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他準備就此與她共度一生,然而她卻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真羅靜立一旁沒有搭話。他自是知道她走了,畢竟那位女施主才從這兒離開不久。


    宋居安緩緩搖頭,繼而哂笑不已,“你看,我這一生,想要的,從來得不到,想守護的,總會離我而去,指間流沙,抓也抓不住,上天從未成全過我。”


    世事多變,萬般掠影浮光,到頭來隻剩滿目蒼涼。


    真羅手撚佛珠念了句佛號,“宋施主,世人無一不是處於人生八苦之中,看開,放下,諸般痛苦便會遠離。”


    “我寧願她從未來過……”


    他這樣半死不活的過著日子,一具空落落的軀殼,然而她卻來招惹他。事實上……她也沒招惹他,現在仔細想來她對他避之不及。


    他竭力不讓自己往深些想,愈想愈痛罷了。


    真羅歎息一聲,轉身離去。


    佛殿外空曠遼闊,遠處蒼山盡染蕭瑟,寺院裏高牆下那顆粗壯的銀杏樹黃葉落了一地,風一吹,便輕飄飄的飛了起來。


    念經的時辰到了,僧人們雙手合十神色平靜的走入大殿。


    他們排成排盤腿而坐,整齊的誦念經文,聲音清亮透徹,一字一句一禪語,仿佛要將人從紅塵俗世中驚醒抽離,無欲無求才是真。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日落霞飛,夜幕四合。


    寺內上香的人或遊客也都離去了,整個寺內又恢複了該有的清淨。


    幾個僧人手中拿著掃帚抹布進入偏殿掃地擦佛台,各自低頭忙碌著,對盤腿坐在蒲團上一動不動的人見怪不怪。


    等打掃的僧人們也不知何時離去了,宋居安仍舊在那兒坐著。


    一個黑影閃身進入殿內,一步一步逐漸走到了宋居安的身後,袖口中寒光一閃,一把匕首便握在了手中。


    “蕭暝!本想著你如死人般再爬不起來了,誰知你又去碰魏國公,轉眼又因為一個女人變成了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你可真是個情種,兩次折在女人的手裏,怎能成就大事!就算我不殺你,想必你也玩不出什麽花樣了,不過殺了你,能讓許多人安心!”


    黑衣人剛一揚手,就察覺身後有一道勁風襲來,他迅速轉身對敵。


    韓良麵色冷寒,手中的短刀幾乎從黑衣人麵上劃過,被他堪堪躲了過去。


    “閣下究竟是何人?!”黑衣人道。


    “金朝光!究竟是誰派你來的?!”韓良寒聲問。


    “你知道我,我卻不知道你,哼!不公平!上回你我已經交過手了,你又是誰!為何一直守在蕭暝的身邊?!”黑衣人道。


    韓良也不再吭聲,倆人在殿內打了起來,你來我往,飛身閃躲縱躍,看上去武功不相上下。金朝光手中那根如同枯樹枝般的細長拐杖中連連射發出毒針,韓良一一躲過。


    過了一會兒,打鬥的兩人將決鬥場轉移到了殿外,殿內終於恢複了安靜。


    殿內,宋居安緩緩抬頭,用手捶了捶腿,終於從蒲團上站起身來,朝懸掛在正中央供人供奉跪拜的佛像走去。


    這副佛像極大,約莫五尺寬八尺高,畫下來一看就知道要費不少功夫,作畫之人基礎紮實,也看得出是極有耐心的。


    宋居安仰頭看了一會兒,伸出右手在畫上摸了摸,視線又從上往下,最終停在最下麵的蓮花台上。


    在蓮花花瓣線條銜接處,他看到了以細細紋路勾成的‘杜’字,往左移,又看到了個‘若’字。


    宋居安默念了幾遍,轉身走出這座偏殿,又去了別的佛堂看了看,發現但凡是她的筆觸畫技,上麵都暗暗留了這兩個字,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他知道,許多匠人畫師在造就一樣作品時往往會在上麵留下自己的名號或印記,光明正大的做或者暗暗隱藏在其中。


    外麵的天色完全黑透了,滿天的星光,無窮無極。


    他走出佛殿,站在空蕩的寺院裏仰頭望去,漫天星子仿佛都急速的朝下墜,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晚風吹來秋涼,衣衫單薄寒浸心。多情終究付與了無情人。


    ……


    春風閣裏徹夜燈火通明,不時傳來一陣陣鶯聲燕語,還偶爾有人大喊幾聲,吟酸詩作歪句,推杯換盞仿佛不知道疲倦,不需要休息。


    杜若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在床上不知道輾轉了多少次,仍舊難以入睡。


    她不算是淺眠的人,但對麵的青樓裏實在是太吵鬧了,租下這房子本著便宜,沒想到有得有失,她也沒占到什麽好處。


    她煩躁的坐起身,閉著眼睛坐了一會兒,又重新躺下來。


    剛一躺下,忽然聽到前頭傳來了踹門聲。


    杜若睜開眼睛,翻身看向床帳外,外麵的踹門聲響了幾下便沒了音,想必又是春風閣裏的客人半夜跑出來撒酒瘋。第一次夜裏聽到敲門聲的時候,她著實嚇了一大跳,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兒了,睜著眼睛不敢睡,經曆過三回之後,她就習慣了。


