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前的空地平放著兩具屍體,蘇芸清蹲在屍體旁,沉吟不語。


    “是劍傷。”宋楓緩緩道,“他們身上都有劍傷,小鄭的傷在肋下,不致命。小九卻被人從背後一劍刺穿心髒……”


    “你懷疑是我們下的手?”蘇芸清沉下臉。


    “不敢!我隻是想向蘇姑娘請教,這附近可有什麽危險人物出沒?”


    蘇芸清想了想,道:“以前有一個邪惡方士,他的同夥是個下三濫的侏儒。不過,他們應該都已經死了……”


    “既然他們都死了,那麽下毒手的必定是你們當中的一個!”一名矮壯的大漢粗聲粗氣地道,“蘇姑娘,你要給我們一個交代!”


    “我沒什麽好交代的。”蘇芸清直起身子,淡淡道,“我隻能保證,凶手不是我。至於其他人,伱自己去問吧!”


    她懶得看那矮壯漢子一眼。


    倘若這夥人向她好好請教的話,她或許能幫著追查一二。但就憑剛才如此惡劣態度,死了就死了,她也懶得過問。


    她蘇大公子可不是什麽樂善好施的大善人女菩薩。


    “你憑什麽保證!你們是一夥兒的,凶手跟你也脫不了關係!今天不給老子乖乖交代,你休想離開這裏!”


    矮壯漢子示威般地揮了揮手中厚重大刀。


    其他四五名獵手也從旁邊逼過來,堵住了蘇芸清退路。


    宋楓眼神複雜,視線凝注在蘇芸清側臉上,並未第一時間阻止獵手們行動。


    氣氛微妙而凝重。


    蘇芸清腦袋稍偏,朝宋楓的方向瞥了一眼:“宋老哥,你也不管管他們?”


    “抱歉,蘇姑娘,這幫家夥向來桀驁不馴,我也管不住他們!”宋楓露出無奈的神情。


    “哦,明白了!”蘇芸清似乎領會到了他的意思,點了點頭,唇角揚起,笑意漾滿清麗的麵容。


    如果江晨在此,就可以看出那笑容裏透出的危險意味。


    但矮壯漢子卻把這當成服軟的表現,惡狠狠地道:“隻要你老實供出同夥,看在五哥的麵子上饒你一命!”


    饒我一命……蘇芸清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的笑聲嬌脆悅耳,卻充滿了諷刺意味。


    “臭娘們你笑什麽!”


    蘇芸清止住笑聲,斂容道:“各位,我隻想告訴你們一件事情。如果凶手是我的話,絕不會隻殺一兩個人這麽簡單。既然開了殺戒,就要斬草除根,不留後患!就憑在場諸位的這點斤兩,一個都別想活命——”


    “狂妄!”


    矮壯漢子按捺不住怒火,一刀朝她當頭劈下。


    勢大力沉的斬馬刀,臨近那張清麗麵孔,洶洶霸氣與蘇芸清的單薄身材形成極大反差,看那架勢就要把她從腦袋瓜劈到屁股蛋。


    蘇芸清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矮壯漢子也暗吃一驚,心道這娘們怎麽躲都不躲,要是真把她劈死了就壞事……


    不過他的擔心顯然多餘。


    閃著寒光的刀刃離少女麵龐還有一寸的時候,就沒法再前進了。不僅沒法前進,反而離目標越來越遠。


    在一瞬的遲滯後,矮壯漢子才感覺到腹部傳來的劇痛。他整個身子往後倒飛四五丈遠,砸塌了一個帳篷。


    蘇芸清仍未動。隻是她身旁多了一個人。


    江晨背負雙手,麵沉如水,環視一眼周圍群情躁動的獵手,向蘇芸清說道:“你的傷還沒好,要是遭到圍攻的話也是很危險的。”


    “打不過難道還跑不掉?”蘇芸清臉上重新浮現出微笑,目光落在江晨肩膀上的時候,倏地眯起眼睛,“這個小東西是?”


    宋楓背脊寒毛直豎。


    剛才那一瞬間,那條白影衝進來的時候,他差點沒有看清。倘若江晨趁機偷襲的話,自己十有八九已經躺下。


    至於其他獵手,大部分甚至沒反應過來蘇芸清旁邊怎麽突然多了一個人。


    熒璿揚起小臉,向蘇芸清揮舞拳頭:“人家是哥哥的女兒啦!你這女人又是什麽來頭?”


    “待會兒再給你們介紹。”江晨打斷熒璿,低頭看了屍體幾眼,道,“這兩個人的死因都不尋常,一個死於心髒爆裂,另一個是遭到背後偷襲,一擊致命。我可以保證,不是我們的人動的手!”


