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無際,灰布麻衣,無數人頭攢動,路邊死骨,龍門鎮官道外,全部都是人潮,全部都是流民。


    人群很少有聲音,就算有也是老人孩子撲到在地上的聲音,也是人群倒在路邊溝底,噗通的聲音。還有極少極少的人聲,因為那是臨死的哀嚎,夾雜著莫名的情緒。


    看著這個場麵,沿途的一個莊子大屋裏,一個壯漢從窗子旁離開簾子拉上,窗子關好,光線一黯,幾個人對視一眼,紛紛嘿笑起來。


    這便是李闖,福王府龍門王莊的護衛統領。


    坐在坐上吃著醬牛肉小酒的幾個人見李闖回來,一個個都是麵目歎服:“還是大哥這想得精妙,一個消息出來,幾十萬人就隨著轉過來了!”


    說話的是名作白杆的白二。三人義結金蘭,李闖為老大,白杆為老二,秦烈為老三。至於被李闖喚作韓老哥的韓江,那是年紀太大了,雖然喊著韓老哥,卻足足大了十多歲,三人視之為叔伯。


    聽了白杆的話,李闖倒也沒太過得意,而是攬住了秦烈的的肩膀:“還是老三這主意夠正,要不然,怎麽得了這麽一個天大的機會!”


    三人大笑,一邊的韓江依舊是背著大刀,見此也是微笑。


    原來,此次流民潮聚集,還真就是這幾個人的動作!提出意見的是李烈這個相貌陰狠的,有些白麵書生模樣的老三。


    李烈提議,既然他們哥幾個要幹大事,那就得能拉得起錢刀兵搶杠子,想要有私人兵馬,法律上根本沒可能。既然如此,發動民變,聚攏風潮就成了必須。所謂聚攏風潮,還不就是製作出一個機會,一個可以渾水摸魚,掀動造反大業的機會!


    這個機會,便是將百姓們聚攏起來,讓百姓們對官府不滿,隨後爆發出民變。而在這一係列的事件中,他們能夠找到足夠的機會壯大自己,甚至通過控製風潮,一躍而上!


    於是李闖便撒下人手,聲稱洛陽府裏頭最富有最有糧食的福王要賑濟災民啦,因為衡王要從湖南過來,為了不在衡王麵前丟臉,所以福王也要賑濟災民發一發善心。同時也以此在和衡王的競爭中壓過去。


    當然,這樣深奧的話老百姓是聽不懂的,他們隻知道福王發了善心,要發糧食,所以他們去洛陽就能活下去。


    李闖的消息放得很順利,他在龍門王莊裏頭可靠的骨幹也有百十號人。在江湖上闖蕩良久,慣常會聚眾鬧事。而且,李闖名頭夠響,背靠著王莊糧庫銀倉,許諾在事成之後也的確能兌現出來,於是這人馬撒下去,反響竟然是意想不到地好。


    說來,流民們也的確辛苦。這些人東奔西跑,實際上就是四處乞討,希望官府能夠賑濟一下。但官府也無力啊,官倉的糧食和金銀都是要上繳稅款的,而且還不夠。沒把本地百姓都逼成流民已經是官府的大恩大德了,還想著官府去賑濟,純粹是白想。


    既然官府沒法子,那也就幻想一下有什麽奇跡了。


    但事實是奇跡沒可能,死亡卻隨時威脅著他們。於是一聽福王要賑濟百姓,頓時嘩啦啦地朝著洛陽府出來。


    四人一言,千裏蜂擁,數十萬人為之齊聚洛陽。這樣的成就當然是很讓幾人舒心的。


    洛陽城。


    牛壯生將話都說完了,說得幾乎是沉重無比,讓幾人都是心下戚戚。


    蘇默隻是將此人招入了湖南會館,一同負責安置這些流民。但不料,剛剛還沒清安生記下,就發生了一場小型暴~動。


    牛根生在清理這些流民,將一個個人都登記入冊,但很快就碰到了幾個神態有異的人,厲聲追問了幾句,那人便撒丫子就跑了起來。其後,很快便有人追了上去:“抓住他!他有問題!”


    一共逃走了七名健壯的漢子,領頭的一人腳下略微地還有些不自然不協調,一看便是大腿上有過傷患的。但其行動依舊矯健,領著六名壯漢,東奔西走地,繞了幾圈就將追兵給甩脫了。


    跑回來的牛根生有些垂頭喪氣,蘇默卻對他起了讚許,對張赫說了幾聲,步凡便離去了,目標則是南城。


    隨後剛跟上的閆默華終究還是沒忍住,出聲道:“公子,那般事情我們就這麽走了嗎?”


    蘇默笑道:“不走,難道留下去繼續吃稀飯嗎?”


    這都上午了,哪裏還要吃什麽稀飯做早餐。閆默華被逗住了,還是決定直言:“公子,那七名歹徒一看就是有問題的。隻怕還真的腳那武官給說中了,這些流民中的確有不同啊!”


