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風宴在福王府舉辦,本地士紳自然是全部到齊,河南巡撫宗預從開封趕來,三司主官也紛紛趕至與洛陽浮知府隋文煥一起陪同會客。


    福王府占地廣闊,幾乎將整個洛陽東城占了半邊,占地二十頃的大宅可謂是恢宏無比。比起衡王這種遠在湘南,而且又不大新辦土木的藩王而言,福王這等輩分高家底厚的藩王當然就更加氣派。


    華言徽帶著沈雲巧出席接風宴,蘇默和一幫子士子則陪同入王府。看著雕梁畫棟,精美恢宏的中式建築,蘇默也是大飽眼福。


    但蘇默的注意注意力卻放在了王府中人的表情上,那些膀大腰圓的侍衛且不說,光是看著一個個身高體壯,披甲威武,這麵子活是十足的。再仔細,蘇默看的就是這些下人。尤其是那些小太監,這些人不少都是麵帶得意,看著往來的人辦事倒是用心,隻是細微間蘇默卻捕捉到了一股子小人得誌的模樣。


    “蘇公子,這邊請了。”一個小太監領著蘇默進主廳,接風晚宴還沒開始,各位賓客就開始各自說話,也可以往園林裏跑。福王府真的很大,說是一個小城市都不為過。同樣,回廊畫橋,亭池水畔各種善心悅目的風景都有。蘇默不著痕跡地幾個元寶丟了過去,原本一言不發的小太監便熱情了許多:“這是世子最喜歡的地方,別趣園,也是世子和城中書社學生遊玩的地方,風景獨美。比起江南園林,絕不弱之。”


    蘇默隻是點頭,到處亂瞅瞅,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小太監銀子拿的心安理得,心裏也不由露出了原來那股子神態。福王要進京了,差不多也是和衡王一起走入京的樣子。要不是天子那邊不肯讓福王先入京占風頭,隻怕離著燕京更近的福王早就進了京城。作為福王府裏頭的潛邸舊人,這些近侍的小算盤也是打得精明。隻要福王世子入京,到時候沒有兒子的啟興帝還能等多久?要麽就是直接從福王世子華儀柳那邊過繼一個兒子過去,要麽就直接兄終弟及,將皇位給華儀柳!


    要知道,文官這邊可是站在福王這裏的!這一次,有了陸慷首相支持,有了八大家默許的福王底氣不要太足!


    別趣園很漂亮,一個個儒衫飄飄,指點江山的世子伴著一個身著黃衣,氣度儒雅的男子說著話,蘇默悄悄聽了幾句便不由搖頭。這些士子著實是被福王給養飽了的,沒點骨氣,差不多就是給福王鼓吹造勢用的。有本事要臉麵的,根本不會如此子自誤聲名。


    “偏廳到了,請便,還得繼續去指引士子。”小太監引著蘇默到了偏廳裏,依舊是金碧輝煌,裝飾奢華。或許是收了蘇默的銀子,小太監又輕聲多說了一句:“公子,這幾日城外可有些亂。”


    蘇默略微一皺眉,行了禮便走了。


    隻是蘇默才剛剛跨入走廊,還沒到偏廳的時候,卻見一襲長裙,雙頰紅暈漸染的佳人快步走來。


    這佳人猶如一顆成熟風韻的大紅牡丹,眼媚如水,紅唇輕抿,今日一襲盛裝,更襯絕代芳華的時候,卻顯然是心情很不好的樣子。此女,赫然便是已經天子賜婚衡王的沈雲巧!


    “見過王妃娘娘。”蘇默和華言徽的兄弟相交在公開場合可是拿不出手,稱呼沈雲巧,還是正式一點好。


    “是言維啊。”沈雲巧回了一禮,臉上擠出了一點笑容:“殿下呢?”


    蘇默搖搖頭:“應該和福王殿下在一起吧。”


    說起來蘇默又不是衡王府的屬官,對衡王的動向還真不大清楚。想到這裏,看著沈雲巧的臉色,蘇默側身一步,跟著沈雲巧遠離了人潮,道:“娘娘在後院那裏……?”


    這問得就有些隱秘了,此次衡王進福王府人馬差不多是分為三路。女眷這邊呢,則是去見了福王妃那些人。排著輩分,福王妃和上代衡王妃是一個輩分,此次接風,接待沈雲巧的便是福王妃馬氏和世子妃齊氏。


    聽到蘇默提起,沈雲巧銀牙暗咬:“言維你也不是外人,那我便說了。方才去後院,見下人在晾曬衣服,紫貂、青狐、銀鼠、金豹、猞猁猻,一一羅列,然後用棍子拍打,從裘皮衣服上麵打落下來的脫毛積地達三寸厚。本來這些下人做事,我也是看不到的。但那齊氏是什麽意思?專門帶我過去不說,還幾次三番提及?便是買了些皮毛又如何?眼下黃昏日暮還擺在庭院裏曬著,積毛三寸,他們這是當我三尺幼女,還是覺得衡王府中置辦不出皮毛大衣?”


