻也是開口道:“臣等以為,此時立儲為時尚早,再者,而今外事紛擾,朝中眾臣卻對此念念不忘,未免有些本末倒置。如此倉促立儲難免有讓奸人所乘的嫌疑!”


    謝如軒聽此,瞪大眼睛:“有什麽奸人?徐學士,你這是在血口噴人!”


    “我看是心虛之人別有用心才是!”徐天放絲毫不退讓。


    大殿之上,一時間竟然是罵架了起來。


    突兀的,陸慷那略帶嘶啞,富有威懾力的聲音傳出:“陛下,微臣以為立儲之事朝野嘩然,事出有因之事,並不能以時候不當為由推脫。況且國家社稷,不能以私情代替。臣等體恤陛下,卻也請陛下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哪怕現在不立儲,但立儲之事也必須有一個交代。故而,臣以為,現在可以不急著立儲,但陛下應當確立立儲之意。”


    華言殊在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他不得不承認,事情的確到了必須解決的地步。整個東府被招惹了過來,事情從一開始就不在華言殊的掌握之中。


    但華言殊卻不打算輕易妥協,盡管在朝堂上無論是實力還是道理他都居於弱勢,但華言殊卻還想在拖一拖。


    “此事,再論吧……”華言殊吃力地想要起身。


    不過陸慷隨手又抽出了一份卷宗,道:“那好,陛下。臣另有要事啟奏陛下!”


    啟興帝無奈地坐下。


    陸慷翻開卷張:“臣彈劾侍讀學士徐天放,言情不端,奸淫有夫之婦,貪墨公孥,為恤私情安插私人於戶部……”


    首相彈劾一個翰林院侍讀學士!


    這簡直就是炮彈打兔子!


    雖然浪費,但是殺傷力卻絕對驚人。


    聽了這話,徐天放登時瞪大了雙眼,但緊接著便緩緩拜了下來,麵對皇帝,將頭上烏紗摘去:“臣避職戴罪……”


    若是尋常禦史言官的談何,徐天放厚著臉皮也就認了。但眼前火力爆開的卻是堂堂首相,這等於是你死我活的節奏啊!


    同樣也就意味著,這一次陸氏是決意要找回場子了。


    華言徽緩緩坐下,看了一眼木著臉的文國權,道:“準奏……著三法司徹查,論清楚這是非公正!”


    “臣等領旨……”陸慷拜首,啟興帝離開龍椅,步入後宮。


    這一次,啟興帝的步履卻稍顯沉重。


    啟興帝讓宮人抬著步輦進了後宮,去了趙皇後的寢宮。屏退宮人後,他便大步跑入宮內。


    趙皇後看了皇帝自然是快步過去,臉上含笑。隻是看了皇帝的表情後,卻不由心下感到了不妙。


    果然,華言徽大步跑去,卻突兀地一頭垂了下去,竟然是腳下一軟直接被手快的趙皇後抱住了。


    領頭的宮女立馬不著神色地帶著留下的幾個宮女行禮後退去。


    趙皇後雙目濕潤,扶起華言徽坐上床榻,卻見華言徽麵色蒼白,而趙皇後胸前,卻已經是鮮血染就。


    擦幹淨了華言徽嘴角的血跡,趙皇後顫聲道:“陛下莫要動怒了。”


    華言殊擠出一絲笑容,苦澀道:“沒事,至少還能撐住一年。”


    趙皇後囁嚅著,終究沒有說話。他很明白,若是華言殊好好養病,不說長壽,但再活十幾年還是可以的。隻是……現在華言徽要強撐著天子體麵,還有思慮那麽多朝政。這根本就是在自己催動病情的惡化啊!


    但……天家之中,哪裏有還能有退路呢?


    趙皇後思慮至此,不由悲從中來。忽然趙皇後感覺雙手一陣溫涼,卻見華言殊握住趙皇後的手,兩人抱在床上,彼此依偎,兩人都是貼得極緊。


    翌日,徐天放看著老仆抱著棋盤,壘著書籍上了牛車,輕輕歎了一口氣,卻是竭力站得筆直。


    一旁,京中士子屹立,蘇默等新科進士默默看去,廖還山等少壯官員目光敬重。


    就在昨日,三法司已無與倫比的速度“徹查”著徐天放的罪行,一個個人證物證被抬了出來,卻是徐天放分外陌生的麵孔。


    徐天放沒有多說,他掛冠而去,提筆一書辭呈。


    隨著徐天放的離京,京中人的目光很快就聚集到了朝廷。大佬們默契地壓製住了激動禦史言官們的熱情,讓他們放棄了攻訐文國權,朗濟的打算。


    因為,天子妥協了。


    “擇華玉潤,華言徽入宮讀書。重開大內讀書堂……以備皇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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