    “你憑什麽保證?”一個青年劍士怒喝。


    “就憑……我的拳頭!如果你們不信,就用拳頭來說話!”江晨右手前伸,朝宋楓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聽說宋頭領一刀七勁,已經達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境界,我願討教一二。”


    宋楓有些意外,未料到江晨如此狂傲,沒說幾句話就約戰自己。


    不過也在情理之中,畢竟拳頭夠大才能以德服人。


    宋楓略微遲疑,從剛才江晨現身的場景來看,自己恐怕勝算不大,但若用上祭精血凝於一刀的那招禁術,也未嚐沒有勝機。


    沒等宋楓答應,旁邊「玉麵銀劍」謝諳已仗劍上前:“想挑戰五哥,先過我這一關!”


    “你?”江晨斜眼瞅著他,“你一刀幾勁?”


    “六勁!”謝諳臉上略有得色。在年輕一輩之中,他已是佼佼者。


    “六勁不夠,我一拳就把你打趴了,你還是下去吧。”江晨趕蒼蠅一樣揮手。


    “你!”謝諳額頭青筋暴綻,按捺不住,拔劍出鞘,撩起數道劍光,朝江晨灑下。


    江晨右手一探,瞬間穿過劍光,閃電般點在謝諳手腕上,劍光頓斂,長劍當的一聲落地。


    江晨收回手掌,道:“我是一拳七勁,恰好比你多一勁,你根本不是對手。”


    謝諳麵色通紅,撿起劍退後。


    江晨又看向宋楓:“宋頭領,這下該親自出手了吧?七勁對七勁,應該會很有意思……”


    宋楓默然不語。


    周圍眾人也看出了來者不善,謝諳的劍法已算是登堂入室,竟被此人徒手一招就擊敗了。這家夥絕對不好對付!


    之前私底下一些嚷嚷著讓五哥教訓這小子的聲音也消失不見了。


    蘇芸清扯了扯江晨衣袖,一副小女人的模樣,柔柔地道:“算了算了,既然宋五哥不願出手,你也別勉強他。咱們回去吧!”


    說著,眼波流轉到宋楓臉上,一副欲語還休的神態,好像在說:原來五哥你的膽子這麽小,當麵挑戰都不敢接,我看錯你了!


    她這番故意表現,讓所有獵手心頭都堵了一口氣,鬱悶得說不出話來。


    宋楓沉聲開口:“慢!”


    江晨眼神一亮:“宋頭領願意賜教了?”


    他心裏已經想好怎麽折辱這家夥的劇本——


    製勝一定要快,最好一擊秒殺,然後輕描淡寫地說:啊,不好意思,我忘了我前些天已經練成了一拳八勁,比你多了一勁,對不住啊……


    萬一這宋五哥也隱藏了實力,那也要三拳兩腳結束戰鬥,然後說:原來宋五哥深藏不露,已經練成了一刀八勁,不過我藏得還是比你多那麽一點點……


    宋楓苦笑:“我能不願意嗎?”


    眾目睽睽。


    宋楓抽出腰刀。他的氣勢為之一變。


    江晨也收了笑容,凝重以對。


    這宋楓既然能做到百夫長的位置,定然有過人之處,可別陰溝裏翻船,讓他占了便宜。


    風過,蕭殺。


    唯有江晨肩膀上的熒璿,懶懶地打了個嗬欠。


    江晨抬起拳頭,身子前傾。


    宋楓悚然一驚,刹時感到了巨大的危機。


    “慢!”


    這一聲出口時,江晨的拳頭幾乎揮到了宋楓的麵門前。


    宋楓頭皮發麻,險些控製不住胸中激湧的恐懼之情。


    太強了!


    並不是這一拳太強,而是這個人太強了!


    就像貓戲老鼠一般,這快到極致的一拳,恐怕還遠不是他的全部實力!


    宋楓一動不動,在旁人看來,仿佛麵不改色,穩如泰山。唯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不敢動——一動就會輸。


    江晨盯著宋楓,淡淡地道:“宋頭領還有什麽指教?”


    宋楓沉聲道:“我明白了,我相信江少俠和蘇姑娘的話。”


    江晨收回拳頭,心中泛起幾分懊惱之色。


    大意了,就不該留力,讓他喊出了那聲“慢”,害得本少俠想好的幾個劇本一個都沒實現。


    江晨重重拍了拍宋楓的肩膀:“我就知道宋頭領是個明事理的人。”


    眾獵手麵麵相覷。


    怎麽還沒開打,宋五哥就不比了?


    大夥兒還等著看五哥狠狠教訓這小子呢!


    也有眼尖的高手看出來了,五哥之所以叫停,恐怕是因為……打不過?


    私語聲漸漸變大。


    原本垂頭喪氣的「玉麵銀劍」謝諳,也恢複了幾分精神。他現在想明白了,如果連宋五哥也打不過,那自己的失敗也是理所當然的。不是自己不行,而是對手太強了。非戰之罪也!


