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交手的時候,宋先生在施展幽冥咒法。


    那大約是一種古老的咒語,聽起來艱深晦澀,韻律和節奏都相當奇特,但隨著聲音漸漸高亢,那怪異的咒言中便顯現出慈悲浩正的味道。


    雖施法於荒山野嶺,卻宛如燈火通明的寺廟裏、萬僧和聲高唱的佛歌。


    突如其來的光芒,在頌唱聲中亮起,並隨著激昂的咒語越來越盛。


    山嶺間的猛獸飛禽都被驚起,遠遠地發出驚懼的叫聲。


    五顆舍利子映射出三名高僧的身影,他們或臥或坐,或持禮或結印,山巔上的光芒已然亮得刺目,在神秘的咒語力量引導下排布成一個紋路繁複的巨大法陣,大道的規則就此更改。


    在那熾烈的光明掩蓋之中,卻孕育著一個血腥邪惡的氣息,隨著咒語的一張一弛,正在速度膨脹蘇醒。


    善惡顛倒,生死逆轉!


    楊落聽到了隱隱約約的呻吟聲,伴隨著惡魔的叫嚷和獰笑。


    一股不祥的力量將山峰籠罩,楊落奮力抵抗,身上氣勢再度攀升,寒意逼人。


    她手握「袖中雪」,對著那個凝如山嶽的身影揮出一片劍浪。


    玄衣老者揚起拳上熾烈燃燒的火焰,悍然相迎,刹那間光華迸濺,宛若一座冰山投入深淵熔岩之中,冰與火狠狠撞擊,道道璀璨的光芒在火焰中碎散成晶瑩的冰屑粉末,化為虛無。


    磅礴的衝擊波向外擴散,山巔上的光芒忽明忽暗,搖搖欲墜。


    兩個強悍無匹的氣息撞在一起,火焰和劍光中的身影漸漸扭曲,在懸崖腰部凶猛廝殺。


    光明漸漸隱去,雨勢驟急,傾盆而下。


    天穹中濃黑的陰影低垂若墜,那暗黑的背景如臨深淵,令人窒息。


    山脈的根基在搖動。


    白鬼愁盯著兩條糾纏不休的人影,皺了皺眉。


    任由他們繼續這麽打下去,很快就要把整座山峰震塌。


    他低低喚了一聲:“小影,你去。”


    鬼影子悄然加入戰圈。


    楊落絲毫不懼,以一對二,仍不見頹勢。


    但她的「袖中雪」亦無法洞穿玄衣老者層層火焰織就的浪潮。那是一頭睜開眼的火焰巨龍,每一股烈焰都有熔金鍛鐵的恐怖溫度,凝練至此,已是大成。


    白鬼愁淡淡地道:“楊姑娘,你氣力漸衰,孤立無援,不是我們三人的對手,還是速速離開吧!”


    “不見得!”


    隨著一聲清叱,楊落身上罡氣向外擴散開來,一層若有若無的寒霧將她籠在其中。


    她握起「袖中雪」直指玄衣老者,綿若無骨,既清且瑩,瀲灩的冰光流轉,星眸中透出徹骨的殺意。


    血劍聖的氣息愈來愈臨近人間,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無論付出什麽代價,她也要阻止這場浩劫!


    玄衣老者感受到了楊落的決心,不退反進,周身被火焰環繞著,魔神般雄偉的身影向楊落衝來。


    他已經感覺到了這一劍蓄積的恐怖威勢,拚鬥下去,隻會是兩敗俱傷的結局。


    便以這一招「修羅煉獄」,在「袖中雪」劍勢登頂之前破了她的劍氣,終結她的妄想吧!


    千堆雪起,粉屑四濺,鋒銳至極的劍氣仿佛在烈火中腐朽,銳氣盡消。


    便在此時,玄衣老者眼皮一跳,隻見一團白色衣袖穿透重重火影直襲而來。


    衣袖中裹著一隻手掌。


    刹那間,烈焰將白袖焚燒成黑色的灰燼,露出裏麵事物。


    那原本是一隻素白的手掌,此刻卻化比烈焰更為濃鬱的赤紅,刹那間抽空了天地間一切色彩,唯有那單一的背景,如臨深淵,令人窒息。


    焚盡八荒,「修羅煉獄」!