    蘇默凝眉,轉而有笑道:“若是娘娘有意,那我便帶一打珊瑚樹過來,就擺在府前門口。讓他們這些身在日暮洛城裏頭沒見識的人長長見識。”


    蘇默說得豪氣,他也的確有這個實力。但沈雲巧卻不想較真浪費:“罷了。便是說說還能真這麽跟著沒品麽?眼下身在異地,一切當小心為要。言維的心意我知道了。”


    說罷,便感覺到了這語意有點不對勁。清咳一聲,蘇默也裝作不知道,便行禮去了偏廳。


    等蘇默到偏廳的時候,便看見王府長史龐煥鬆也在,隻不過龐煥鬆有些孤孤單單地,一個人悶坐著,左右倒是人很多,卻沒個願意搭理龐煥鬆的。


    蘇默心中那個不對勁的感覺越發勝了,湊了過去,龐煥鬆朝著蘇默一行禮。


    偏廳裏麵也沒個迎接的,或者說就算迎接,也無人願意理財蘇默這個看起來很土很呆的士子。


    蘇默沒有表露身份,和龐煥鬆回禮。


    他很快就明白了始末。


    龐煥鬆對著蘇默,努了努嘴:“那邊那個矮胖笑起來挺和氣的,是河南布政使韓升,陸家的標準狗腿子。”


    蘇默便看過去,果然見到偏廳裏麵最熱鬧的地方,上麵福王的六子在一邊,韓升與其相談甚歡的樣子。說來整個偏廳倒是近似西式宴會那樣,大家也不大站著,而是圍著人群說話。


    隻聽韓升道:“皇嗣之事乃是國本,國本不穩,則朝政亂。朝政亂則天下危,故為天下事記。早一日定下皇嗣,早一日國家安穩。眼下天子無嗣,則應當早作打算,若是再重複先帝時的動蕩,則元氣耗費,徒擾國事啊!”


    “不錯不錯。藩台此言可謂精妙,我等佩服啊!”


    “那藩台以為,天下藩王之中,誰最賢良?”其他士子開始開口了,他們倒是不敢直接說立儲君的話題,那太惹人眼。雖如此拐彎抹角地捧臭腳卻是足夠。


    果然韓升道:“要說天下藩王,蜀王最持重,桂王最溫良,晉王最勤儉,衡王最好學。若論賢良,當以福王世子論。”


    “如此,福王應當早入京是才是啊!”


    “要不是某些人一己之私,阻擾國事,哪裏會來這麽多麻煩。眼下國勢日頹,就該是振作的時候,立下國本,才能早日振作嘛。阻擾國本,那就是阻擾天下士子的心願!”


    ……


    這邊討論的熱戀,龐煥鬆眼裏卻越發陰沉。蘇默也是心下沉重,凝眉注視,直到福王和衡王入場,所有人這才進了主廳,接風宴開始。


    福王體型著實驚人,那個特製的椅子拜在桌案上著實讓不少人位置咋舌。福王太胖了,要不是這種加寬的椅子,根本坐不上,不然就算擠進去,也會覺得分外不舒服。身為親王,福王這點小細節當然早有人幫他解決好了。隻是,蘇默卻多看了一眼。


    宴會開場,一番繁文縟節。身為地主,福王華玉潤具首座,衡王華言徽居左下首。對坐的是河南巡撫陸宗預,陸慷的七弟。陸家的重要人物一般不在本省任職,若是任職督撫,更不會選擇本省。如此一來不僅避諱得了清名,更是讓其影響力得以擴張。


    坐在華言徽下麵的是洛陽知府隋文煥,隋文煥對麵的便是河南布政使司布政使韓升。看著隋文煥坐臥不安的樣子,蘇默看了一眼肥胖如山的福王,心中憎惡大起。


    這福王,怎生一點皇家氣度都沒有!活脫脫一個拚命使小性子下絆子的老流氓!


    不錯,這一係列調低待遇的小動作隻要是個細心人都看得出,著實惡心,偏生客人出於涵養也不能逮著小事就發作。福王不要臉,可人家輩分高地位高,誰也不好指責。反而華言徽此在河南本地,沒個能呼應的。


    在場人也紛紛看出了這點微妙,不過大多數人都熱絡地朝著福王,所有人紛紛自動地無視了這一點。


    “開宴吧!”隨著福王一聲令下,菜肴齊上。蘇默這才注意到所有的餐具竟然都是金質的!


    用銀質的也就夠了,畢竟銀離子可以殺菌蘇默還是知道的。但金質餐具,這就有點太過騷~氣了吧……


    宴會開始繼續,開篇一通場麵話,蘇默沒有當真,隻是繼續吃著東西,但很快他就不淡定了。


    華玉潤道:“方才我與撫台談論好了。先今國家財政拮據,身為皇室成員,寡人也當為國事略表一下心意。恰逢衡王在此,那便剛好過個見證。今日,為支遼東軍費,福王府願出糧十萬石,白銀一百萬兩親自押運進京。衡王,路上多這麽一樣東西,你意如何啊?”


    所有人的目光刷刷地集中到了華言徽身上,蘇默心中腹誹。這一百萬兩根本就到不了遼東士卒手裏!就算有宰輔盯著,運到遼東時能有個三十萬兩就不錯了。這分明就是光明正大地給那群貪官貪汙的機會啊!而且言語裏那股子擠兌的味道,再明顯不過了。


    “真TM高明!”蘇默暗罵了一句,卻對著王府長史龐煥鬆道:“煥鬆大哥,我怎麽覺得福王殿下這椅子,可真眼熟啊!”


    “哦?有多眼熟?”


    “這不跟戲文裏麵的龍椅一樣大嘛!”


    隋文煥一直保持著的笑容凝滯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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