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冰汐回到饕鬄居,這裏的場麵果然如意料般的失控。


    幾位雜役因為掌櫃之死惶惶不安的守在外麵,一些看熱鬧的百姓聚在堂前竊竊私語,也有一些心中同情的,直接招呼著家丁開始料理明珠老爹的身後事,不過片刻便將這第一現場破壞得幹幹淨淨。


    看來自己又慢半拍了。


    水冰汐歎了口氣,這次是她大意,眼睜睜看著別人在自己麵前殺人卻無能為力,這種感覺實在不好,不好。


    明珠見到水冰汐進來柳眉一揚,“鐺”的一聲長劍出鞘,刁鑽毒辣的一劍攜著滔天怒意疾掠而出。


    “水冰汐,你還敢回來,我殺了你!”


    一時滿堂寂靜,眾皆呆滯。水冰汐這幾日雖是不動聲色,但偶爾顯露出來的淩厲氣勢著實讓人頭疼,明珠這小姑奶奶是要鬧哪樣?


    然而他們的反應終究是太遲了,待要出手阻止的時候明珠冰寒的劍氣已經刺破虛空暴掠向水冰汐。


    隻差一分,隻差一分而已,長劍便要洞穿水冰汐胸口了。


    水冰汐冰冷容顏微微蒼白,平日淡漠的雙眸閃過一絲罕見的沉痛。明珠幼年喪母,如今因她的疏忽而喪父,她的愧疚無法用一語明了。


    她明白失去親人的那種刻骨銘心的疼痛絕望,當年父母出事的時候,她好想身邊有個親人可以依靠,就算沒有依靠,能找到一種方式發泄也是好的。


    可是沒有。


    一直都沒有。


    她隻能一個人,孤獨的對著無數個黑暗的夜晚白天。默默的,一個人回憶,一個人流淚,一個人……思念。


    那樣的日子,回憶起來都是心酸的。


    從那以後她再也見不得一份親情生離死別,也再也容不下一份親情支離破碎。


    可如今算什麽呢?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這一劍,她似乎不想還手!


    不僅不還手,簡直是躲都懶得躲。


    眾人呆呆的看著沉默的少女,一時間不明白她的淡漠?


    以她的能力,比明珠武功高出十倍的人都不夠看,可她為何不反擊,不躲避?


    “水冰汐,若非你苦苦逼問,爹爹他老人家也不會死……”明珠美眸血紅,劍勢微頓,“所以這一切都是你應得的,不要怪我!”


    語畢內勁暗吐,一劍刺出,這穿心的一劍竟是絲毫不留情麵。


    水冰汐抬頭,清冷的雙眸看著明珠含淚的雙眼,即便到了這一刻依然沒有任何出手或者躲的意思。


    “明珠,不要!”眼看身形單薄的少女就要葬身劍下,圍觀眾人忙出聲製止。


    明珠這一劍是真的要人命,要殺了她,而非無理取鬧。


    然而就在明珠長劍落下的瞬間,虛空中隻聽得一聲“住手”,一柄烏黑長劍泛著寒光疾掠而來堪堪擋開明珠的劍勢。


    “鐺”的一聲,兩劍互灼,火花飛濺。劍上所攜帶的罡氣陡然爆開,一丈之內驚爆連連,塵霧飛揚。


    而幾乎是同一時間,水冰汐纖細的嬌軀落入一具寬闊的懷抱。


    刹那間景物變換,罡氣呼嘯,不過瞬息已掠過罡氣波及範圍安然降落地麵。


    “是你!”


    水冰汐微微錯愕,側頭看向懷抱自己的司馬少康,一時不明白他為何會來得如此及時,不早不晚,恰恰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


    司馬少康淡淡一笑:“我接到姑娘的傳信便帶人過來了,還好及時趕到,還來得及英雄救美。”


    水冰汐聞言略顯尷尬,收斂情緒輕輕道了聲:“謝謝!”