    玄衣老者臉色驟變。


    ——這一掌,明明是老夫的絕學,她怎麽也會?


    血光中的掌勁推枯拉朽,瞬息便至玄衣老者麵前。


    玄衣老者偏了一下頭,掌勁擦著他耳朵掠過,帶起一片豔紅。


    這一掌的大部分力道本已擊空,卻猛地變勢向下砸去。玄衣老者隻來得及抬手格住對方手臂,山嶽傾倒般的沉重巨力轟然而下,狠狠砸在他的肩頭。


    他悶哼一聲,半邊身體幾乎都被扭曲,頓時跌落塵寰。


    任誰也無法料到,一個看似嬌弱單薄的女子會擁有如此催金裂石的剛猛之力,眨眼間逆轉局麵。


    “誒?這麽厲害?”白鬼愁臉上不掩詫異之色。


    鬼影子並沒有愣著,手中短刃毒蛇般鑽入楊落背脊,然而功虧一簣,在刺開楊落最後一層貼身衣物之時,被她機敏地滑走了。


    楊落轉足斜踏幾步,胸膛猛提了一口氣,人朝山巔掠去。


    漫天還未散盡的焰火之中,纖瘦的人影逆衝而上。


    陰沉的黑雲中電閃雷鳴,萬頃暴雨仿佛受了無形力量的牽引,衝向盤坐於山巔上的宋先生,形成一個懸於天空的巨大漏鬥。


    白鬼愁直起身子,一手持劍,一手握拳。


    ‘這女人的神通相當詭異,是「竊取」還是「奉還」?’


    後者倒無所懼,若為前者,那就十分糟糕了!


    白鬼愁第一次露出如此凝重的表情。


    轉念間,兩人相遇,魔劍「追命」迎戰「袖中雪」。


    劍氣從下逆斬而上,似要撕裂這片天空,連同白鬼愁的身體一起將之一分為二。


    寒意襲麵,白鬼愁踏於虛空之中,眸中凝現出一片蒼冷的光澤,將長劍橫在胸前,左手兩指點在劍脊,兩臂並推著迎了上去。


    他出劍的時候,一種強橫到極點的神通傾時覆蓋了整片空間。


    風聲、鳥鳴戛然而止,天地陷入一片沉寂。


    神通發動,「光陰靜止」!


    無光,無聲,光明被剝離出世界,雷霆電閃的背景都融入黑暗之中,天地間唯剩一高一低兩個人的身影。


    四目相對,眼中傳遞的意味無法言喻,兩張麵龐一樣的鮮活。


    白鬼愁臉上的肌肉顫抖了一下。


    在這個萬物都該被黑暗包裹的時間點上,眼前這張俏麗的麵孔竟然擁有與自己一般鮮明的色彩——


    她竊取了我的「光陰靜止」!


    她也能在靜止的光陰中行動!


    雖然隱隱有此預料,但白鬼愁的心髒還是禁不住漏跳了一拍。


    無聲無息中,兩劍相撞。


    光陰長河重新開始流動。


    白鬼愁聽到了淒厲的風聲,「袖中雪」的寒光將他的麵孔分成明暗的兩半。


    白鬼愁再揮魔劍「追命」,蘊蓄已久的暗褐色光暈終於射出,撞擊在「袖中雪」之上,激濺出火花。


    繚繞起的褐色煙霧漫過「袖中雪」,卻又以極快的速度蒸發。白鬼愁的黯滅之勁僅能阻「袖中雪」一時,須臾便再度泛出鋒芒來。


    兩條人影轉瞬交錯,下一刻,楊落已躍上高台,白鬼愁凝立於半空,黑暗的寂靜背景隻維持了一秒,便又恢複了沉沉陰雲中雷電交加的景象。


    楊落劍指宋先生。


    遙隔三尺,凜凜寒鋒讓中年文士臉失血色。


    “你如果朝他出劍,自己也一定會死。”白鬼愁轉過身,笑容冷冽。


    楊落淡淡地道:“我義不容辭。”


