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房內情形大致看了一圈,屋內都是一些陳年舊物,一股子黴味兒撲鼻而來,正中央桌子上散亂的放著一些剪紙。


    另一邊放置一張床,床上棉被倒是疊的整整齊齊。


    她暗暗歎了口氣,人活在世,各有各的苦。苦是常態,幸福才是佐料。


    周寧婆婆走過來,指了指凳子,眼睛裏似乎帶著點光亮,又仔仔細細的打量了她一番,似乎還是想不起來她是誰。


    “婆婆,您坐!”杜若道。


    周寧婆婆半張著嘴,口中的牙齒也幾乎脫落大半了,對杜若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自己聽不清。


    杜若隻好提高聲音又請她坐下來,周寧婆婆才坐下來。


    杜若拿起桌子上的剪紙看了一眼,是龍鳳呈祥圖案,張牙舞爪蜿蜒的蛟龍,昂首展翅的鳳,龍鳳相對盤旋成一個圓形,中間是飛雲與太陽,裁剪的比杜若想象的要複雜的多,雖然邊邊角角處理的不是很好,大約由於她年紀大,眼睛看不太清,手上動作也有些鈍。


    杜若微微一笑,拿起別的剪紙與繡樣看了看,心中感歎,這位老人家手藝不是一般的好,她雖然會畫,但裁剪的手藝不精,需要多練才行。


    她拿起剪刀與紙片,做出一個剪的動作,遞給周寧婆婆,示意她來剪。


    周寧婆婆擺擺手,指了指眼睛。


    杜若隻好放下來,將桌子上現有的東西又看了一遍,“婆婆,您剪這個花多長時間?”


    周寧婆婆笑著看著她,也不答話。


    “真費功夫,村長家的拿走那幾幅,都用了我三天時間,您描畫的這麽複雜,大約也用不少時間,您年紀大了,還是愛護些眼睛吧!”


    “您女兒多久來看您一次?平時自己做飯吃嗎?種田沒有?”


    “哎!大約您也教不了我了,以後我經常過來看看取取經,自己摸索,您介意嗎?”


    周寧婆婆聽不見,杜若像是在自言自語,坐在那裏一邊看一邊發表見解,問一些沒有回應的問題,絮絮叨叨的,她發覺自己說了許多,比她這些天說的話都多。


    “這幅雖說簡單,但也很別致。”


    “或許我可以剪幾幅別致些的,當做門麵,方便展示給人看……”


    坐了大半天,周寧婆婆仍舊用手撐著頭望著她微笑,布滿溝壑的麵容顯得和藹可親。聽她說話,偶爾說上一兩句,也是答非所問,大約是她自己一直一個人住,很少有人專程跑來與她說話。


    終於,杜若站起身告辭,她得回家了。


    回到家裏,王婆子又來催促,問她把紅綢上的花樣描下來沒有。


    杜若笑道:“婆婆您還怕我把您那塊金貴的紅綢布昧下不成?”


    她就想拖她幾天,省的她又找來別的事讓她幫忙做。


    “你手底下的活先放一放,緊一緊我的事兒!”王婆子盯著她手中的動作忍不住瞪眼道。


    “成!我快點做您的。”杜若道。


    雖然口上應著,但她還是該幹嘛幹嘛,就是不去做。


    王婆子坐在屋裏和蔡氏說話,杜若從外麵進屋喝水的時候,正好王婆子話鋒一轉,對蔡氏道:“前頭蘇家的大女兒要出嫁了!這兩天開始張羅閨女的嫁妝,老馮去遛彎走他們門口一看,請了四五個繡娘,都是村子裏的婦人,工錢按天算!蘇家有錢!女兒出嫁一定辦的熱熱鬧鬧的!”


    杜若喝水的動作頓了一下。


    “蘇家二女兒慧娘模樣俊俏,心靈手巧的,可惜啊!”蔡氏說著白了另一邊的杜若一眼,又接著道:“好長時間沒見她了,也不常出門。”


    “那時候蘇群兒可想著把女兒嫁給居安呢!”王婆子也看了杜若一眼,想起了這件趣事兒,笑得眼睛眯起來。


    “她大女兒嫁到哪個村子?”蔡氏也笑著問道。


    “赤水村吧!離得也不遠!”


    “他這個大女婿人怎麽樣……”


    “……”


    “……”


    她們兩人說著說著慢慢將話題岔開了,杜若放下手中的瓷碗,轉身走出屋來。


    進了西屋,杜若拿起針線筐裏的剪刀與描畫好的繡樣專心又迅速的裁剪好,又將另外兩副繡樣從宋居安的書本中拿出來。


    “臉皮厚吃個夠……”她自言自語的朝外走。


    走到大門口,手放在木門上,她又遲疑了,沉默幾秒,又回了屋裏。


    “杜氏本就沒什麽尊嚴可言,她名聲壞成那樣早就沒臉了,多這一回不多,少這一回不少……”杜若又喃喃自語。


    於是她又走了出去,然而沒走出院子又停住了,站在那兒想了半天,她終於一臉視死如歸的踏出了家門。


    蘇家離的不遠,都是在村子後頭住,她一邊走一邊給自己做了一番思想工作,心道:這樣的日子還長著呢!