    明珠對水冰汐怨念頗深,這一次若非司馬少康及時出現難免要傷筋動骨,這份恩情她自然感念在心。


    司馬少康聞言輕笑:“謝謝就不用了,案子固然重要,但也沒見過姑娘這般拚命的,難道姑娘真以為明珠姑娘手中的劍是泥塑木雕不成?以後做事清醒些,過去的事情總歸是過去了,臨敵發呆可不是什麽好習慣!”


    話說到後麵兩句語氣頗有些包容的柔和,想來水冰汐那一閃即逝的脆弱終究沒有逃出司馬少康銳利的雙眼。


    水冰汐聞言幹笑,顧左右而言他:“明珠姑娘因我而喪父,如此待我並不為過,等她發泄好了就沒事了!”嘴裏說著,心中還是因為司馬少康這份陌生的關心略感溫暖。


    “是嗎?”司馬少康劍眉微揚,顯然對水冰汐的做法不甚讚同,“這樣的發泄,恐怕等她發泄完了姑娘也就沒命了!姑娘還是先顧好自身的安危罷,不懂得保護自己的姑娘算不上好姑娘!”


    “……”


    水冰汐無言,這都是什麽話?


    司馬少康語畢即轉過身,看著麵色不善的明珠冷然道:“明珠姑娘,我知道你一時接受不了令尊死亡的事實,但你給我記著:任何人都沒有義務為你父女的生命負全責,在令尊這件事情上,水姑娘已經盡全力了,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他的麻煩!”


    “另外,我可以為你們的安全提供最大範圍的幫助,但誰也無法預料意外何時會發生,這一點,即便以後你們進了我將軍府也是一樣,希望你有個心理準備!”


    如果說水冰汐對明珠的威懾力不足,那麽將軍府的威懾力無疑是絕對的。


    司馬上康一語落下,滿堂喧嘩盡皆歸於沉寂,再沒人敢有絲毫不滿。


    明珠一雙通紅的大眼睛看向沉默的水冰汐冷冷一哼,終究咽下心中的不滿細聲道:“是!”


    司馬少康見震住了明珠,這才提高聲音朗聲道:“饕鬄居作為案發現場從今日起便封鎖,除本案辦案人員之外任何人不得入內!另此處家什,器物,包括受害人屍體等皆屬於呈堂證物,任何人不得移動﹑買賣或者帶出,否則視為妨礙公務,違令者,殺無赦!”


    隨著司馬少康指令的傳達,擁擠在饕鬄居中的閑雜人等紛紛撤離此地。而明珠等饕鬄居一幹雜役也作為重點保護對象送往將軍府,這裏算是得到了最大的保留和還原。


    明珠走的時候再度看向水冰汐,眼中的憤怒和無助顯而易見。


    水冰汐鑒貌辨色,幽幽的歎了口氣,看來明珠對她的怒火是難以排除了。


    但人活著,總歸是要求個無愧於心的。


    水冰汐想了想,還是走上前,將從死靈子那裏繳獲來的銀針遞給明珠。


    “我不知道你對我的恨有多深,但還是想跟你說聲抱歉!刺殺令尊的凶手已經死了,這是他的凶器,我想這應該是你最想看到的結果吧!”


    “你……”明珠微微一愣,雙手接過銀針查看了一番,血紅的雙眸掠過錯愕,“是你殺的?”


    水冰汐搖頭:“他是自殺,與我無關!”


    “無關?”


    明珠挑眉,怔怔的看著水冰汐,良久,突然對著水冰汐轉身的背影輕輕說了一句:“對不起,謝謝!”


    “對不起!”


    “謝謝!”


    嚴格說來,這是不能放於同一個語境的兩句話。


    可明珠到底是說出來了,那般坦蕩,那般自然。


    水冰汐空靈的背影微微一顫,頓了頓,終是邁步離開。而背後,隨著護送車隊的越走越遠,明珠紅腫的雙眸漸漸掠上一抹難以察覺的異色。


    暴雨飛針傳聞是江湖殺手死靈子的成名暗器,而一個能把死靈子那樣的人逼得自殺的人除了眼前這個身形單薄的少女還能有誰?


    原來就在無聲無息之間她已經做了那麽多,在她還隻懂得守著父親的屍體哭泣的時候她卻已經為她報了血海深仇,在她還隻懂得任性耍潑的時候她已經開始了寬恕原諒。


    水冰汐,你還真是個讓人自慚形穢的人啊!即便麵對那麽深重的誤會也不解釋,不回頭!


