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州府,衡山。


    “消息來了?”陸禪看著陸風曉,說實話,陸禪對此人還算是頗有興趣的。無他,在這個陸風曉身上,是陸家第一次和蘇默交手。


    隻不過,陸風曉這個笨蛋,費了那麽大功夫,沒有抓住蘇默不說。還驚動了陸慷,乃至最後調整了湖廣內的最高權力,白白浪費了諸多資源。


    盡管這是失敗,而失敗者是注定無法獲得尊重的。


    但清濁堂那裏顯然還是給了陸風曉一次機會,一次調查蘇家虛實的行動。


    陸風曉昂首,眼神狂熱,似乎在用這種獨特的方式表達對陸禪的效忠:“是,卑職找到了這次蘇家的倚仗!”


    “這便是:棉布以及水力大紡車!”


    “此次屬下親自領水鬼三人,從湘水上有潛入,發現了蘇氏莊園倉庫內,存有大量棉花。同時,還發現蘇氏應用了水力大紡車,使人力得省,由此絲織品依舊出庫不減……”陸風曉一番探查,幾乎將整個蘇家的底兒都給翻了出來。


    陸禪安安靜靜聽著,閉目沉思,眉頭微皺,手指頭瞧著桌案,滴滴答答的聲音響起,陸風曉垂著頭站著,一點也不敢動。


    及至最後,陸禪再去睜開眼睛的時候,陸風曉額上冷汗迭出,就是這麽一副強壯的身體,這麽弓腰垂首地站了兩刻鍾,也讓陸風曉十分有些吃不消了。


    “這次你有功,不錯,下去領賞吧,隻不過,以後說話精煉點!”陸禪說罷,揮退陸風曉。


    陸禪神色平靜,似乎心境沒有過一點波動。但隻有他自己知道,此刻陸禪的心情是怎樣的惡劣抑鬱。


    陸風曉心中大大鬆了口氣,依言退下。他當然想不到是受了陸禪的情緒牽連!


    而非是陸風曉多用了一點時間去敘述了所謂水力大紡車的功用!


    這一次,陸禪的確沒有將目光落在水力大紡車這塊上,什麽工業革命,什麽水力機械。在陸禪眼裏,至多不過是心思精巧些的器物罷了,並不值得多費心思。


    陸禪注意的,是蘇家的目的,以及這一係列行動背後的意義!


    蘇家想幹嘛?


    被打垮了原料產地,單單靠著蘇家自己的生絲,能夠支撐得住市場擴張嗎?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維持衡州府和長沙府市場的需要都不夠,哪裏還能往外擴張?


    故而,依著以往的觀點。陸禪覺得蘇家是沒了未來了,陸禪本心隻是想著給蘇默一個教訓。


    不僅在國賊之子上將蘇默聲名毀了,還要在利益上,讓蘇家嚐到蝕心之苦。故而,陸禪這才一舉打掉了蘇家的原料產地。


    幾乎,也打掉了蘇默這一代家族產業大發展的未來。


    本心而言,到這裏,陸禪隻是想著教訓一下蘇默。徹底將蘇家給滅亡了陸禪倒是十分樂意,隻不過溫誌強在這坐鎮,盡管人家老了,深居簡出也不大活動了。


    但陸禪十分明白這老家夥的能量,陸禪若是真動容家族的實力對蘇家發動全麵進攻。


    溫誌強乃至贏忠等人,自然會借著這個由頭過來參合。到時候,陸禪理虧之下,勝負且不說,隻怕還要受到家族內部的刁難。


    所以,自從蘇默低調深居,文思卿禁足無法外出後。陸禪心中無限竊喜之下,也就算著將此事按下。


    但陸禪萬萬沒想到,文思卿竟然突破了禁足令,私會蘇默!


    而且,蘇默也完全沒有想象之中那般老實。不僅如此大膽輕薄他陸禪看上的女人,更是十分陰險地策劃著偷襲。


    楚練綢莊秘密囤積購進如此大量的原料,顯然不是打算拿去烤火的。而是要拿去販賣棉布的!


    天下棉布,首推鬆江布。


    但這並不意味著棉布就沒了市場,恰恰相反,那些規模較小的本地棉布從來就沒斷絕過市場。


    隻不過,在世家權力格局的製約下。少有大勢力去插足棉布市場,而那些本地土布,大多是家庭為規模,隻是補貼家用,難以擴大生產逐漸壯大。再加上技術擴散到湖廣這裏後,已經沒有多少人能掌握黃道婆傳過來的技術了。


    如此一來,自然給蘇家崛起創建了無與倫比的絕佳環境。


    陸禪大腦飛快地轉著,各種利害關係,各種表情的麵孔都湧入腦中。最後,思路漸漸清晰。


    蘇家想要做什麽?


