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堂裏就杜若自己了。


    她在學堂裏轉了兩圈,心情莫名焦躁。


    看不見來路和去路的恐慌,這樣的恐慌伴隨她很久了。


    她最終從最後一排慢悠悠考試巡查一樣走到講台上,手中拿著戒尺在桌子上敲了兩下,裝作凶神惡煞的樣子,指著下麵一個空位子道:“書背的怎麽樣了?”


    “不會背?短短一篇文章一共四百多字,你背了兩天,仍舊沒背下來?”


    “你總是諸多借口,上上次說你爹病了你幫著家裏幹活,上次又說你娘病了,這次呢?”


    “大家別笑,聽他把謊話講完!”


    “問我背書有什麽用?那你吃飯睡覺有什麽用呢?”


    “安靜!再有說話者,和張三一樣,站到學堂外麵淋雨!”


    “哎……”她將戒尺在桌上啪的一敲,覺得甚是無聊。


    宋居安說她擅長演戲可真沒冤枉她。


    餘光中,杜若察覺到有個人影站在門口,急忙扭頭看去,發現蘇明揚提著書包站在那兒,想笑又使勁兒憋著,大概是覺得有教養的人不應該當麵笑話別人,使別人難堪。


    就是臉色憋的有些紅。


    杜若張了張嘴,覺得一張臉皮被人撕下來扔地上了。


    她極其‘淡定’的穩住自己又看著他,問道:“幹什麽又回來了?不會什麽東西忘這兒了吧?明揚你也太粗心大意了!”


    蘇明揚嘴角抑製不住翹的老高,微微低了頭,磕巴道:“嫂、嫂子,我剛才回家時看到宋先生了,他在村子裏的那個石磨那兒坐著。”


    “哦。”杜若點頭。


    蘇明揚低著頭默默轉身迅速跑下了木梯。


    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杜若麵無表情的放下了戒尺,又朝周圍瞅了一眼,也轉身出了學堂。


    幸好是蘇明揚不是別人,不然她丟人丟大發了,不過也沒好到哪兒去……


    按照蘇明揚說的,她去了村子中放石磨的地方,果然看到了坐在石磨邊上的宋居安,以及——他周圍圍坐著的一圈孩子。


    村裏的那些小孩子乖乖的坐在地上,屏息靜氣,眼睛睜的大大的仰頭望著宋居安,滿是崇拜與激動,聽他講故事聽得入了迷。


    杜若走過去的時候,宋居安麵容平和的瞧了她一眼,又繼續往下講。


    “共工的部眾被顓頊帶著部下殺得丟盔棄甲連連退敗,共工的那兩個得力屬下浮遊與相柳也被打的一個氣死了,一個逃跑了,於是顓頊又帶人追殺逃竄的共工……”


    “不周山原是一根撐天的大柱子……”


    “共工一直逃到了不周山,回頭看到顓頊帶人追了上來,他又氣又怒,便一頭撞到了不周山上,隨著一聲驚天徹地的巨響,不周山倒了,天上塌了一個很大很大的、黑漆漆的大窟窿,補都補不了……”


    有一個小孩子露出驚惶的神色,坐在那兒捧著自己的小臉一動不敢動。


    另一個小女孩兒抬頭朝天上看了一眼,又害怕的看了看其他人,癟了癟嘴,哭了起來。


    她的哭聲帶動了另外兩三個孩子的加入,哭聲加起來更大了些。


    杜若就站在離他們幾米遠的地方,看著宋居安有點像個白癡。


    讓他平時教學堂裏的那些學生,他沒有一點耐性,現在倒是有耐心給這些小孩子講故事,還把人家小孩兒嚇哭了。


    她朝周圍看了一眼,悄悄地退後,退到離他們再遠一些的地方。


    果然,她剛走到另一邊的草垛旁,不遠處就來人了,一個小孩兒家的大人走了出來,看到孩子在哭,急忙朝這邊走來,口中問詢著出了什麽事兒。


    宋居安聽不得人哭,尤其是女人和小孩。


    他半蹲著牽著聽故事嚇哭了的小女孩,安慰她道,“別哭別哭,它隻是個故事,不是真的,那個大窟窿後來補上了,天也沒塌……”


    可惜這些安慰於事無補。


    那大人來到跟前,將孩子從地上抱起來,一手輕輕拍打著她的背,一麵問道:“哭什麽?是不是和人打架了……”不過她沒說完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杜若,臉色立刻凶了起來,“是不是她怎麽你了?!是不是杜如蘭?!”


    杜若:“……”躲這麽遠還能栽到她身上也是厲害!


    “嫂子,這怪我。”宋居安看了一眼站在草垛前的杜若,又對那婦人道。


    那婦人又哄了一會兒,才抱著孩子離開了。


    “娘叫我找你回家吃飯。”杜若這時候走過來扔下一句話。


    宋居安應了一聲,又彎下腰告訴那些小孩子早點回家吃飯,才朝著杜若離開的方向走去。


    等宋居安趕上她與她並排走著,杜若又問他道:“家裏來人了,你知道吧?”


    “誰來了?”


