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素卻沒有繼續說話,江晨回頭發現她俯首陷入了異樣的沉默。


    “雲姑娘?”


    雲素迎著他的視線輕輕一瞥,揉了揉眉心,道:“既然你一時半會兒死不了,那我留在這裏也沒什麽意義了。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一步。”


    江晨道:“你打算去哪?”


    “隨便轉轉,順便殺兩個人。對了,忘了告訴你,西遼城的柴天鵬已經被我殺了,用不著伱幫忙,本姑娘一個人也能辦成,隻不過需要多費點功夫罷了。所以奉勸你一句,別把自己太當回事,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重要。”


    “厲害厲害。”江晨道,“既然沒我也行,那你當初為何非要跟我一起去幽冥森林……”


    “隻是單純看你比較順眼,拿你解悶罷了。”


    江晨忍不住笑:“看我比較順眼,所以故意戲弄我,處處跟我作對?”


    “可以這麽理解。如果不是看你順眼,早在赤陽出麵之前,你就已經死了。”


    “確實。”江晨點點頭,“你有很多次機會可以殺我,即便赤陽也來不及阻攔。看得出來,你那時確實手下留情了。現在想想,我做的那個夢……”


    “不許提那個夢!”


    “怎麽,害羞了?”


    “那倒不是,隻不過那麽有趣的一場夢,還是留到下次有空的時候,再慢慢回味吧。”雲素站起身子。


    “你要走了嗎?如果不著急的話,我想請你幫個忙。”


    “哦?”雲素轉頭道,“請我出手可是要付出很大價錢的哦!不過既然是晨哥哥,人家可以考慮給你八折優惠。說說看吧,這次是去殺誰?”


    “不是殺人……我想請你去幫我救兩個人。一個叫杜山,另一叫杜鵑……”


    “杜鵑?聽起來好像是女孩子的名字。”雲素雙眸眯了起來,“能讓你這麽牽掛的,她長得應該挺有幾分姿色吧?”


    “一般般啦,沒有你漂亮。不過,我跟他們勉強算是朋友,所以……”


    “朋友的朋友,未必是朋友。”雲素的笑容有些古怪,“何況救人這種事情,我可一點都不拿手呢!所以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雲姑娘,等等!”


    江晨吃力地跟在她後麵,想要再勸幾句,忽然見到雲素轉過身,語帶戲謔道:“晨哥哥,你真的在乎那個女孩子的話,就不應該找我。相反,你應該叮囑她千萬要遠離我才對。你也知道,「桃花刺客」喜怒無常,殺人不眨眼的!”


    江晨忙喊:“雲姑娘,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雲素唇角上揚,微微一笑。


    江晨忽然停住了腳步。


    在他眼前展現的,是一個足以令萬物失色、豔絕人間的笑容。然而以他的感知可以判斷出,這裏隻剩下一個虛幻的殘影,真正的雲素已經離開。


    幻象在陽光下被紅暈染透,栩栩若生,久久不曾消散。


    江晨望著雲素留下的殘影,暗歎應是自己最後的請求惹惱了她。


    他靜靜站著,思潮起伏間,忽然感覺到有人正躲在暗處窺伺自己。


    “沙沙……”


    腳步聲從身後傳來,節奏悠緩,並無掩飾,看起來沒有偷襲的打算。


    江晨回過頭,看見一名妖嬈俏麗的少婦,搖曳著纖細柔軟的腰肢,款款行到近前。


    江晨眉峰一挑,認出這婀娜多姿的女人正是方才在石堆旁與「鬼刀」從爭吵到肉搏的雪荼靡。


    鬼刀雖未現身,但想來江晨背後那涼颼颼的感覺大概就是來源於他的注視。


    這對夫婦不是已經離開了嗎,為何去而複返?


    “這位小哥哥,可曾見過奴家的玉簪?”雪荼靡盈盈一拜,嬌聲道。


    江晨搖頭:“沒看見。”


    雪荼靡露出失望的表情:“剛才明明丟在這兒的……”


    她低下頭,望著自己腳尖,一副欲語還休的羞態。


    如果其他男子看見她這般可憐可愛的表情,就算表麵上維持正人君子模樣,心裏麵也一定食指大動了。


    但江晨在不久前才目睹她與鬼刀一場香豔鬧劇,隻微微一笑,道:“姑娘的簪子興許是遺落在別處,沿路找一找,應該能找到的。”


    “沒有,奴家就是一路找過來的,根本找不著……”雪荼靡聲音越來越低,簡直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江晨勸慰道:“姑娘別急,我們一起在附近找找。”


    雪荼靡萬分感激地道:“小哥哥,你真好……”


    江晨暗自瞥了一眼「鬼刀」的藏身處,口中問道:“姑娘還記得剛才大概在什麽位置嗎?”