    半晌過去了,外麵果然再沒了動靜,她又重新閉上眼睛。


    這幾日她思來想去,終於做下了決定,打算開店專門為人縫補衣裳,順便裁剪點繡樣、做做繡活兒賣掉,畢竟她也就這點小本事。


    先賺點錢糊口,不能隻出不進,接下來再做長遠的打算。


    買齊了做活兒需要用到的東西,又寫了‘衣裳縫補’四個字的一塊牌子掛在門口,她的小店也開業了。


    第一天除了惹來附近住的幾個人好奇看上幾眼,便沒什麽生意。


    第二日天亮她將門打開,吃過早飯坐在鋪子門口等生意的時候,一個身形肥碩的嫖客從對麵的春風閣急裏慌張的跑出來,經過時還嘴賤嘲笑她幾句:誰家的婆娘不會縫補啊!


    第三日對麵春風閣門口坐了個乞丐,一大早就來了。


    杜若隨便吃了點東西,便坐在鋪子裏描描畫畫,裁剪繡樣,準備做一雙繡鞋。


    有人從春風閣經過時,那乞丐便從地上爬起來一口一個爺叫的歡快,滿臉諂媚的笑,“行行好吧!賞小的點吃的!我已經三天沒吃一口飯了!快餓死了!大爺行行好吧!”


    有的人禁不住他的央求,便從身上掏出一文錢扔給他快步走開;有的人則脾氣大發,不僅嗬斥他,還要往他身上吐痰,接著匆匆離開。


    杜若坐一會兒,便朝對麵看上一會兒,發現那乞丐還挺會察言觀色,每逢有人經過時,他先不經意的迅速打量上一眼,該抱大腿的便哭爹似的跑過去攔住人家,不好惹的他便躲開了去。


    從早到晚,他在挑挑揀揀間或被人踢罵中要了差不多十幾文錢,美滋滋的,沒人經過時口中便哼起歌來,翻著衣裳逮虱子,頭枕著台階愜意的很。


    杜若裁剪了一對兒繡樣,選了其中一個準備繡在鞋麵上。這一整天仍是沒什麽生意,她收拾著桌麵上的零碎,覺得自己快要羨慕起那個乞丐來了。


    就在她準備關上門去街上買幾個包子當晚飯的時候,見那乞丐從地上爬起來抖抖衣裳,朝她這邊走來。


    “這位……老板!幫忙給我縫補兩件衣裳!”那乞丐進來道。


    人站在眼前,杜若看他那雙眼睛,才發覺他還年輕稚嫩,大約十來歲的樣子,就是身上邋裏邋遢髒兮兮的。


    “給錢就縫。”杜若道。


    “給錢!給錢!”他笑嘻嘻,說著將身上外麵那層罩衫褪下來扔到桌子上,又低頭從腰上挎的包裹裏翻找出一件幹淨些的衣裳,也放在桌上。


    杜若打量一眼,不由得提醒他道:“這要是縫補起來,你可要傾家蕩產了啊!”這兩件加起來少說也有十來個洞,他身上能有多少錢?


    他連忙擺手,“不是的,不是的,我是想請老板都給我打上補丁,就像這樣!”他指著一塊醜陋的補丁給杜若看,“我就想要補丁,這些洞大都是我自己撕的,這不是天冷了嘛!夏天穿涼快,再過陣子就凍人了,都給我補上花不了多少錢吧?”


    “好好的衣裳撕成這個樣子……”杜若無語。


    “你這一天沒生意了,你不會獅子大開口宰我一頓吧?”他又忽然問道。


    杜若:“……”


    “咱們都是可憐人,行行好少收我點!”他又是作揖又是討好的笑。


    杜若點點頭,略嫌棄的拿過那兩件衣裳,又端出針線筐,坐下來正準備縫補,又聽他道:“從外頭打補丁,不用縫那麽齊整,針腳大一些,歪一些,怎麽難看怎麽來!”


    杜若:“……扮可憐騙人啊?”


    “要飯的就要有要飯的樣子,要不然誰會可憐我啊!”


    “我能給你打一百八十個不帶重樣的補丁,不過我覺得你有手有腳有腦子,好好找份兒工賺錢比騙人強多了,你還是拿走吧。”


    “別啊,這天都冷了,我得穿厚實點,你看我身子弱的……”他可憐兮兮的甩了甩一隻胳膊,擼了把鼻子。


    “那你等會兒吧!”杜若轉身回到後院,找出一件舊衣裳,拿到前麵來裁剪開。


    “你也別閑站著了,那兒有一盆清水,你洗一洗手,幫我去街上買兩個包子來!”杜若對他道。


    “哎!”他殷勤的彎腰應聲,用雙手接過杜若遞過來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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