    目送江晨和蘇芸清離去,宋楓站在原地,神情嚴肅,仿佛陷入了沉思。


    眾獵手見他這般表情,也不敢打擾,各自散去。


    夜深。


    暈紅月光醉人。


    江晨目送熒璿打著嗬欠走入木屋中,總算鬆了一口氣。


    那小妖精半夜裏醒來,吵鬧著肚子餓了,要江晨帶她去覓食。


    覓食也就罷了,她的口味還相當刁鑽獨特,幹糧不吃,葷腥不吃,鮮果不吃,必須是初生花骨朵中那幾片粉嫩的蕊瓣,才勉強入得了她的小口。


    折騰了大半個時辰,終於將這小祖宗喂飽,幸好她的習性不愛多動,吃多了又犯困,自己飛回去繼續補覺了。


    但江晨至此已全無睡意,愣愣地站在屋前,像是迷醉在這朦朧的月色裏。


    白日的一幕幕在腦中重現,蘇芸清似乎欲拒還迎的態度,以及龍皇拳第二訣「破魍魎」的技巧精要,在心頭交織而過。


    他背負雙手,緩步走向叢林,又在一株大樹下停住。


    腦袋裏雜念逐漸被排空,什麽也不想,似乎進入了道家的空靈之境。


    身後輕巧的腳步聲向這邊走來,不多一會兒,這個人到了他身後。


    “江公子真是好興致,一個人在這裏賞月。”白飛霜俏生生站在那裏,雲鬢生輝,仿若月光仙子,嫵媚多情。


    江晨慢慢地轉過身看向白飛霜:“白姑娘找我有事?”


    白飛霜在他目光注視下,微垂螓首,啟唇道:“聽聞江公子古道熱腸,任俠仗義,小女子有個不情之請,求公子相助!”


    “不情之請……”江晨咧了咧嘴,心中冷笑。


    隨即,他的眉頭就皺起來,轉頭望向另一邊。


    南方,似乎是在數十裏外,傳來一陣浪濤般的奔騰聲,由遠方擴散過來。


    地麵微微震顫。但由於距離尚遠,震栗之感並不明顯。江晨此前剛從空靈之境退出來,對周圍環境的變化頗為敏感,因此很輕易地察覺到了這股微弱的動靜。


    ‘是大規模妖獸群嗎?’


    江晨想起了半月前在幽冥森林中遭遇的魔人部隊,三百名五階戰士組成戰陣,衝鋒時猶如萬馬奔騰,動靜百裏可聞。現在隔著這麽遠就有聲波傳來,莫非也是上百規模的妖獸群?


    白飛霜的感知遠不及江晨敏銳,未能察覺到遠方的動靜。她看見江晨反應冷淡,心中一急,暗一咬牙,膝蓋一彎便跪倒在地上,哀聲道:“求江公子救我性命!”


    江晨對她此舉感到十分意外,但遠處的事情更為牽動他心神。他朝白飛霜丟下一句:“在這等著。”右臂在樹幹上一撐,身形電射而上,轉瞬就到了樹冠之巔。


    他舉目遠眺,隻見月暈灑遍大地,整片綠洲都似籠罩在暗紅色氤氳霧氣中,周圍有不少高大樹木遮擋了視野。


    他便縱身躍過去,比猿猴還要靈敏,在樹巔上不斷變換位置。


    白飛霜的眼力跟不上江晨的速度,隻看到頭頂樹冠上暗了又亮,不時閃過一道漆黑影子。等她最後終於看清江晨停留的位置,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


    江晨站在綠洲的最高點,亦即侏儒與她約定的那棵白梧樹上,單腳踩著樹巔,正凝目眺望遠方。


    現在已經接近了子時三刻,侏儒會不會就在那棵樹下麵?


    白飛霜的心髒幾乎跳出了嗓子眼,不過她畢竟久經沙場,右手拔出彎刀,悄悄向那邊走去。


    如果侏儒被江晨撞見,那她也別無選擇,唯有在侏儒開口之前出刀,讓他永遠閉嘴!


    幸好,她擔心的那一幕並未發生。江晨的大部分心神,都放在南方飄起的那一片煙塵上。


    隔綠洲大約三十多裏,煙塵從西方來,往東方蔓延。


    隔著這麽遠,江晨依稀隻能辨認出那似乎是一個個騎兵的輪廓,挾裹在煙塵中,滾滾向東。其數目無法估計,一直往南擴散到地平線的盡頭。


    ‘至少兩萬人馬的騎兵軍團!發生什麽事了?’江晨麵露驚色。


    雲夢天下已經數十年沒發生過大規模戰爭了,眼下這次數萬兵馬的調動,恐怕是一個異乎尋常的信號。


    倘若戰爭真的發生,不知有多少人會卷入其中,而且本少俠此行拜會黑劍聖的願望,恐怕也要落空了。


    ‘沙丘之東……是七大世家中的柳家!黑劍聖要對柳家動手?可另一邊還有衛家,他就不怕衛家斷他後路嗎?’


    江晨雖不甚關心時局,但柳家和衛家世代通姻,互為依托,是世人皆知的事實。


    黑劍聖舉兵犯柳,衛家定不會坐視不管,屆時兩麵夾擊,很容易就會讓他陷入腹背受敵的窘境。


    黑劍聖一口氣調動如此多兵馬,是出於什麽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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