    這樣隱忍的你,隻是在等一個懂的人罷?


    可是這個天下,誰能真正的走進你的心底,真正的--懂你?


    明珠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刹那間成熟了好多,以前想不到也不會想的事情,慢慢都會浮現而來。


    司馬少康帶來的一幹人等正忙著檢查證物恢複現場,水冰汐一時間倒沒什麽事可做。雖然水冰汐作為明珠老爹遺言的陳述者留在這裏協助辦案,但對於已經查到化屍水的水冰汐來說,明珠老漢的死亡現場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


    證物的搜查進展得很快,司馬少康帶來的仵作不愧為整個天耀皇朝最好的驗屍大師,經驗極其的豐富,不一會兒便在明珠老爹的額頭取出一枚鐵釘,經初步斷定為明珠老爹的致命凶器。


    鐵丁約莫寸長,釘頭泛著幽藍之光,細小的尾巴則呈四棱之狀,表麵上看起來與死靈子所有暴雨飛針並無差異,但水冰汐仔細檢查之下卻發現,這不是暴雨飛針,而是比暴雨飛針厲害百倍的幽藍厲煞。


    幽藍厲煞,玄鐵打造,全身淬毒,中針者活不過三息既腸穿肚爛,麻木而死。傳聞幽藍厲煞也是當年心湖皇妃珍藏之物,因其毒性劇烈藥效歹毒,一直藏於大楚皇室並不外傳。


    關於此暗器最後的流向,可靠的正史記載中寥寥數筆無法交代,野史傳說中則各執一詞,眾說紛紜,其中流傳最廣的卻是大楚末年一代暗器大師逍遙子所著的《曆代名器簡譜》。


    按照《簡譜》中記載,大楚分裂後各國爭霸,幽藍厲煞隨著大楚國破流入一個名叫百花教的邪教組織手中,其後作為百花教教主的嫁妝一起輾轉嫁入趙國皇室,其後便一直藏在趙國皇室中再未流出。


    幽蘭厲煞在師娘《毒經》中所載古毒名藥中排名第十三,凶名赫赫,絕世罕見,霸道程度遠在化屍水之上。


    死靈子的暴雨飛針名冠江湖,但充其量不過幽蘭厲煞的山寨版罷了,與真正的幽藍曆煞相比怕是廢物都不算。而據師娘《毒經》所載,幽蘭厲煞即便在趙國宗室都十分珍貴稀少,除宗室長老之外尋常王子根本不可能持有,這麽稀世的東西,死靈子怎麽會擁有?


    “難道又是那位大人所賜?”水冰汐皺眉,回頭看向司馬少康隨意道,“朝廷派來查案的人中有幾人大人姓李?”


    司馬少康聞言想了想道:“兩位!一位是第一次委派,姓李名子厚,已經在第二次人口失蹤案中消失了!另一位近在眼前,便是這位刑司李政李大人。”語罷招了招手,將不遠處忙碌的李政召過來與水冰汐相見。


    水冰汐早前已經見過李政,對其惜字如金的性格可謂印象深刻,如今見麵倒也不算尷尬。


    李政的年齡約摸三十六七,口闊鼻方,絡腮胡子,粗手大腳給人以粗狂豪放之感,而其言語之間,木訥謹慎,惜字如金,卻是比較沉默寡言,算是個矛盾綜合體。


    水冰汐隨意的試探了幾句,李政回答皆是滴水不漏,當下也不再糾纏什麽,轉身與司馬少康告辭離去。


    如今明珠老爹已死,明珠等人也得到了相應的保護,這個地方她自然沒有再留下的必要。


    而根據這兩天追到的線索,一個比一個詭異,百年前禍亂天下的陰蝕蠱,召喚香,遠古奇毒化屍水,趙國禁藥幽藍曆煞,樁樁件件,看似八竿子打不著,實際卻無一不是《毒經》榜上名單。看來死靈子最後的那一句話還真是說對了,這洛城的水很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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