    趙冉雄也出口道:“不錯。我觀其步伐姿態,顯然是在軍中幹過活的,極可能是和蒙古人作戰時落下的箭傷。但河南為中原腹地哪裏會有邊患?”


    閆默華緊跟著道:“對啊。公子,這裏頭有鬼啊!”


    幾人一直都是邊走邊說,聽了閆默華這激動的話,步凡停了下來。跟在身後的兩人差點撞了起來,蘇默的臉色卻有些不大好看:“這才是一股小小的流民潮,不過八百人不到,老弱婦孺占了大多數。但就已經出現了這等匪事,難道你們就沒想想過整個河南的流民潮是個什麽境況?城中逼不得已接受這些老弱婦孺,可曆來流民潮,留下百姓最多的,是那些青壯!這些青壯在城外……”


    蘇默沒有繼續說下去了,大步朝著南城走去。


    閆默華聽到這裏,自覺地快步跟上,其他人皆是沉默了。整個河南,中原腹地,流民潮豈止數百。每一股流民潮何止萬人數萬人,要不是眼下官府還算有點執行力,沒有爛透,隻怕眼下這些流民潮隻要合聚在一起,整個河南的攤子就要爛了!


    而眼下洛陽城,竟然出現了極可能數十萬人的流民潮!


    湖南會館不是在南城,而是建在東城這等安靜,文華之氣濃鬱的地方。在東城,是官宦士紳人家雲集的地方,還有諸如府學等私人學府於此雲集。


    似這等地方,治安本來就要好過於其他地方。但饒是如此,還湧入了八百名流民,出現了七名行跡詭秘的人。


    換一樣到其他地方,那局勢該有多艱難!故而,最先反應過來的蘇默隻是囑咐了幾句便不再說話了。


    稍待,幾人便朝著南城快速走去。一路上,果然見到流民淤積於路,大多數商鋪倒是會擺出大桶施粥,但這些米粥清得簡直能照鏡子了。倒是有些更實際的商鋪會在這個時候招人手,這會兒,的確隻需要一把米就能簽下一個死契。一個良民子子孫孫的自由都被拘束了下來。


    由於流民太多,治安維持艱難,就連城中多數百姓對這些人也多是警惕為主,站在外麵的多是壯漢,還有些寒光閃爍地痕跡。


    而且城中的巡兵幾乎是傾巢而出,集體出動了!整個世麵上都是值守巡邏的巡兵,隋文煥在此倒是做得利落。


    隻是人一多,路途竟然擁擠了起來,不僅行走緩慢,而且還有些被堵上的感覺。


    忽然,南城最南端響起了一片哄鬧聲,還有相對而言頗為勢弱的嗬斥聲。


    蘇默目光一凝,直接找了一隊巡兵,亮了身份,要了幾匹馬便縱馬繞道向南而去。當蘇默走到南城城牆的時候,洛陽府推官潘漢滿頭大汗地走了下來。一見蘇默,很是吃驚的模樣:“蘇公子怎麽來了?”


    但轉而潘漢便是勸慰了起來:“諸位同學,此處凶險,還是早點離去吧,本官公務在身,可難以招待啊!”


    哄鬧聲更大了,距離近,蘇默直接就能挺清楚是什麽。


    “要入城!”


    “開門,開門!”


    “不要關門啊,快放俺們入城。”


    “貪官草菅人命啊,這是要逼死我們啊……開城門啊!”


    ……


    無數哄鬧聲震得耳膜發癢,一個個守兵也是麵如土色。唯獨蘇默大步向前走去,毫無變色。


    閆默華幾人卻有些惴惴,不過一看蘇默如此沉穩鎮靜,好像有了信心的來源,倒也不算擔憂了。


    見蘇默是不走了,潘漢歎了口氣,緩聲道:“城內實在是熬不住了,都進了快小四萬人可城外還是源源不斷。府台……這才下令關閉城門,不再放人。但很快就在城外施粥,卻不料竟然被匪人給搶了!眼見活路全無,災民們都鬧了……咄咄怪事,以往哪次流民潮都沒有過鬧事啊!難道是因為這次人太多的緣故?”


    “人越多未必會更有膽氣,尤其是眼下活命的希望在城中這些官員手中的時候。”蘇默攀登上了城牆,聲浪更大,他卻神色自如:“顯然是有人在謀劃了。等等,府尊怎麽下來了,不su9去主持大局了嗎?”


    迎著蘇默而來的竟是是洛陽府知府隋文煥,看著隋文煥惡劣的臉色,蘇默心中咯噔一下。


    “撫憲要主持大局,難道我區區一個知府還能抗拒嗎?”隋文煥表情冷漠,唯有麵對蘇默時,似乎是有些驚訝,這才沒藏住那點心裏的真實情緒。


    蘇默心下那點沉重越發盛了:“府台,還是一同上城看看吧!”


    隋文煥愣了一下,朝著蘇默微微點頭後,道:“我去找衡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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