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川城外贈食之德,永不敢忘,它日若有緣相見,必當結草銜環,傾力報答!”


    蕭寒苦笑:“我怎會不記得,世間竟有如此念舊的女子,我怎會不記得?隻是,不是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罷了!水姑娘,洛城不是什麽歌舞升平的地方,你走吧,走的越遠越好,不要再讓這些塵世紛擾牽絆著你了,可好?”


    這世間有些人注定是看一眼便要用盡一生去銘記的,而眼前的水冰汐太過出色了,出色得讓人想忘記都難,在這樣的亂世裏,越是這樣的人活得越身不由己。


    他是打心裏希望她能遠離人世紛擾,做是非之外的自由人的啊。


    水冰汐咬唇,輕輕道:“不好!”


    頓了頓,終究是堅定的抬起頭來,淡淡一笑:“我來這洛城本就是為了完成那些推不掉的責任,尋找那些忘不掉的故人,如今,使命還沒完成,故人還沒找到,我怎麽能走!”


    離開幽穀回到繁華的人間,她不僅是為了完成師娘的遺命,更多的是想找回那段失落的記憶,就算回不去,至少能找到一條通往過去的路也是好的。


    這麽些年了,前世的繁華,她終究還丟不掉,也還放不下。


    她想找到一點鏈接過去的東西,一段路,一座橋,哪怕隻是記憶的零碎拚湊,隻要是心有所屬,也不至於那般念念不忘啊。


    “汐兒!”蕭寒輕呼,為水冰汐刹那間的透明而震撼,本能的伸出手來想抓住一點東西來讓眼前的女子變得真實一些,可水冰汐卻讓開了,身子輕盈得像一陣風,輕輕的避開蕭寒的雙手,一步一步的往後退去。


    “蕭寒,我不怪你的,當年也不來來說過一麵之緣而已,現在你能想起來,已經很不錯了,謝謝你,還記得我!”


    水冰汐輕笑。


    今世之初,她不過是一街邊乞丐,即使換了高貴的皮相骨子裏刻著的仍是乞丐的卑微,又何德何能讓人念念不忘?蕭寒之於她,不過是亂世流離的世界裏唯一能回憶起來的溫暖而已。


    可是這樣的溫暖,不是她能靠近的,畢竟這是亂世,一個人所能仰仗的溫暖太少了。


    “汐兒,你當真不肯原諒我麼?!”蕭寒怔怔的看著不斷後退的水冰汐,沒想到她會這樣的在意,心中似有什麽東西在慢慢流失,隱隱的不知所措。


    “不會的!”水冰汐搖頭,清冷的容顏恢複一如既往的平靜淡雅:“蕭寒,你沒做錯什麽,不用感到虧欠.放心吧,以後我們還是朋友.”


    語畢水袖輕揚,一個白玉般的瓶子隔空落入蕭寒手中:“蕭寒,你中了蠱,卻又不肯跟我走.這是你選擇的路,我也沒有法子了!此藥是我自製,裏麵的香丸由七七四十九種香蘭做成,可壓製陰蝕蠱毒,也可解百毒。你把它帶在身上,也許能夠有所幫助。”


    蕭寒輕歎。


    就算在這種情況下,她還是選擇原諒他,即便不是因為過去的種種,麵對這樣一個女子他也是硬不下心腸來的吧?


    可是這怎麽說呢?


    麵對這樣的一個女子,又有誰會硬著心腸。連夏侯君晟那樣鐵石心腸的人都會為她情不自禁的惻隱,更何況他?


    “汐兒,謝謝你!”蕭寒用力的握了握這重如千斤的瓶子,輕聲道。


    他懂她,或許這話說的有些諷刺。但他知道,如果她把所有情緒都壓製在心底,那麽,他說多少的抱歉都不會有用。


    她若在意,一粒塵埃也天翻地覆,她若不在意,千言萬語也可自動忽略。


    這就是水冰汐,她本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既是如此,那我便告辭了!蕭寒,保重!”水冰汐點頭,語畢盈盈一笑,轉身翩然而去。那衣袂飄飄的背影,宛若曇花迎月夜,又如幽蘭臨春雪,極度的飄渺,亦極度的輕柔。


    蕭寒怔怔的看著人群中一閃而逝的倩影,良久,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般,輕輕道:“我還是那句話,若是受了什麽委屈,盡可以來找我!我蕭寒不是什麽好人,但五年前可以站在你的身後,五年後,依然可以!”


    蕭寒的聲音很小,極淡極淡的響在沉悶的密道裏。


    但他知道,她聽得見。隻要能聽見,她便記得住。


    而幾乎是同一時間,疾步行走的少女纖細的身形微微一滯。


    “還真是個……愛說大話的家夥啊!”


    柔軟的雙唇漾出一抹醉人的弧度,淡雅如月的少女微微搖了搖頭,再抬起頭來時,清冷如霜的眸中已多了一分柔軟的風情。


    果然,女人還是要靠哄的呢!


    輾轉奔波了一會,水冰汐回到秘道入口。隻見狹窄的懸崖上此刻密密麻麻的擠了約四五十人,一個個目光呆滯,精神恍惚,趁著慘白的月光說不出的詭異駭人。而洞口插著的十二支巨型香料,此刻差不多才燒到一半。


    “她們用紫霞引來這麽多的中蠱者,到底要幹什麽?那個女人說這是最後一批藥肥,藥肥?”


    水冰汐微微蹙眉,略一沉思,忽然間想起當年師娘為改變紫霞的生長環境,曾以含有蠱毒的人血養之。這種以血腥陰濕之氣種出的紫霞雖是跳出了本身的地域限製,但其產出的香料卻因長期被蠱蟲依附漸漸成了劇蠱之物。也就是說,它既可以控製中蠱者,也可以讓體質完好的人中蠱,效果比原始的陰蝕蠱恐怕毒上十倍不止。


    “難道……他們都是用來種植香料的?”水冰汐嬌軀微顫,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這些人會不會太喪盡天良了?


