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裏,經過小半夜的呼喊尋找,逃散的諸人有近半被引回營地,剩下的則由於跑得太遠,實難尋回,隻得作罷。


    眾人環擁之下,軍師許遠山,先鋒官張隊長、村長何老爺子,以及杜山、柳倩等人,默立在喬蟾和巨蟒的屍體旁,各懷心事,不發一語。


    隊伍裏的高層首領,除了侍從官楊將軍之外,基本全都在這裏了。至於楊將軍,他一馬當先竄得太快,沒人能追上他,因此不知所蹤。


    周圍有人在低聲哭泣,漸漸地引發一片嗚咽聲。


    村中第一美人趙家丫頭噗通一聲跪倒在喬蟾屍體前,嚎啕大哭:“我的喬將軍啊,你可不能走啊!”眾村民也趴在地上,嚎聲一片。


    一旦有人帶頭,就哭了個昏天暗地,軍師許遠山也擠出了幾滴眼淚。


    先鋒官張隊長捂著臉含糊幹嚎了幾句,左看看,右看看,趁軍師不注意,忽然湊到杜山麵前,“撲通”一下跪倒,口中道:“隊伍不可一日無主,喬將軍歸天去了,請杜將軍暫攝首領之位!”


    張隊長粗豪的嗓音一下壓過了眾多哭聲,人們愣了愣,還沒擦幹淨眼淚,卻見軍師許遠山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杜山麵前,一把拽住杜山的右臂高高舉起,用公鴨般的嗓子叫道:“杜將軍揮劍斬蛇妖,為喬將軍報了仇,理應由他來做我們的首領!”


    許遠山心裏直罵娘,這該死的張恒川,竟然搶了老子的首功。


    村民們還有些迷糊,幾名獵手已經明白過來,推搡著杜山就往喬將軍曾經坐過的高石上挪,高呼誰要是敢反對杜將軍做首領,他們就與誰不共戴天!


    杜山連忙推辭,嘴裏直叫:“這怎麽使得,這,這使不得……”臉上卻已笑成了核桃。


    一名閑散獵手不知從哪弄來一件大氅,不容分說就給杜山披上,言道他早就看出剛愎自用的喬將軍是個短命鬼,所以這件大氅一直給杜將軍留著雲雲。


    杜山裹著大氅,嘴都合不攏了,謙虛道:“蛇妖不是我一個人殺的,老葉他也有份……”


    張隊長擠過來,與眾獵手一起扶著杜山往下坐。


    杜山半推半就,屁股剛挨上碎成幾塊的高石,就見張隊長捶著胸脯,大義凜然地道:“除了杜將軍,我張恒川誰也不認!哪個要是敢有非分之想,老子跟他誓不兩立!”


    “是啊是啊,哪個敢反對杜將軍,俺老劉一鋤頭挖死他!”


    眾人紛紛讚同,吵吵嚷嚷,七嘴八舌地推舉杜將軍坐頭一把交椅。


    剛才哭得死去活來的人哪裏還有半點眼淚,混亂中不知誰踩到了喬將軍的屍身,忙脫了靴子直呼晦氣。


    一愣神的工夫,就見其他人都一窩蜂地擠到了杜將軍身邊,圍得裏三層外三層,各表忠心,唏噓著傍晚跟杜將軍一塊吃肉的交情。


    隻有趙家丫頭哭成了大花臉,怔怔看著喜氣洋洋的大夥兒,不明白他們在做什麽。


    村長何老爺子年老體衰,被年輕人推得晃來晃去,差點跌倒。等他好不容易站穩,杜將軍身邊哪裏還有他的位置。他用蒼老的聲音不停地喊道:“大家靜一靜,靜一靜……”


    杜山也是被擠得七葷八素,坐都坐不穩,忙道:“大家都靜一靜,聽村長怎麽說!”


    喧嘩聲小了些許,勉強能聽見村長何老爺子的聲音:“大夥兒都想要杜將軍做首領,老朽也讚成。但選首領也得有個章程,不能這麽一窩蜂地亂來。這樣吧,咱們舉手表決,讚成杜將軍做首領的把手舉起來!”


    何老爺子第一個抬起鳩杖,十多個村民舉起鋤頭表示讚同,鏢師們舉刀舉矛,就連趙家丫頭也被女伴拽著抬起了右手。


    眾人左看右看,無一人反對,一起歡呼高叫,圍著杜山恭賀連連。


    杜山亦是團團作揖,紅光滿麵。


    半晌,眾人亢奮之情稍作平複,杜山幹咳幾聲,清了清嗓子,正要趁興演說幾句,冷不丁旁邊傳來柳倩幽幽的語聲:“你們要不要先把喬將軍埋了?”


    這話一出,頓時就冷場了。


    有人瞅了瞅喬將軍麵目全非的屍體,不由驚叫:“怎麽踩成這樣了?”


    “哪些個倒黴鬼踩的?”