    「袖中雪」沒有絲毫凝滯地往宋先生咽喉刺去。


    宋先生左掌一拍,身體保持著盤膝的姿勢橫飛出去,滑落山崖。


    這一躲如兔起鶻落,恰到好處,「袖中雪」隻在他頸側劃了一道淺口,迸出一蓬血花。


    往下跌落的同時,他仰臉看著白衣女子,唇角綻露笑容:“來不及了……”


    笑聲混在風裏,送入楊落耳中,緊隨著無數惡魔的嚎哭獰笑順後傳來,嘈雜喧囂,勾起人心悲愁恐懼,直透三魂七魄。


    楊落揮劍的動作微微一滯,耳畔風聲驟急,背後突然浸來一陣冷意,她本能地察覺到不妙,右手「袖中雪」驀然朝後遞出。


    “鏗!”


    隻聽一聲脆響,撞上了不知何時已悄然來到身後的魔劍「追命」,震得她身軀一顫。


    心中已無暇去想更多,楊落急促地旋轉身體,化為一道虛影折向山崖上的紅色大箱子。


    紅箱中孕育著的邪惡氣息已強盛得近乎實質。


    楊落絲毫不懷疑,那沉睡於其中的古代強者已然蘇醒。


    遲了嗎?


    不,還有最後的機會!


    這時又聞腦後寒意欺近,楊落不得不回身格擋。


    幽暗的光暈從四麵八方湧來,漫上她的身軀,猶如一方沼澤泥潭,將她的身影完全籠罩在內。


    一個刹那之後,她搶先發動神通——「光陰靜止」!


    身形從劍潮中翩躚躍出,手肘一揚,「袖中雪」脫離了主人的束縛,化為一道驚人的直線射向那口紅箱,撞響聲震耳欲聾。


    紅箱與五顆舍利同時劇烈震動,整座山峰為之顫抖。一股刺穿耳膜的轟鳴聲瞬息間擴散開去,與無數聲惡魔的尖嘯匯成極其妖異的韻調。


    白鬼愁大步行來,悄然無聲,彈指間同樣發動神通——「光陰靜止」!


    勝負刹那,生死刹那。


    白影與熾烈的血光交錯,楊落的身影如紙般脆弱,雪白的衣衫浸染上觸目驚心的殷紅,似飄零之葉,跌落懸崖。


    幸而她仍殘留著一口氣,在半途轉向,貼住了崖壁。


    “小影,不要追了。”白鬼愁斜持魔劍,身形往另一個方向下落,“我們也走吧!”


    籌備多日的計劃終於如約完成,白鬼愁此時神清氣爽,握住了鬼影子的手,在拂麵的寒風中微笑。


    聖城騎士來不及阻止,黑劍聖來不及阻止,黃昏公爵與末日公爵更來不及阻止!


