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鏘鏘本想第二天就跟端木溝通見謝爾蓋拉的結果,但第二天醒來後他就覺得頭重腳輕,渾身綿軟,既沒力氣也沒胃口。他知道自己是淋雨後著了涼,渾渾噩噩的在床上賴了一天,睡過去又餓醒,勉強灌了幾大口水後又再度昏睡過去,等人徹底清醒過來,已是第三天的淩晨三點。


    一整天沒吃東西,董鏘鏘著實餓的難受。


    他飄進廚房給自己下了碗方便麵還臥了倆雞蛋,又捎上幾片培根和生菜。


    熱氣騰騰的一大碗麵擺在桌上,一時難以下咽。德國商場裏從不賣空調,所以他隻有普通電扇。德國的3c電子產品大多是madeinchina的,但病愈的他這時並不想開電扇,而是選擇開窗物理降溫。


    清爽的夜風倏地竄進了屋,涼颼颼的裹著一股雨後的清新氣味,甚至有幾分初秋的味道。


    他探頭向窗外張望,天還是黑的,窗外的馬路很安靜,借著幾盞微弱的琥珀色路燈,他注意到路麵有積水,想來是白天下過雨。


    觸景生情,抽煙的念頭不知怎麽就冒了出來,壓都壓不住,但他平時抽煙極少,家裏也沒存貨,離家最近的小賣鋪估計此時還沒開門。他手忙腳亂一通翻找,才從衣櫃裏尋出不知何時開了封,煙絲已經受了潮的半包煙,點了幾次才點著。


    四下寂靜無聲,他的思緒也跟著盈盈嫋嫋的淡藍色青煙漫無邊際的發散。


    毫無疑問,他肯定得跟端木碰這事兒,但在碰之前,他首先得自己先想明白。


    從對方霸蠻的態度看,他跟端木應該是跑不了要接這筆錢的,但這錢並不是白送他倆的,燙手不說,還要命。安德森的對賭協議他們僥幸完成,天知道謝爾蓋拉這次會開出什麽條件。


    他忍不住想起《黑金》裏梁家輝一臉陰沉質問李立群的話:你開出的條件能比天高嗎?謝爾蓋拉給錢的條件是不是比天高他不知道,但他清楚一件事:人不可能每次都走狗屎運。要了對方的錢就等於上了賊船,但他們恐怕從拿到安德森那50萬歐開始就已經上了賊船。


    但如果不接,結果就難說了,或者,結果早就展示給董鏘鏘了。


    如果自己報警呢?倫敦警方一直在盯著謝爾蓋拉,如果在德國報警,兩國刑警能不能跨國合作?但自己報警的理由是什麽?因為對方堅持要投資自己的公司?這似乎並不違法,而且自己既沒人證也沒物證,對方可以非常從容的矢口否認。如果自己報案用這個理由,德國警方能不能受理,受理後能不能立案都難說。就算警方立案,他們又能做什麽?德國警察的效率恐怕也不會比倫敦警方好多少。但如果警方不能直接控製謝爾蓋拉,那報警就無異於打草驚蛇。這次運氣好隻是被半埋,下次會怎樣董鏘鏘簡直不敢往下想。


    所謂報警到最後十有八九就是走個形式,說不定還會給自己惹麻煩,董鏘鏘惆悵地吐了口煙氣。


    那找大使館求助呢?找孫濤。可自己能怎麽說呢?大使館又不是執法機構,恐怕兜兜轉轉一圈兒後還要落在德國警方,一如當初找陸葦一樣。


    如果注銷公司,讓謝爾蓋拉的錢進不去公司賬戶呢?結果顯而易見,還是找麻煩。


    思前想後,他和端木都沒選擇,唯一的出路就是一走了之,徹底回國,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謝爾蓋拉再牛逼,他還能去國內堵他倆嗎?


    這個方法似乎對他和端木是可行的,但兩人留在德國的同學和朋友呢?老白,佟樂樂,雷蘭亭,王蜀楠,還有端木那邊的同學朋友……如果兩人拍拍屁股走了,謝爾蓋拉會不會找他們麻煩呢?他也許不會報複所有人,但不管他找誰的麻煩,對那個人來說都是一個災難,而他的朋友們又不可能全都離開德國。


    如果他回國,他跟杜藍如何繼續?她在這邊還有學業,她肯定不能走。自己又憑什麽要求人家走?


    想到不知該怎麽跟杜藍解釋整件事,董鏘鏘頭疼欲裂,鬱悶地把煙頭按滅在旁邊的空易拉罐裏。


    如果他回國,學曆沒提升也就罷了,錢也沒賺到,又該怎麽跟自己和父母交代?