    “趕緊回去洗腳吧!哈哈哈……”


    人們忠誠於活著的喬將軍,卻並不敬畏他的屍體。連草席都不用卷,就地挖了個淺坑,將曾經的“三軍之主”草草安葬。人們也疲乏得狠了,許多人露天席地一躺就響起了鼾聲。


    杜山誌得意滿,毫無睡意,安排下人手守夜巡邏之後,決定親自巡視營地。


    新頭領有如此雅興,軍師許遠山和先鋒官張恒川等幾位高層自然也不能睡,陪在他身邊高聲談笑。


    享用著軍師許遠山的馬屁,杜山身心俱暢,一邊胡亂誇下海口,封王封侯,一邊悄悄觀察那幾位平日對自己不屑一顧的美女的動靜:


    ——尹夢早早就在葉星魂的攙扶下鑽進了帳篷。


    ——柳倩倒是神采奕奕,坐在微微發亮的柴火灰燼旁觀看星象,眼神卻不時瞄向江晨的帳篷。這讓杜山頗為懊惱,為什麽老江總是比我快一步?


    ——小貂陪坐在柳倩旁邊,倚著柳倩打盹。她雖為侍女,卻也冰肌玉骨,貌美如花,與柳倩如一對豔光四射的姐妹,相映成輝,惹來眾多覬覦。


    許遠山和張恒川雖然瞄見了杜山頻頻投過去的目光,但隻能視而不見,因為誰都能掂量出柳小姐身後那十名精甲騎士的分量。縱使忠誠如許軍師,魯直如張先鋒,也不願為了一記馬屁丟掉性命。


    杜鵑被幾名村婦圍著,眼皮快抬不起來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希寧與披黑袍的骷髏相對盤腿而坐,似乎在修煉某種神秘的功法。


    一切如常,但杜山看在眼裏,卻覺得格外不自在。他想起來了,自己忘了某件關鍵的事情,幸好現在做也不遲。


    他突然脫離了巡視的路線,大踏步朝江晨的帳篷走去。許遠山與張恒川不明所以,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


    “將軍,小心路滑!”


    “將軍慢點!”


    杜山沒有理會他們,徑直走到帳篷門口,伸出右手,卻在即將觸摸到蓬門的時候,停在了半空中。


    “將軍?”


    “將軍,我來替你開門……”


    許先生討好地上前,卻被杜山一把拽住,推了個趔趄。


    “閉上伱們的鳥嘴!”杜山冷喝。


    許遠山與張恒川對望一眼,不明白剛才還有說有笑的將軍為何突然如此嚴肅。


    是因為帳篷裏麵的這個人麽?


    他們亦是識趣的,老老實實站在杜山後麵,不敢再出聲。


    杜山站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半邊麵龐浸在陰影中,靜默了良久,突然開口道:“你們說,明明隻有老二的實力,卻非要坐在老大的位子上,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張恒川不明所以,剛要開口,卻被許遠山拽住了。


    許遠山輕咳一聲,道:“這個問題嘛,從不同的角度,就有不同的答案。有時候,強弱並非絕對,也沒什麽位子是誰不能坐的。隻要能坐上去,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然而,強弱的確很明顯。”


    “將軍啊,如果單純的排名就能解決問題,世上哪還會有那麽多紛爭呢?”


    “……你說得很好。”杜山的嗓音低沉了許多,“在外麵等我。”


    他深吸了一口氣,伸手在木柱上輕輕叩了叩。


    江晨端坐在帳篷內,念頭外放,神情寧靜悠遠,內外天地交匯,與周遭環境融為一體。


    這是一個煉神修士常有的天人合一之境。但從江晨身上飄散出來的古老氣息,又不止是天人合一這麽簡單。


    帳篷內的小小天地隨著他心境而衍生變幻,時而如火山岩漿般蘊藏恐怖熱量,威勢含而不吐,將帳篷映得赤紅一片;時而如海麵旭日初升,映起萬點金鱗,渾圓壯麗;時而如登冰原高巔,遼闊高遠,絕世獨立。


    帳篷內側的布壁皆被幻境所映,時而藍晶瀲灩,時而殷紅如血,時而又化作九獄般的陰森漆黑。


    然而從外界看來,帳篷內一切如常,分毫感覺不到半點威勢,即使從缺口處朝內窺視,也隻能隱隱看到一個端坐的人影輪廓。


    凝虛為實,氣息橫壓天地,衍化領域,此所謂法相外顯,傳說中八階「陽神」強者才有的威態。


    熒璿自焚,便是助江晨斬卻心魔,渡了「心劫」……心,神,身,天人三關,已破其一!


    江晨知道,自己離那玄之又玄的「大覺」佛陀之境又近了一步。


    “咚咚咚!”


    指節扣在木柱上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脆。


    沒等江晨答應,一個人影已經閃身而入。


    幾乎就在同時,江晨收功。赤紅的火山外相在瞬間化為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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