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個外國學生頤指氣使的態度讓董鏘鏘不知怎麽想起小時看過的動畫片《漁童》裏的一句台詞:“你那個魚盆,本來是我從我們國家帶來的寶貝。”


    有些人還真是占便宜沒夠。


    “大家靜一靜。”董鏘鏘邊維持秩序邊想該怎麽回答又不讓對方抓到自己的把柄。


    但沒人聽他的,各種人聲此起彼伏,有高調附和發言者的,也有表達反對意見的,他隻好再次祭出“嘯叫大法”。


    果然還是這招好使,會場裏的聲浪再次平息下來。


    “我相信剛才這位先生的問題可能也代表了很多人的想法,不瞞各位,我一開始也有跟他類似的困擾,所以我專門飛回自己的故鄉,跑了不同的醫院嚐試尋找答案,消除困擾。”


    董鏘鏘並沒上來就反駁對方,指責對方觀點不對、邏輯混亂,而是先部分認同,讓提問者一時摸不清他的態度,也讓所有人都忍不住聽他接下來怎麽說。


    “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我們的公共衛生體係在建立之初也參考了美國、德國等發達國家的公共衛生體係標準,也正是按照這些標準,某種正在流行的傳染病可能需要短則幾星期長則幾個月才能引起公共衛生係統的注意或重視。”雖然跟房東練了很久的口語,但董鏘鏘講話時還是故意放慢了語速,一方麵是讓自己平靜下來,另一方麵也是想把提問者拖進自己的節奏中,一味跟著對方的節奏他會很吃虧。


    “為什麽要這麽久?”高個學生厲聲問道,“這難道不是故意拖延時間麽?”


    “因為公共衛生係統的疾病監督機製要求必須要有充分的科學調研時間,不僅包括及時收集和報道公共醫療衛生信息,還要能正確分析這些信息背後的預示,隻有這樣才有早期發現和幹預流行病大規模爆發的可能性。”


    董鏘鏘努力讓自己說話時不結巴,同時他也沒直挺挺地站在演講桌前一動不動,頭頂的一排大燈比他想的還要熾熱,再站幾分鍾他覺得自己就能烤個五分熟兒了。他能清楚地感覺到不過幾分鍾的時間他的襯衣已經全部濕透,汗水正透過襯衣向西服發動攻擊,而西服就像生了鏽的鐵皮鎧甲和襯衣黏在一起,讓人感覺愈發沉重。他想脫掉西服,但最終還是忍住沒伸手,隻好走來走去讓自己身上帶點兒風,邊走邊回頭看鄭春花,忍不住感慨天知道她是怎麽熬到現在的。


    “大家都知道非典是一種新流行病,直到今天都沒有一個國家對如何預防和治療非典有足夠的認知,沒有認知就意味著無法有效預防病毒的傳播,它可能就像流行性感冒一樣被廣為傳播,跟這個國家的公共衛生係統是否發達毫無關係。我提個小問題:在場的有誰知道目前唯一三種必須向國際社會和世衛組織報告的流行性傳染病是哪三種麽?”


    台下一片竊竊私語,卻始終沒人舉手。


    “按照世衛組織的有關規定,必須報告的分別是鼠疫、霍亂和黃熱病,非典並不屬於其中任何一種。”董鏘鏘悶得喘不上氣,終於忍不住伸手解下領帶塞進褲兜,又順手把襯衣的前兩粒鈕扣都解開,人頓時鬆快了很多,“也許有人要說,我們應該早點兒提醒其他國家注意非典,是的,這個想法沒錯,但當今世界還沒有一種確定的正式體係讓國與國之間相互通告流行病的爆發。世衛組織也是在這次非典爆發後才發出了世衛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全球性警報,所以現在最重要的事並不是以鄰為壑或相互指責,而是所有國家應該同舟共濟、團結一致,遵守同一防範非典的有效措施,徹底控製這一流行病在全球範圍內的不斷蔓延。”