    “大姐二姐,兩個姐夫都來了。”


    “嗯。”


    到了家裏,飯菜已經做好了,蔡氏搬著凳子坐在門口等他們,見倆人回來,生氣道:“都這麽晚了才回來,趕緊吃飯!家裏人都等不及了!”


    “知道了娘。”宋居安一手拎著凳子,一手攙扶著她,將她攙進屋裏去。


    宋金花與宋銀花見兩人回來,高興的不得了。


    宋金花仔細的瞧了宋居安一遍,道:“居安,你快讓大姐好好看看,這些日子沒來看你們了!”


    “大姐家裏還好吧?”宋居安問。


    “好,好著呢!見你們也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杜若聽著屋裏的說話聲熱鬧鬧的,她在外麵的木盆裏洗了手,才不緊不慢的進屋來。


    屋裏的人都坐下了,手中都拿著筷子,圍著木桌子坐滿了一圈,臉上掛著笑。


    見她進來,宋銀花朝兩邊看了看,沒凳子了,連忙起身對杜若道:“如蘭,你坐我這兒!”


    曹旺瞥她一眼,不悅道:“吃飯呢,你走來走去做什麽!”


    “沒凳子了是吧?擠一擠!剛數著還正好呢!”施萬裏道。


    “再找個凳子坐我旁邊吧!”宋金花道。


    宋居安看她一眼,站起身,對她道:“你坐這兒來。”說著又遞給她一雙筷子。


    蔡氏見兒子起來讓位,杜若也沒推脫就來坐下了,她趁亂將宋居安位子麵前的一盤冬菇炒肉端走換了盤素炒莧菜來,又恨恨的剜了她一眼。


    “來!喝酒喝酒!這麽久沒見,今兒難得一家人都坐到一起!”施萬裏將曹旺和宋居安麵前的酒杯滿上。


    曹旺端起杯子等著碰杯。


    宋居安略帶了些歉意道:“我不喝酒,兩位姐夫喝吧。”


    “男人怎麽不喝酒呢?來!今兒咱仨喝個痛快!”曹旺站起身舉著杯子大聲道。


    施萬裏也站起來看著宋居安:“居安別不給麵子,怎麽也得喝上二兩!”


    “我真的不喝酒。”宋居安堅持道。


    蔡氏連忙道:“曹旺,萬裏,你們喝你們的,別灌居安了,他不喝就不喝吧!”


    “就知道娘疼居安,事事順著他!我們倆喝有什麽意思!”曹旺不高興的和施萬裏拿杯子碰了一下。


    施萬裏也附和。


    宋金花斥責施萬裏:“說什麽呢!合著你娘不順著你啊!居安不喝你硬灌他做什麽?以後你也少喝酒!”


    “如蘭,你辛苦了,多吃點。”宋銀花對杜若道。


    杜若點了點頭。


    “如蘭你說說,在繡莊都做些什麽!也叫我們知道知道在大戶人家做工是什麽樣子的!”宋金花也道。


    “在大戶人家做工的那是下人奴婢!人家這是憑本事賺錢。”施萬裏頂上一句。


    宋金花白他一眼,又看向杜若。


    杜若微微一笑,“做的事情特別多,每人每日分配給許多活兒做,若是達不到,便會扣錢,若是出了點小差錯,也會扣錢,大多繡娘一個月下來也落不了幾個工錢,累死累活的。”


    宋金花與宋銀花相視一眼。


    “這些大戶人家就是摳門!賺這麽多錢,連工人一點小小的工錢都要想盡辦法克扣!實在過分!”宋金花氣憤的道。


    “那一個月多少工錢?”曹旺連忙問她。


    “我上個月得了五十文錢。”杜若呐呐的道,一臉無奈。


    宋金花吃了一驚,“聽娘說你去沽南鎮,每回都做馬車,那你這賺的還不夠車錢呢,別不是被坑了吧?!”


    “扣掉坐馬車的錢,就剩五十文,也被我還了債了。帶我的那個女工,一個月也才二百多文錢。”


    施萬裏猛地搖頭,“不成!不成!那可不成!這哪行啊!賺這麽一點銀子!”


    “我就說如蘭怎麽會得了這麽大的便宜呢!這也不是什麽好去處!還是別去了!”宋金花道。


    杜若苦著一張臉,慢慢吃飯。


    蔡氏將筷子敲在湯碗上發出很大的聲音,“那你這天天苦著一張臉給誰看?還以為你能賺大錢,原來就這麽些!”


    坐在一旁的宋銀花身子瑟縮了一下。


    宋居安看了杜若一眼,皺了皺眉,思索著什麽。


    “雲水繡莊的老板,叫什麽?!”曹旺憤憤的問。


    “好像叫孟遠舟!”施萬裏答道,又不確定的問杜若一句:“是吧?”


    杜若點點頭。


    “果然是窮的窮,富的富!富人專門坑咱們這些窮人!”曹旺接道。


    他臉上帶著嘲弄的笑,額頭青筋暴起,仿佛下一刻就要耐不住與人打起來。


    宋銀花偷著瞧他一眼,不由得歎氣,臉上充滿了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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