    無他,反擊耳。


    陸禪的重創並未讓蘇家人畏懼,也沒有讓蘇默雌伏。蘇默的選擇,是繞開生絲原料短缺的困境,轉而準備出擊利潤空間巨大無比的棉布市場。最終達到徹底恢複湖廣南部市場的目的。到時候,實力大漲的蘇家將會成為蘇家無比頭疼的一個存在。


    那時,湖廣境內出現這麽一個強勁的新興世家,隻怕陸家怎麽都高興不起來。


    古代的利益節點是相對固定的,蘇家新占了這麽湖廣南部的市場,自然會衝擊到陸家存在於湖廣南部的利益節點。


    再加上以往的恩仇,這一刻,陸禪感到了一股子悚然的味道。


    盡管蘇護已經死了,但蘇默作為蘇護的嫡子,就不會去想著報仇嗎?


    陸禪終於明白,自從他和蘇默交手的第一天起。已然爆發了一場戰爭,這不是爭風吃醋的意氣用事,而是兩個家族生死之仇的對決。


    無論之前的平靜溫和怎樣令人舒適,但無可更改的,是兩個世家的死仇隻有鮮血才能洗清。


    陸禪之前抱著的教訓一頓的看法,實在是太過幼稚和想當然。


    而蘇默,卻從未停止過翻身複興的渴望和努力。


    光是想一想,陸禪便有了些許心寒。蘇默無疑是一個意誌堅韌的人,這一點,在和李鈞吉的對戰之中,在與夏元繁的幾次會麵上,都可以看出一二。


    試想一下,這樣一個人,怎麽會被區區斷絕原料源地的困難給嚇倒,轉而如此輕易地偃旗息鼓?


    “太嗶嗶【縱橫中文網自動屏蔽】幼稚了!”陸禪罕見地爆粗,但轉而便眼露凶光:“敢耍我,看我不收拾蘇默你這孫子,氣煞我也,真是氣煞我也啊啊啊!”


    陸禪心緒一陣湧動,這越是想,陸禪便為自己之前的輕敵而惱怒無比。更是對蘇默,更加生出了恨意。


    “搶我未婚妻子,又敢如此戲弄與我,蘇默,不讓你後悔來到這世上,我便跟你姓!”陸禪低吼一聲,怒喝道:“來人,給我將夏元繁喊過來!”


    門外侍從急急過去喊夏元繁。


    不多久,匆忙穿戴完畢的夏元繁跑了過來。而同時,得了消息的陳益古也前後腳地跟著進來。


    陳益古一進來,便神色焦急,開口勸諫:“公子,此刻,千萬不能急切行事啊!”


    陸禪此刻正是心情糟糕的時候,一見陳益古竟敢忤逆自己的意思,當下便爆喝:“混賬東西,我的事情什麽時候輪到你做主了,那蘇默狗賊敢如此戲弄我,我定然要他好看!”


    陳益古被陸禪如此破口大罵,陳益古臉色一黑,隻不過這身材略胖的陳家子弟端得了得無比,轉眼,便沉下氣來,緩緩道:“公子的事情我自然是無法決斷,但有些事情,便是惡了公子,也不能讓公子因為一時意氣,而將來後悔啊!”


    陸禪怒視陳益古,陳益古平靜地對視,毫無怯懦。


    而夏元繁呢,則早就被這景象給嚇得不知道該怎麽是好了。左右看來看去,緊閉著嘴,一言不發。


    見陳益古罕見地如此堅持,陸禪終於從暴怒之中清醒了下來。他並非庸憒之人,能夠在陸家此等千年傳承的世家之中穩固住第一繼承人的位置,那自然不是昏聵之人,相反,作為遺傳了父輩優秀血統的嫡長子。


    陸慷無智商自然是極高的,就算情商上略微有了世家子那種倨傲自負的心態,隻要冷靜下來,理智回歸,陸慷便會做出正確選擇。


    無疑,陳益古的堅持之下。讓陸禪終於將勃發的暴怒平抑了下來。隨後,陸慷的眸光漸漸歸為清澈,一把攬住陳益古的肩頭,攬住陳益古按在座椅上,退步,看著陳益古,歎了口氣:“是我怒極無智,對不住你了。”


    陳益古臉上笑容綻放,略微胖胖的身體帶來的豐滿臉頰這一刻展露出來的笑容,竟是極其有了感染力:“無礙,你我可是至交好友,這麽點風雨,並不礙事。但在蘇家的事情上,決不能意氣用事啊!”


    夏元繁眼見著兩人情緒平靜下來,也不打算再裝啞巴了:“陸公子,陳公子。不就是一個區區善化蘇家嗎?何至於如此鄭重其事,而且那蘇默,隻不過仗著一個書院學子的名頭,就算有些文名,也不值幾錢吧?”


    陸禪重新坐下不語,夏元繁尷尬地繼續站著,隻不過他眼下,站著不對勁,坐下又覺得無禮,很是兩難。


    陳益古心中鄙夷,不過他也算是修煉有術了。心中的情緒並不會失態地顯露出來,緩聲道:“蘇家論起實力,的確不足為據,就是蘇默,也隻是一介文弱書生。但蘇默背後,有紀皓然,有贏忠贏公,有溫誌強溫師。這一次,真要對決,就必須一次打死,否則,打蛇不死後害無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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