    這幾句說完,台下又是一片交頭接耳,董鏘鏘看到有人不住點頭有人則歎著氣搖頭,雖然說話的人並不少,但卻沒人再站起來質問。


    董鏘鏘看到觀眾席中的房東也在點頭,似乎是讚同他的說法。


    “另外剛才那位先生說我們之前不夠重視,一開始確有這種可能,但其實也不難理解,那是我們在還不了解非典時根據我們以往經驗的做法,但當我們逐漸認識到非典的危害和危險後,我們比誰都重視:中國第一次公布非典情況是在今年的2月11日,這個發布既是對自身,也是對世界的警告,我們的疾病控製和預防中心和世衛組織達成了史無前例的國際合作,非典信息播報頻率從五天一次改為每天及時報道,不僅及時免去不稱職官員的職務,還創造了新的中國奇跡,就在今天,經過四千多名建設者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的晝夜鏖戰,總建築麵積兩萬五千平方米、擁有一千張床位的中國最大的傳染病院正式竣工,一千多名醫護工作者已經入駐,超百名非典患者也已入院開始接受治療。目前世界上還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像我們這樣迅速、高效和快捷,所有這一切都能說明我們是重視的。”


    董鏘鏘之所以主動提到免職人員就是避免後麵被他人提問時陷入被動,既然繞不開,不如自己先說。而那些他脫口而出、如數家珍的數字都是他在跟方爽整理每日動態時記在腦子裏的,他從沒覺得自己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但那些數字就像在他腦海中生了根一樣過目難忘,他不知道原因,也許是對故土的眷戀讓他把發生在那片土地上的人和事都牢記於心。


    從董鏘鏘選擇留在台上開始,鄭春花心裏就穩了不少。因為有在辦公室旁聽董鏘鏘免課的經曆,鄭春花知道董鏘鏘的口語和臨場應對都還算拿得出手,但眼見他麵對眾人依然能應對自如,多少還是感到意外。


    “就算你們重視也該賠償……”上排傳來一聲女子的高喝,引得下排的觀眾紛紛回頭向上張望,“你們是賴不掉的。”


    董鏘鏘循聲望去,隻見右邊觀眾席裏站起一名女子,鼻梁上的漸變色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手裏舉著長麥克風,衣服上似乎還別著個徽章,正是之前他在教室門口差點兒撞著的女記者。


    他從見到對方的第一眼就覺得眼熟,但半天都沒想起來在哪兒見過,此時突然聽到對方的聲音,似乎突然多了些印象,但又不是很清晰。


    他把目光重新投向麵前的觀眾:“請問有誰知道世界上第一例艾滋病是在哪個國家發現的?”


    “美國。”有人高聲回應。


    “完全正確。”董鏘鏘伸手指向聲音的來處,“那這個世界上有哪個國家因為本國有艾滋病患者而向美國索賠過麽?有嗎?”


    鴉雀無聲。


    “答案是沒有。既然非典是全人類共同的敵人,我們跟大家同樣都是非典的受害者,那為什麽單單要求我們賠償呢?我認為所謂的全球賠償完全是無稽之談,任何一個有良知、有正確價值觀的人都不該提出如此無理的要求,事實上,就在四月底,施羅德總理剛剛表示了對我國抗擊非典鬥爭的慰問和支持,這些報道大家都能在報紙上看到。”


    雖然一直被針對,但董鏘鏘回答問題時還是不斷提醒自己盡可能隻闡述事實,盡量不和對方辯論,不辯論就不會陷入二元對立的語境中,就不會因為用詞不慎被對方抓到把柄和牽著鼻子走,畢竟德語不是他的母語。


    “據說有人被免是因為數據造假,對此您怎麽解釋?”墨鏡女換了個話題,但依舊不依不饒。


    直到這時,董鏘鏘才終於把眼前人和記憶中的那個人聯係起來。


    對方雖然發型、發色、妝容和服裝全都變了,但她的聲音始終沒變,自己上次挨打也跟這個女人有關。(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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