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什麽場麵沒見過,這次卻也被洺軒嚇得一愣一愣的。他目不轉睛的看著戚言,相貌的確有過人之處,可看上去太木訥了,似乎也不懂禮節。


    “洺軒,你是她是你選定的王妃?”


    洺軒堅定的點點頭。宣王府王妃之爭已經很久了,這更成為了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文武百官也為此議論紛紛。李氏和納蘭氏兩大家族,權傾朝野。當他們都以為,洺軒會在李汝和納蘭德善其中選一人的時候,他卻意外選擇了戚言。


    皇帝忍俊不禁的笑了幾聲,見納蘭輔國的臉色有些凝重,不由清了清嗓子。


    “納蘭愛卿,你有何看法?”


    納蘭輔國急忙作揖,卑微的說著:“陛下,臣怎管皇家之事。但臣有幾個問題想問——王爺未來的王妃,不知陛下是否恩準?”


    皇帝爽快的擺擺手,然後像看好戲一樣看著。


    納蘭輔國領旨後,沉重思索了片刻,走到洺軒身邊。先是恭敬的作揖,然後視線落到了戚言的身上。


    “王爺,您說她是您選定的王妃,不知她是誰家的大家閨秀?”


    戚言害怕的躲在洺軒懷裏不說話,她清楚得記得洺軒說過的,本王都會搞定!


    洺軒淡定自若的淺笑幾聲,斜視著納蘭輔國,緩緩說著:“她並不是什麽大家閨秀,也不是來自名門——”


    “那……”


    “難道本王一定要娶所謂的大家閨秀和名門之後?”


    一句話嗆得納蘭輔國說不話,偷偷瞥了眼皇帝後,再三思忖,繼續問著:“不知王爺和她認識了多久?是什麽契機,才會讓王爺決定立她為王妃?”


    洺軒不屑一顧的冷笑,眼中透著威嚴:“本王想立誰為王妃,是本王的事情,納蘭大人似乎管得太寬了!”


    皇帝止不住心裏偷笑,他果真很像自己年輕的時候。他依稀記得自己是皇子的那年,相同的場景,也是這種傲慢的神情。先皇沒有責備,欣賞他的真性情,然後把皇位傳給了他。


    若是換成他其他的兒子,自己在場的情況下,怎麽敢這麽傲慢和不屑。


    “臣自然不敢管王爺的事情,隻是出於對王爺的關心……”


    “本王突然想起納蘭大人的五十大壽,德善已經提前回去了,不知是否已經到府?”


    納蘭輔國驚出了一身冷汗,偷偷看了眼皇帝。他沒把納蘭德善負氣回府的事情告訴皇帝,本來是想讓皇帝訓斥下洺軒,沒想到皇帝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事態的發展都在皇帝的預料中,他沒開口說話,一副局外人的姿態。


    納蘭輔國暫時鬆了口氣,突然他想到一個更嚴重的問題。皇帝擺明了不幫自己,洺軒是何等人物,自己肯定說不過他。這回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自己的老臉沒關係,納蘭德善私自出府,還鬧成這個樣子,莫非她要被休了嗎?


    勝負已經很明顯,考慮到納蘭輔國也是愛女心切,又是忠心耿耿的老臣子,洺軒清了清嗓子,淺笑著說道:“納蘭大人,本王知道你也是為了本王好。所以在這裏,本王提前恭賀你你五十大壽。本王也許繁忙去不了,不過本王特意讓德善在你身邊多留一段時間。你回府後可對德善說,她想回府那天,本王會親自去接——”


    納蘭輔國錯愕的看著洺軒,他的笑很友好,難以置信他會給自己這個台階下。怪自己太寵愛納蘭德善,一聽她說受委屈了,腦袋一熱就告到皇帝那裏去了。


    感慨的歎了口氣,轉身對著皇帝作揖,感動的說著:“軒王爺宅心仁厚,大將之才,臣佩服!”


    皇帝欣慰的點點頭,他的確很看中這個兒子,可就因為太宅心仁厚,他太善良,也許不適合帝王這個位置。他唯一能做的是,讓洺軒多磨練一點,希望他的心能堅韌一些,將來好繼承自己的大統。


    納蘭輔國見沒自己什麽事了,也就作揖告退了。


    陰冷的禦書房內,戚言萬分不自在,神經緊繃到了一起。她不知道事情怎麽樣了,洺軒竟說出這種嚇死自己的話。納蘭輔國失敗離開了,她的心還是忐忑不安。不知道皇帝會拿她怎麽樣?不知道洺軒說這番話的真偽?更怕自己會遭到別人暗殺。


    她還要回去,還要向莫荀告白,還要……


    皇帝一直沉默著,他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也不知道洺軒是不是說真的。他隻是淡淡的看著戚言,不明白洺軒為什麽會選擇她。


    “軒兒,此時已無外人,你就沒什麽話和朕說說?”