    蘇家是小富之家,房舍蓋的漂亮,分前後院,青牆碧瓦,寬敞儼然。打外麵經過,仰頭能看到蘇家院子裏栽種的一簇簇花樹,爬牆的嫩綠藤蔓,藤蔓間綴著各種顏色花骨朵。


    杜若手中拿著繡樣從牆角繞過去,一個沒注意和牆角那邊走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她‘哎唷’一聲捂住頭,被撞的退了一步,還沒看清對麵的人是誰,那人倆手推過來,十分用力,生生將她推的退了五六步才站穩。


    杜若揉揉額頭,看洪四兒的媳婦潘氏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哎呀呀眼瞎啦?!前頭有人都看不見,硬是撞上來!”


    杜若冷臉望著她,據說那天潘氏去北山抓到了她男人和鄰村的寡婦通奸,卻反過來被她男人打了一頓。


    聽王婆子說洪四兒打她打的不輕,潘氏好幾天都沒出來見人,隻是哭。後來潘氏跑到外村那寡婦門口大罵了一頓,說她不要臉,勾引自己男人,各種髒話不堪入耳,那寡婦收拾了細軟直接爬牆跑了。


    “你瞎我也不能瞎啊!”杜若諷刺道。


    “爛貨!”


    “洪家嫂子你別這麽罵自己!”


    “臭婆娘!我罵的就是你!”


    啪!


    潘氏的臉上挨了一巴掌,巴掌聲響亮清脆,毫不拖泥帶水。


    “你罵自己我不管,罵我就該打,以前我沒原則,以後有了!”杜若嘴角勾著冷笑,右手麻麻的,她甩了幾下,朝前麵走去。


    潘氏先是愣怔在了那裏,等反應了過來立刻像一隻撲棱著翅膀的老母雞,叫著朝杜若衝了過去。


    杜若又不是傻子,知道她會追上來打,快走幾步從牆角一轉彎,迅速跑到蘇家大門口,蘇家正好迎麵有人出來,杜若隻覺衣服被人從後麵扯住,再也前進不了。


    然而她又微微驚訝,因為從蘇家出來的人是宋居安與蘇家獨子蘇明揚,兩人看到她也是驚訝。


    接著杜若被人從後麵用力一推,身體朝前麵撲去。


    不過下一刻她沒有摔在地上,而是被宋居安伸手接住了。


    她扯住宋居安的袖子,在他懷中‘驚魂未定’的仰頭告狀道:“安郎!洪家嫂子追著打我罵我!我好生走路,不知道怎麽得罪了她!”


    “嫂子沒事吧?”蘇明揚站在旁邊連忙問她,又看了一眼站在旁邊喘氣眼噴怒火的潘氏。


    宋居安皺了皺眉,迅速將她鬆開,杜若也隻好踉蹌一下站直了身子,走到宋居安的旁邊,轉身看向潘氏。


    潘氏雙手叉腰,看著他們三人,此時她理智被杜若刺激了一下沒剩多少了,“宋居安!你婆娘剛才居然打我!我今兒饒不了她!老娘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被人打的!”


    杜若很淡定的提醒她:“洪四兒前幾天不是剛打過你一頓麽!”


    潘氏臉上紅一陣兒青一陣兒的,如果不是宋居安在,她已經撲上去和杜若撕打了!


    “別仗著你男人在這兒,就胡言亂語編瞎話,賤蹄子敢打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潘氏伸著手上前,潑婦一個絲毫不顧及形象。


    杜若連忙走到宋居安的身後,讓他擋著自己。


    這時候蘇家院子裏坐著的許多人也都紛紛走出來,看門口發生了什麽事兒。蘇家要嫁女兒,請了不少人來家裏做活,這一出來,有男有女,十來個人,還有蘇家家主蘇群兒與他媳婦兒李氏。


    人都出來了,潘氏這才收斂了一些,但仍舊堵在門口,怒火燃燒著,“杜如蘭你今兒別想跑!”


    杜若低頭又抬頭,迅速換上了一張楚楚可憐的麵容,難為情的看了圍觀的眾人一眼,對潘氏道:“洪家嫂子,你為什麽總和我過不去,上次在仙女河岸上,你沒少打我,今兒見了麵又打,我哪兒得罪了你?”


    眾人聽了,紛紛看向潘翠翠。潘氏也是個厚臉皮賊婆娘,擅長罵街,比著蠢笨的杜如蘭,她簡直精明多了。


    蘇群兒的媳婦兒李氏看不慣潘氏在自家門口大吵大鬧,不悅道:“潘氏,你別欺人太甚,杜氏也不像是欺負你的樣子!”


    沒等潘氏接話,李氏又看向站在宋居安身後一臉‘委屈’的杜若身上,問道:“如蘭是來找宋相公的罷?”


    宋居安在這裏,李氏也沒表露出嫌棄她的表情,否則她早就讓人將這倆婆娘趕遠了!


    杜若搖搖頭,將手中幾幅繡樣用力捏了捏,此時眾人都看著她,連宋居安都瞧著她,他方才也以為杜氏是來找他的。


    她抿一下嘴,笑道:“其實我就是來找蘇嬸子的!聽說晴娘要出嫁了,您家裏都在忙,我就過來看看,有沒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她話音一落,所有人都露出驚異的神色,仿佛不相信這話是從杜如蘭嘴裏說出來的。


    太陽打西邊吃來了?杜如蘭什麽時候勤快過?什麽時候嘴這麽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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