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三點半,董鏘鏘被凍醒了。


    房間裏一共有三張床,老白睡在最靠近門的地方,中間是雷蘭亭,而董鏘鏘的床則靠近陽台。


    屋子裏很靜,除了老白的鼾聲,董鏘鏘還能聽到窗外呼嘯的北風,以及從更遠地方斷斷續續傳來的火車隆隆聲。


    為了節省成本(也是多賺錢),在老白的建議下,董鏘鏘他們選了這家年代久遠的酒店入住,據說酒店的曆史甚至能追溯到意大利的文藝複興時期。最關鍵的是,租金很便宜。


    但凡事有利就有弊,便宜的房費通常意味著房間的質量難以得到保證。而老房子就像上了年紀的人的胳膊和腿腳一樣總會出現各種問題。


    雖然屋內的暖氣燒得還算燙,董鏘鏘也極力裹緊了被子,但無奈他的身高擺在那,酒店的被子蓋住了腳就蓋不住肩膀,著實捉襟見肘。他想再多要床被子或毯子,酒店還沒富裕的。


    冷風順著陽台門和窗戶四周的縫隙肆無忌憚地溜進了屋,窗戶下端漏進來的風不偏不倚地吹在他臉上。他縮在被子裏,琢磨著要不要用浴巾或浴袍把窗縫堵死,但又沒勇氣鑽出溫暖的被窩,隻能在心裏歎了口氣,鬱悶地翻了個身。


    哪知他剛轉過去,就見雷蘭亭坐在床頭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看。


    饒是董鏘鏘膽子再大也被雷蘭亭的這個舉動嚇了一激靈,忍不住小聲罵道:“你有病啊?差點讓你嚇死!”


    見董鏘鏘驟然轉身和說話,雷蘭亭似乎倒沒太大意外。他忽然用手背兒抹了抹眼角,也不說話,悄無聲息地站起身,也沒穿拖鞋,赤著腳朝衛生間走了過去。


    雷蘭亭的反常舉動讓董鏘鏘迷惑,他不知雷蘭亭抽什麽瘋,有心不去,又擔心對方真有什麽事,隻能悻悻地囫圇披上大衣,三步並作兩步地也進了衛生間。


    “你幹嘛不睡覺啊?”擔心衛生間的隔音不好,剛走進衛生間的董鏘鏘故意把聲音壓得很低,誰知看到的卻是雷蘭亭通紅的雙眼,好似剛剛哭過。


    “老董,我……”雷蘭亭低下頭,手足無措地站在洗漱台旁,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我……怕……”


    董鏘鏘從未見過雷蘭亭這幅模樣,他想不通不怕肄業、不怕跟外國人打架,更不怕野豬的雷蘭亭還會怕什麽,至少午夜時分被凍醒的他想不出來。不過看雷蘭亭這幅扭扭捏捏的樣子,董鏘鏘突然覺得後背泛起一陣莫名的涼意:怕黑?怕冷?這孫子大半夜不睡覺該不會要跟自己表白吧?他不是喜歡樂樂的直男嗎?


    “老鄭那包裏沒錢,就是些……”董鏘鏘本想用老鄭買的東西來岔開話題,但話到嘴邊還是沒說出口,“擺不上台麵兒的私人惡趣味。你趕緊睡吧。”說完,他就準備開門出去。


    “不是他的事,”雷蘭亭抬起頭望著董鏘鏘的背影,“是我……有事。”


    董鏘鏘本來要拉門的手停在了門把上,他轉過身看著雷蘭亭:“我真的很困,你有話能直說麽?”


    雷蘭亭沒吭聲,把洗漱台上那個塑料瓶遞給了董鏘鏘。


    “這是什麽?”董鏘鏘認出這是他昨晚放到洗漱台上的那瓶,但他昨晚並沒仔細看,現在才看清瓶子上印著“pephiv”的字樣,他心生疑慮,把瓶子又放回到洗漱台上,“到底怎麽回事?你生病了麽?”


    “我,我也不知道……”雷蘭亭的聲音幾不可聞,“昨晚……我……我也進跟著他們進去了。”


    董鏘鏘怔了兩秒就明白了雷蘭亭的意思,雖然他很不理解雷蘭亭的做法,甚至有幾分鄙夷,但他也不想這時對他作任何評價,隻能應付的“嗯”了一聲當作回答。


    見董鏘鏘不置可否,雷蘭亭掏出一根煙想要點上,但他的手卻一直抑製不住的顫抖,打火機的火苗著了又滅,點了幾次才算點著。


    “有事兒明天再說。”董鏘鏘不想跟雷蘭亭深入討論這種話題,更何況他現在確實很困。


    “我也不知……當時是怎麽想的,”煙讓雷蘭亭看起來鎮定了許多,“我沒做任何防護措施,你懂嗎?任何。從裏麵一走出來我就後悔了……就慌了,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我想趕緊跑出來問你怎麽辦,然後就看到你跟老白……”


    董鏘鏘這下徹底明白了:雷蘭亭擔心自己染上艾滋病。他再次舉起藥瓶:“這是什麽?”


    “艾滋病阻斷藥。”雷蘭亭一臉惶恐,“我在網上看的說那什麽以後要盡快吃保護自己,但吃了我還是怕啊老董,萬一這藥沒用……你說我該怎麽辦啊?我還這麽年輕,我不想就這麽毀了啊……”雷蘭亭雙手捂臉蹲在地上抽泣起來。


    看著雷蘭亭不爭氣的樣子,董鏘鏘很想罵他“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但事後諸葛亮於事無補,他想了想,問道:“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吃了這玩意兒以後,我現在頭也疼,呼吸也疼,想睡又不敢睡,還能看到各種顏色的星星在眼前飛,我特麽也不知道這是我已經中招了還是吃藥帶來的。我……我想馬上回德國好好檢查一遍。”雷蘭亭揚起臉,一邊抹鼻涕一邊哭訴道,“隻有這樣我才能徹底放心。”


    董鏘鏘不懂艾滋病的病理:“你確定現在回去就能查出來嗎?”


    “我也不知道啊,但現在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麽才是對的。”雷蘭亭抽泣著捶了洗漱台的瓷磚一拳,“我特麽也不知道我會做出這種蠢事兒啊……”


    “你怎麽回去?”


    “坐最近一班火車(回去)。”雷蘭亭斬釘截鐵道。


    “你現在回去,這個團怎麽辦?”董鏘鏘追問道,“我也不能同時開兩輛車啊。”


    “剛才回來的時候我問過老白,他有駕照,也能開。”雷蘭亭把流到嘴邊的淚水胡亂一擦,“我知道現在離開等於撂挑子,挺對不住你們的,但……我是真怕啊。我爸媽就我一個獨苗兒。”他的嘴角一陣抽搐,“我絕對不能出事兒啊。”


    董鏘鏘覺得雷蘭亭再說下去隨時可能會情緒崩潰,隻好順著他說:“那我送你去火車站。”


    “我自己打車就可以,剩下的就拜托你們了!”見董鏘鏘同意,雷蘭亭急忙從地上站起身,哆嗦著給董鏘鏘鞠了一躬,然後抄起藥瓶,猛地拉開衛生間的門,囫圇吞棗地圍上衣服,慌不擇路地跑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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