    他隻是起了個念頭,就覺得挫敗感排山倒海般襲來,瞬間將渺小的他淹沒在無盡的煩惱中。


    他隻能低頭在黑暗裏吃已經坨了的麵。


    荷包蛋的外皮已經溫涼,咬開能感受到溏心的餘溫依舊微燙。一大碗麵和湯好似一股暖流進了肚,胃裏有了食兒董鏘鏘就覺得心不那麽慌了,頭頂也發了一圈兒汗,汗的蒸發帶走了熱量,整個人涼快了許多。


    他的腦海裏隱約閃過一個模糊又奇怪的想法:一定要離開嗎?


    吃飽喝足的董鏘鏘困意全無,考慮到美國那邊已快下午四點,他決定先給端木打電話,但撥了半小時,端木的手機始終無人接聽,最後一次端木終於有了回應,卻是給他發了條短信:晚上聯係。


    董鏘鏘也不知端木指的是美國的晚上還是德國的晚上,但他說要晚上聊也隻能晚上聊。


    夏天天亮的早,董鏘鏘收拾完屋子又看了會兒股票太陽就升起來了。


    他剛收拾好屋子,就聽有人敲門:“鏘哥,起了麽?”


    是陸杉。


    門打開,陸杉一臉陽光地出現在他麵前:“早飯做好了,一起吃?”


    董鏘鏘有心了解陸杉這兩天的進展,便跟著他去了廚房。


    “鏘哥,我想學車……之前你說能借錢給我,我想知道現在還有這個可能嗎?”陸杉問的很直接,但好像很怕被董鏘鏘拒絕似的,問的時候不敢抬頭直視董鏘鏘的眼睛,而是低頭把一塊三明治囫圇吞棗地猛塞進嘴,然後用食指把沾到嘴邊的番茄醬都胡嚕進嘴裏。


    董鏘鏘被他問的一愣,他還以為陸杉會先說陸葦的事。


    他沒拾陸杉的話茬兒,主動問道:“教堂那邊兒你開始問了麽?”


    “嗯,這兩天跑了幾家(教堂),但都說沒見過我姐。”陸杉的眼神有些閃躲。


    “警察那邊兒呢?”


    陸杉苦笑著先點頭又搖頭,董鏘鏘就明白肯定是警方也沒收獲。


    “你這才問了兩家,這周再多跑幾家,別著急,繼續找。”董鏘鏘鼓勵道,“你可以打(印)一些尋人啟事,問問教堂是否允許你把尋人啟事貼到教堂的布告欄裏,也許教堂會同意,但就算被拒至少你也得先去問問。”


    “好。”陸杉答應的同時把碗裏的牛奶一飲而盡,留下條牛奶胡,注意到董鏘鏘沒吃,便把餐盤往他麵前推了推,客氣道:“哎,鏘哥你嚐嚐我做的這個好吃不好吃。”


    董鏘鏘隱約能感覺到,陸杉似乎並不如前天那般著急,這讓他有些意外。


    “勞動中介跑了麽?”董鏘鏘幾小時前那一大碗麵還沒消化殆盡,所以沒什麽胃口。


    “那天跟你分開後我就聽你的建議跑了幾家勞動中介找工……”陸杉欲言又止。


    “然後?”


    “不理想。”陸杉一臉沮喪,“幾家說法大同小異,都說最近沒工,隻有一家讓我登記,其餘的連登都不讓我登……”


    陸杉的說法並沒讓董鏘鏘感到突兀,他安慰道:“我剛來時找工也不順,你還是得繼續……”


    “所以我才求你幫忙,鏘哥!”沒等董鏘鏘說完,陸杉就迫不及待地截話道,“我本來想的是(預科)開學前一邊打工一邊找我姐,但現在我擔心,到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兩頭我都沒落著。我已經想好了,我膽子大,也不怕吃苦,肯定……肯定不會拖你後腿,隻要……隻要你能介紹工給我……”說完他還故意展示瘦骨嶙峋的手臂給董鏘鏘看,似乎想要增加他對他的信心。


    董鏘鏘原本的計劃就是帶陸杉抓野生豬掙錢,然後學車,再帶他入行做導遊,但考完那天的陸杉火急火燎一門心思就要找陸葦,別的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這才過去兩天,陸杉就判若兩人,這讓他不禁心生疑問:“借錢讓你學車沒問題,給你介紹工也沒問題,但為什麽你又不著急找你姐了?是覺得難麽?那天你不是說要……”董鏘鏘故意話留一半。


    陸杉的臉上一陣變色,過了好半天才囁嚅道:“我……還是得先養活自己,再找我姐。我父母說,我姐她……不用我操心。”


    董鏘鏘這下都明白了。


    “我現在手頭有些棘手的事需要先處理,等處理完就可以帶你打工。”董鏘鏘掃了眼突然響起來的手機,是杜藍打過來的,他站起身,“你上午先去打尋人啟事,然後去教堂試著張貼,下午去駕校報名,報名費和駕校地址我一會兒給你,先考交規再準備路考。但親兄弟明算賬,你要寫一張借據,明白嗎?”


    聽到董鏘鏘應允幫忙,陸杉的臉上再次綻放笑容:“明白明白,我馬上就寫。謝謝你鏘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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