    此等豐功偉業,不過是棋盤上微小的一步。


    至於遙遠的烏風鎮上的廝殺,那些虛虛實實的生死相搏、凡夫俗子的愛恨情仇,對於他來說已是極縹緲遙遠的遊戲,不值得在心頭留下半點痕跡。


    他隻是一個棋子,在被執子者擲出那一步後,終於能贏得些許喘息之機。


    勝者離場,敗者滯留原地。


    楊落麵若金紙,隻見山巔已經被一層殷紅的霧氣覆罩。


    她傾聽著渺渺中一聲聲詭邪的吟唱,不由露出慘笑。


    最終還是功虧一簣!不僅阻止不了劫難,還得賠上自己的性命……


    萬鈞狂雷在雲間穿梭,暴雨中天崩地坼。


    在一陣激烈的雷電轟擊之後,屹立了千萬年的紅山轟然倒塌。


    此時走到數十裏開外的緋紅妖姬一行人,同時感覺到地平線的另一邊有一頭吞天噬地的凶殘巨獸正在蘇醒。


    那是一種充斥著暴戾的氣息,載著源自遠古洪荒的殺戮毀滅之念,讓所有生靈都由衷地顫栗恐懼。


    天空完全被烏雲遮蔽,黑暗的力量掩蓋了太陽的光芒,如同末日降臨。


    暴雨更加猛烈,滴透衣衫化成無比粘稠的液體,借著陰暗的光線,仍可以看清那是一種近似血液的殷紅之色。


    “那是什麽?”有人朝天空一指。


    隻見那暗沉沉翻騰不休的烏雲忽然裂開,露出一輪圓月,色澤緋紅,赫然正是數百年來大漠居民們所膜拜的圖騰——


    赤月,於白日降臨!


    挑夫們陷入無比的恐慌之中,紛紛跪倒在地祈求神明的寬恕。


    獵人們交換著眼神,早已亂了陣型。


    鬼燕、五甲蟒這樣的高手也焦躁不安地望著天空,在天地異象之前心生恐懼。


    緋紅妖姬張開了嘴,喃喃念叨:“血月,血月……”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趕緊走!”白袍騎士沉聲道。


    緋紅妖姬剛要點頭,耳畔忽有微風吹過。


    天空仿佛暗了一下,緋紅妖姬眼皮一跳,隻見一個人影驀然出現在天地交接之處,持一柄蛇形劍,冷漠地望過來。


    他仿佛遠在天邊,又似如近在咫尺,緋紅妖姬與之對視一眼,就覺得眼睛被針紮了一般,耳畔響起了萬千陰靈的呼嘯聲,如潮湧來。


    這個人……


    緋紅妖姬眼瞳放大,渾身如觸電般酸麻。


    ——強得令人絕望。


    萬物因之而沉默。


    白袍騎士持槍嘶吼,這是靜默地帶唯一反抗的聲響。


    但隨後一股突如其來的強橫力量將他心中僥幸之念盡數澆滅,盤踞在黑色潮流中的深水巨獸在此時探出頭來,遠遠淩駕於凡人之上的蒼漠氣息將他這隻脆弱的飛蛾牢牢包裹。


    一股冷意襲上心頭,蒼茫氣息所指之處,皮膚骨肉盡皆麻木,白袍騎士渾身劇痛,仿佛有千萬根鋼針紮入毛孔,絲毫動彈不得。


    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個眼神,就能剝奪他的性命。


    白袍騎士以為自己馬上就要死了,但下一瞬間,那股恐怖的氣勢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僵硬的心髒重新開始跳動,白袍騎士剛恢複了聽覺,就聞身旁緋紅妖姬說道:“那位前輩……是黑劍聖閣下?”


    白袍騎士無言地點點頭。


    如此強橫的氣息,必是那位大人無疑了。他來到這裏,也是因為血月的緣故嗎?


    “老姐,我們——”


    話音未落,毫無征兆地,又是一前一後兩個人影出現在視野中。


    那兩人一黑一紅,各著猙獰的盔甲,氣勢雖不如黑劍聖那般霸道絕倫,但也散發出極度濃鬱的死亡之息,讓人仿佛如置身午夜的荒林墳場,隻覺毛骨悚然,生不出絲毫對抗的勇氣。


    螢火之光,如何與皓月爭輝?


    魁梧身形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容不得白袍騎士腦中轉過多少念頭,很快已消失在視野之外。


    白袍騎士與緋紅妖姬駭然相望。


    黃昏公爵與末日公爵聯袂而來,再加上黑劍聖,沙丘上最強的三位絕世強者一齊出動,可想而知,這將是一樁何等驚天動地的大事件!


    整個八百裏沙丘的局勢,恐怕都會在今日之後發生變化。


    緋紅妖姬心裏隱隱生出一個可怕的猜測:引發這一變故的罪魁禍首,莫非就是我們運來的那口紅色箱子?


    她打了個寒噤,強行壓下這念頭,不敢再多想。


    一行人如逃命般倉皇離開了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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