    雪荼靡用手指比劃了幾下,糯聲道:“應該在這一塊,和那一塊,就在這附近。”


    “我們一起找找看。”


    江晨繞著石堆走了半圈,大致確定了鬼刀的方位,便開始調整路線,迂回朝那邊接近。


    他的神元恢複得不多,大概隻夠施展一兩次神通,先要縮短距離再出手,才能一擊必殺……


    雪荼靡的眼神多次變幻,忽然嬌呼一聲,身子歪斜地摔倒在沙堆上。


    “姑娘,你怎麽了?”江晨回頭看了她一眼。


    “奴家……奴家崴到腳了……”雪荼靡雙眼含著淚光,楚楚可憐。


    “怎能這麽不小心。快揉一揉吧。”江晨說完又別開臉去。


    雪荼靡嬌呼不停:“小哥哥,你快來看一下,我……我疼得受不了了!”


    “你先忍一會兒,我去去就回。”


    “你去做什麽呀,快過來!小哥哥,奴家站不起來,求你幫幫奴家……”


    女子的嬌柔呼喚聲聲入耳,江晨置若罔聞,飛快地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停了下來。


    他望著前方某個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若有所思地駐足觀望。


    鬼刀已經不在原處。


    他被本少俠驚走了。


    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也跟著消失不見。


    經本少俠一嚇,不知他是否已逃遠,但至少不敢出現在本少俠感知範圍內了。


    “小哥哥,你還等什麽呀,快來幫幫奴家……”雪荼靡不斷催促,語氣又哀怨又甜膩。


    江晨的視線落回她身上。


    這女人一身武功,都在那雙皓潔如玉的手腕上,近身時會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如果不明真相的人貿然靠近,很可能被她偷襲得手。


    但在江晨麵前,她的那點三腳貓手段如同兒戲,不值一哂。


    江晨微微一笑。怎能讓佳人久等?


    “別急,我來了。”他快步往回。


    在雪荼靡期待的目光中,江晨逐步走近,在她麵前蹲下來。


    “哪裏傷著了?這隻腳嗎?”


    “是的。小哥哥,你幫我揉揉。”


    江晨道:“姑娘,以我行走江湖的經驗看來,你這隻腳不像是崴到了的樣子。”


    “小哥哥,都這時候了,你還管那麽多。”雪荼靡幽幽說著,向江晨伸出了一隻柔弱無骨的手掌,見江晨順手握住了,她的聲音變得更為甜膩,“人家就算沒崴到腳,你就不會……”


    話沒說完,她的臉色霍地一變,因為發現自己的右手脈門被江晨扣住了。


    “小哥哥,你這是——”


    “不要亂動。”江晨吐出一口氣,“如果你掙紮的話,我不保證不傷你性命。”


    雪荼靡心叫不好,她見識過這魔頭打死紫衣煞神的手段,於是不敢再掙紮,麵上強作歡顏:“小哥哥,你別嚇唬奴家,奴家聽你的就是。”


    江晨牽著她的手,轉頭向四周眺望:“你叫雪荼靡吧?那個叫「鬼刀」的家夥去哪兒了?”


    雪荼靡被一語道破身份,不由麵色大變,嘴唇動了動,轉念想過十餘個謊言,最後還是決定實話實說:“他應該是去報信了。”


    “他就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江晨嘿嘿笑道,“你這樣的大美人,沒哪個男人可以不動心啊!剛才那個獨眼的黃衣小子就隻差一點點了吧,現在沒他親自在旁邊看著,就不怕我吃掉你?”


    雪荼靡眨了眨眼睛:“隻要公子願意……”


    “行了行了,收起那一套吧,該辦正事了。”


    江晨看了看日頭,牽著她往南方跑去。


    跑出一小段路後,他手掌緊了緊,發現雪荼靡正悄悄拽他。


    他冷然回頭,見雪荼靡的另一隻手往地麵指了指。


    他們走過的地方,留下了一排淺淺的鞋印。


    江晨大感懊惱。他傷勢未愈,體虛氣短,沒法像從前那樣踏雪無痕。


    更讓他羞怒的是,沿路留下的鞋印隻有他一人的,反而雪荼靡輕功高明,未露形跡。


    他在原地想了想,幹咳兩聲,道:“你的輕功如何?我是說,如果再背一個人的話……”


    雪荼靡嬌笑道:“背一個人也行,不過奴家力氣不佳,隻能走一盞茶時間……”


    “一盞茶時間夠了,你背我。”江晨當機立斷地作了指示。


    烏風鎮。


    白鬼愁大馬金刀地坐在交椅上,搖晃著手中金樽,聽見屏風後的腳步聲,視線稍微一偏離,隨即雙目大放光亮。


    來者是個極美麗的少女,清亮的雙眸倒映出白鬼愁的身影,怯生生地喚道:“少主……”


    “過來!”男子朝她招手,連金樽都放了下來。


    名為蘇苓的美貌少女咬了咬嘴唇,腳步略顯遲疑。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盡管心裏做了準備,但事到臨頭還是難免恐懼。


    ‘今日九死一生,但我絕不後悔。沈公子,請保佑我……’