    “無論如何,總不能讓這些人如願啊!”


    水冰汐低喃,走出秘道對著石門一側運勁一推,隻聽“轟!”的一聲,巨大的石門應聲合上,插在石門兩側的香料頓時被巨石碾成碎末。而圍在密道入口的中蠱者眼見石門被堵,一時入地無門,竟然集體咆哮著朝門口的水冰汐撲了上來。


    “嘖!闖禍了!”水冰汐輕呼,本能的後退一步,不想一腳踩在了懸崖邊上,身子一歪差點飛出去。


    學武之人,本就講究個熟能生巧,水冰汐踏錯的這一腳若換了常人必定失足墜落,粉身碎骨,但她自小劫波重重,這懸崖勒馬的遭遇也不是一回兩回,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當下足尖在崖壁上輕輕一點,一個旋身飄然落在距人群丈餘之外的一塊地勢較高的巨岩上。


    水冰汐穩住身形便回頭看向人群,思量著如何讓這麽多人恢複清醒。然而這不看還好,一看頓時傻眼:


    乖乖,逆天了!隻見這些人沒了自己的阻攔,一個個竟然把懸崖當成密道入口,二話不說直接跳了,一點懸念都不留!


    “……”水冰汐無語,左手輕揚,一個浪裏翻身水袖纏住墜崖者拋回岸上,與此同時右手揮出,掌中一把銀針撲撲直飛眾人麻軟穴。


    不管怎樣,先救了人再說,否則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後果不堪設想。


    原則上來講,陰蝕既能控製神經係統,那麽顛倒人體陰陽,破壞人體經絡自也不在話下,水冰汐這些控製穴道的方法應該是沒有用的,不過是情勢所逼而勉強的將死馬當做活馬醫罷了。然而,奇怪的是,水冰汐飛出銀針後,便隻聽得“砰砰”聲響,數十個中針之人先後倒下,不一會兒竟全攤在地上成了一灘爛泥。


    “咦?有效?”水冰汐輕呼,心中大喜,抬手欲再發銀針,但想到人數太多銀針不夠。當下跳下巨崖,隨手撿起兩塊石頭輕輕一撞,兩塊石頭從中裂開,化成數塊指甲大小的碎石子兒。


    水冰汐抓起這些石子,反手扔了出去,直奔眾人氣海穴。


    如此依樣葫蘆,先後封住眾人全身上下四處大穴。水冰汐方停下來,取出隨身攜帶的香丸一一喂其服下。


    “真是不小的代價啊!”水冰汐低喃,眼見得一顆顆費盡心機從師娘藥田中搜刮而來的香丸就此偉大犧牲,水冰汐肉痛得心都滴血,“你們可要一個個好好的活著,不然就可惜了我這些藥了!”


    香丸並不是什麽平凡之物,算起來也算大有來頭。


    當年師娘為尋找香料替代物,沒少拿水冰汐做實驗,每一次都是水冰汐耗盡內力把蠱蟲逼出來,師娘又神不知鬼不覺的種回去。弄到最後水冰汐也麻木了,隨她怎麽折騰吃飯練功照做不誤,反正她怎麽折騰也沒辦法讓自己體內的蠱蟲醒過來不是?


    然而,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這百年難題還真讓柳飄飄誤打誤撞給碰上了,最後一次試藥,隻差沒把水冰汐一條小命折騰死。好不容易拚著最後一絲理智等到銀狐小白拿來藥草,水冰汐幾千年古井不波的心終於怒了,當下二話不說,拎著銀狐扛著小鋤頭就進了藥田,沒到半天便把穀內師娘辛苦培植的香料端了個幹幹淨淨。


    水冰汐氣是出了,蠱毒卻在身體裏四處蔓延逼不出來。也是水冰汐福大命大,陰差陽錯昏倒在師娘從各地搜羅而來的名蘭苑裏,陰差陽錯的被陣陣的幽香喚醒。這才發現這群蘭飄香的妙用,雖然不至於直接將蠱毒殺死,卻能夠最大限度的壓製體內的蠱蟲。


    蘭本高潔,其香幽冷卻是“陰蝕”的克星,正如蔓沱羅花美麗卻可以讓人麻木一樣,香蘭之氣同樣會讓“陰蝕”陷入深度睡眠,任人擺布,這也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吧。


    水冰汐得意之下用香蘭麻翻了體內所有的蠱蟲,再用內力將之逼出體外。當然這個發現她聰明的沒有跟師娘提及,完了還不解氣,又把蠱蟲殺死給師娘做了一盤油香大閘蟹,直把師娘吃得上吐下泄,三天三夜出不了茅房,結果可想而知。


    在師娘顫抖著身體把水冰汐第n次趕進人鬼莫測的蛇窟住了半個月之後,轟轟烈烈的試蠱事件總算告一段落。但水冰汐卻從此盯上了師娘的那一苑芬芳香蘭,有事沒事常拔幾株來煉煉。


    當然了,預防柳飄飄時不時發作的小神經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這東西實在好吃。食用之後全身清香,經月不散,無論多遠的地方都能讓小白這個無比忠誠的小間諜找到,從而避免很多不必要的苦楚和麻煩。


    這便是水冰汐這“香丸”的由來,說來也算因禍得福。如今她把這麽珍貴的東西拿來喂水一般的送人,不心疼才不正常。畢竟這香丸中的每一種蘭花都極為珍希,常人能尋到一種已是極致,更何況是三十六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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