    皇帝溺愛的口吻,讓戚言大為吃驚。她概念裏的皇帝,威風八麵,心狠手辣,什麽慈父麵貌,都是沒有的事。而眼前這個男人,此時看來隻是一個普通的父親,眼裏盡是對洺軒的疼愛。


    洺軒咧嘴淺笑,突然拍了拍戚言的腦袋,隨意說著:“父皇,兒臣隻想找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為何一定要是大家閨秀,名門之後,書香門第?兒臣隻想找到一個愛自己和自己愛的,然後安安穩穩的過一生。”


    皇帝竟敢懂了,他的皇後,就是先皇給他定的。一個素未謀麵,卻無奈娶來的女人。直到遇到夌兒,他才懂什麽是愛情。可——那個女人愛洺軒嗎?


    “軒兒,朕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她叫戚言。”


    皇帝認真的端詳著,戚言反倒有點自不然,卻又不敢說出洺軒的胡說八道。


    “她為何不說話?是不是怕朕?”


    戚言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何止是怕,洺軒是信口胡謅,她怕自己一開口就露餡了。欺君之罪可是死罪,她還不想死!


    “她隻是一個小女子,剛滿十八歲,沒見過什麽大場麵。兒臣這次帶她來見父皇,她對兒臣言明過,說怕自己說錯話得罪了父皇。”


    皇帝豈是那麽好糊弄的,突然爽朗的大笑了幾聲,嚇得戚言抓緊洺軒的手,額頭全是細汗。


    洺軒皺起了眉頭,他太低估了皇帝,這回糟糕了!


    沉思了片刻,皇帝慢悠悠的說著:“戚言對吧?禦花園的花兒開得正旺盛,朕讓趙忠陪你去看看?”


    見自己可以脫身,戚言忙不迭的點頭。


    隨後,趙忠進來,帶著戚言往禦花園去了。


    禦書房內,隻剩下洺軒和皇帝兩人,氛圍突然壓抑了下來。洺軒小心翼翼的打量著皇帝的臉色,左手習慣的握成了拳頭,眉頭擔憂的皺起。


    一切都被皇帝看在眼中,他如釋重負的歎了口氣,從龍椅上起來,緩緩朝洺軒走了過去。不知不覺中,他已經二十二歲了,比自己高了許多。他雖不是自己的長子,可他的出生,卻是他最欣喜的。而夌兒的病逝,是他最傷心欲絕和無奈的。


    洺軒俯視著兩鬢斑白的皇帝,弱弱的喊了一聲:“父皇——”


    “還記得夌兒教你喊朕什麽嗎?”


    每當提起夌兒,皇帝的眼中充滿了傷痛,不住的歎氣。


    洺軒的眸中閃過一絲感傷,隨後倔強的一笑。


    “兒臣永遠不會忘記母親說的話,她說叫父皇老爸,叫她老媽。”


    皇帝突然轉過身,眼眶中已經積滿了淚水。他永遠忘記不了夌兒去世的那天,夌兒也是第一個葬進皇陵的女子。


    “軒兒,有很多時候,朕都在想,為什麽朕是皇帝?皇帝是無所不能的,掌控著天下人的生死。可朕卻連最愛的夌兒都挽救不了——你知道朕的無奈和心痛嗎?夌兒離開的那天,朕的心幾乎要死掉了——”


    “父皇,兒臣知道了。”


    洺軒的心瞬間被辛酸給占據了,他一直不敢回想關於他母親的事情。曾經,他恨自己生在這個家庭,不然她不會死……


    皇帝偷偷抹掉眼角的淚水,轉身麵帶淺笑的看著洺軒。十幾年了,他從沒近距離好好看過這個兒子,這個時候,他不是皇帝,而是一個普通的父親。


    “若你真的愛戚言,朕自然不會幹預。若你隻是為了擺脫掉什麽——”


    皇帝沒有再說下去,他相信自己這個兒子的聰慧,他應該知道該怎麽做。


    洺軒仰頭深呼吸了口氣,衝皇帝恭敬的鞠了個躬:“若沒其他事,兒臣先行告退。”


    皇帝擺了擺手,站在原地,呼吸凝重。


    洺軒擔憂的看了眼皇帝,之後快步走出了禦書房。


    這時,禦書房的溫度幾乎降到了零點。皇帝看著重新關上的宮門,輕歎了口氣,緩緩向案幾走去。


    龍椅很冰冷,他突然想起夌兒還在世的時候,她會給自己一塊柔軟的坐墊,說這樣坐著會舒服一點。夌兒死後,宮裏的錦裁坊織不出那種坐墊了。即使是一模一樣的,坐上去也是冰冷的。


    夌兒比他小二十歲,他不知道夌兒來自哪裏,和戚言一樣來曆不明。他隻知道第一眼就愛上了夌兒,沒有片刻猶豫,決定和她執手一生。他滿心歡喜的帶著夌兒回宮,可卻忘記了後宮的那群女人。


    那群他之前從不放在心上的女人,認為沒有一點殺傷力的女人。可就是那些女人,造成了他今生最大的傷痛和遺憾。他恨不起來,因為他是皇帝……


    閉上眼的那一刻,夌兒的倩影,清晰的回蕩在腦海中——


    夌兒,若下輩子朕不是皇帝,那我們該有多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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