    白鬼愁也不催促,隻睜大了雙眼,饒有興趣地觀察她舉止糾結的神情,嘴角咧開笑容。


    蘇苓心中愈發慌張,在白鬼愁灼熱眼神的逼視下,顫顫巍巍地往前走近。


    這惡魔的邪惡之名,她已聽無數人控訴過。


    少女的眼簾低垂,步履蹣跚地走上台階,忽然一個踉蹌,腳下打了個跌,摔倒在交椅旁。


    “嗚……”她慌忙緊閉雙眼,不敢睜開。


    白鬼愁道:“睜眼看我。”


    少女睫毛微微顫抖著,睜開了雙眼。看到眼前近在咫尺的邪惡麵孔,她的瞳孔忍不住微微收縮。


    “別害怕,我又不吃人。”白鬼愁含笑,目光遊離,從上往下將她重新打量了一番,一邊點頭一邊輕歎,“好!好!”


    少女渾身僵硬,在他視線巡遊下瑟瑟發抖,俏麗的臉蛋透著恐懼與迷惘。


    她另一隻手悄悄藏到背後,握住了某樣東西。


    白鬼愁伸出手臂,正要拉她過來,然而卻見一道烏光閃過,少女從地上一彈而起,原本扶在交椅上的左手,猛地朝他腹部刺去。


    她柔弱無骨的左手霎時泛起一片烏黑光澤,迅若閃電,朝著致命位置狠狠紮下。


    “去死吧,惡魔!”


    白鬼愁一動不動,似乎已經忘了躲閃,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來不及變化,就被那根毒針刺個正著。


    ‘成……成功了?’


    蘇苓喘著氣,睜大眼睛看去。


    白鬼愁仍坐在交椅上。


    按照少女的預計,他本該帶著驚恐的表情弓腰跳起,但現在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少女迷蒙的眼眸霍地瞪大。


    ‘怎麽會這樣?’


    沒等她想明白,白鬼愁冷冷一笑,像提小雞一樣將她一把拽起來。


    蘇苓倏地張口,唇齒間射出一根細小毒針,直刺白鬼愁麵門。


    白鬼愁此時剛要張嘴發笑,一時不察,竟被那毒針射入口中,順著口齒往內滑去。


    蘇苓見狀大喜。


    ‘口腔內部的防禦最為薄弱,他就算是大羅金仙也死定了!’


    白鬼愁微微皺眉,終於一伸手將少女推開,舌頭在嘴裏舔了舔,將那顆細小毒針吐了出來。


    明明是見血封喉的劇毒,然而在他身上卻似乎起不到任何效果。


    蘇苓一跤跌在地上,麵上隻剩無法置信之色,喃喃地道:“這不可能,不可能……”


    白鬼愁抽了抽鼻子,皺緊的眉頭慢慢舒展,望著地上癱軟無力的少女,淡然道:“我能夠忍受你拙劣的手段,也願意配合你的演出。可你太魯莽了,一點也不懂刺殺的藝術,一上來就火急火燎地動手。否則,至少我們還能享受短暫的快樂。”


    說著,也沒見他動作,兩根手指之間卻夾住了一顆帶血的牙齒,麵無表情地道:“咬毒自盡並不是一個有趣的選擇,當著我的麵去死,那也要征得我的同意才行!”


    蘇苓這時才感受到嘴中的痛苦。


    腥甜的血絲混在舌尖,那顆暗藏了毒囊的牙齒已不翼而飛!


    她無比驚駭,因為根本就沒有看清白鬼愁是怎麽動手的。


    ‘這魔頭……能夠隔空取物?’


    驚愕之後,便是徹底的絕望。


    現在,就連安靜死去也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這魔頭會怎樣折磨她?柳依依的死法,她早有所耳聞。如今就輪到她來品嚐這一切了……


    白鬼愁把手中帶血的牙齒扔到遠處,悠然道:“死,並非一切的終結,而隻是一個開始。接下來,你會深刻認識到這個道理。”


    蘇苓麵色慘淡地垂下視線,眼淚忍不住簌簌地流下來。


    她是個福薄之人,僅與沈公子有過一次露水姻緣,便再未能蒙受恩澤,亦不被第三人知曉。而這一次刺殺失敗,半點作用都沒起到,反而打草驚蛇。酷刑之後,也不知自己不成模樣的屍首,會不會被沈公子看到……


    沈公子肯定會覺得,自己從生到死都沒有價值吧……


    “說吧,誰指使你的?”白鬼愁問。他眼裏帶著一絲憐惜。


    蘇苓垂目不語。


    白鬼愁伸手捏住她下巴,一點一點地托起她麵頰,語氣和緩地道:“乖乖說出來,我給你一個痛快。”


    少女隻顧著流淚。


    白鬼愁的語調愈發溫柔了:“像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說到底,都是為了一個情字。這烏風鎮上,誰當得起你這份情?你若肯說出來,我就破例發一場慈悲,賜你新生。若不然,我就剝下你的臉皮,把你屍體吊在鎮口,讓你情郎看著你美麗的身軀一點點腐爛。這樣的下場,是不是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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