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船在黑色的水麵航行,留下一道滿是水沫的尾流。


    惴惴不安的乘客各自在熄了燈的艙室靜臥,沒有人交談。


    赫斯塔側臥而眠,神情平靜安穩。


    這一晚,她夢見一隻飛過冰川的火鳥,它張開升焰的羽翅,從高高的雪山向山腳青翠的湖泊俯衝。


    初夏,櫻桃般大小的李子團簇在枝頭,向陽一麵的果子漸漸轉紅,山間的風吹過它們,吹響一片葉浪。


    有一個飄渺的聲音在風中吟唱,歌聲隨著溪流一路奔騰,斷斷續續,似乎在喚著誰的名字。


    「艾涅塞……」


    “也許最好的選擇是現在就返航——”


    “‘升明號’不會返航。”


    「自由的……河流……」


    夢中的火鳥停止了飛行,她懸在空中回望,試圖尋找聲音的來源,但周遭的世界卻變得嘈雜起來。


    “我認為這個差異值得警惕,它表明至少有一方的行為會更具掠奪性。”


    “這隻是你的推斷!什麽掠奪,我們根本就——”


    「親切的……苦難……」


    “一起去喝一杯嗎?”


    “我從來不喝酒。”


    「艾涅塞……」


    “荊棘是亙古不變的路障,隻要你想往前走,它必定著火。”


    「艾涅塞……」


    “你誤會我了。”


    “但這真的很有意思……完全,南轅北轍的誤會。”


    「艾涅塞……」


    睡夢中,火鳥終於來到雪山的盡頭,這裏的湖泊完全凍住了,冰麵是淺藍色的,仿佛一座巨大的牢籠。


    這裏的風不再柔和,它們攜冰雪而來,如同鋒利的刀片。火鳥艱難地揮動翅膀,眼前的視野也變得斑駁粗糙——所有景象都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看不真切。


    可即便如此,她仍發現這冰麵下頭似乎凍著一個女人。


    那人的身體同群山一樣巨大,懸直地置身於凍湖之中。她揚起的臉頰寧靜安詳,身後的長發仍像火焰一般熊熊地燃燒著。


    火鳥飛向她。


    山林間的風雪驟然凝固,一個帶著些許傷感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你到底……會在什麽時候醒來呢?”


    赫斯塔不自覺地打了哆嗦,睜開了眼睛。


    所有的山景都消失了,她警惕地望著眼前陌生的房間:帶著木頭紋理的牆紙,完全密封的透明玻璃窗,一張帶抽屜的木桌和大衣櫃,一道通向陽台的門……


    日光從窗口投射進來,看起來已是下午,赫斯塔低頭看表——確實,已經快兩點了。


    “你終於醒了。”一個聲音從房間另一頭傳來。


    剛睜開眼的赫斯塔視野還是模糊的,但她幾乎一眼就認出了來人。


    “如果我們把感覺分成十個等級,1是糟糕極了,10是好得不得了,你覺得現在自己的狀態有幾分?”


    “黎各……?”赫斯塔輕聲呼喚。


    黎各拉來一把椅子,坐到赫斯塔的床頭,“還好嗎?”


    赫斯塔無聲地笑了,她望著黎各的眼睛,“……好久不見。”


    “哪有,上禮拜我們不是才視頻過嗎。”


    “那怎麽能……一樣?”


    兩個人緊緊地握住了對方的手。


    “對了……圖蘭……”赫斯塔看向黎各身後——那兒什麽也沒有。


    就在這片刻的空檔裏,赫斯塔終於想起來圖蘭的飛機在昨晚,她當然是不可能一起上船的。


    “她走了,船昨天晚上六點多開的。”黎各笑著道,“她本來想和你道別,結果前腳把你搖醒,後腳你又睡著了。”


    赫斯塔輕輕舒了口氣,她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疼痛,尤其是脖子,當她想坐起身,肩膀一帶像是被人打了一頓,愣是使不上力氣。


    “我知道……我又錯過了,”赫斯塔有些頹喪地望著天花板,“我總是在錯過……”


    “但她錄了一段錄像給你,一會兒我放給你看?”


    赫斯塔一怔,“……好。”


    黎各端來一杯水,連同赫斯塔的藥盒一起放在她的床頭,赫斯塔動作僵硬地數著藥片,一點一點把它們都吃了下去。


    黎各看著好友的動作,“脖子酸?”


    “嗯。”


    “我幫你按按。”


    “謝謝……”


    黎各扶著赫斯塔艱難起身,隨著她一拇指的力道,赫斯塔痛得“嘶”了一聲。


    “我下手太重了?”


    “沒有,”赫斯塔皺著眉頭,“……正好。”


    “要怪就怪那個叫司雷的警察,她昨晚推著你喝酒去了,你一路都是這麽躺著的。”黎各仰起頭,把脖子凹出一個詭異的角度,“我昨天就說,你今天醒了可有得受了。”


    “不怪她……司雷很好,她幫了我很多……”


    “我問你件事?”黎各突然打斷了赫斯塔的話。


    “嗯?你問……”


    “刺殺者,是你嗎?”


    赫斯塔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為什麽這麽問?”


    “一開始我沒往你身上想,直到羅傑死了,”黎各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她明亮的眼睛帶著笑意,“是你,對嗎?”


    赫斯塔看向了別處,“我……不能談論這個問題……”


    她聽見頭頂傳來一聲悠長的呼吸。


    黎各的下巴輕輕磕在赫斯塔的頭頂。


    “辛苦了。”


    赫斯塔笑著搖了搖頭。


    兩人聊起別的話題,黎各將相機遞到赫斯塔手中,畫麵裏,圖蘭站在船頭的甲板上,在她身後,被夕照染成赤金的海麵正耀起粼粼微光。


    “我要走了哦,簡,因為一些手續問題我還是得先回一趟第一區,然後再從那邊去第六區的研究所,一切順利的話,下周這個時候我就正式開始新工作了。


    “你們這趟行程看起來太奇怪了,不過有千葉小姐、黎各,還有司雷警官在,應該也沒什麽問題。


    “但你一定要記住按時服藥,一定、一定要按時服藥,好嗎?我知道藥物的副作用可能會讓你有點難受,但它們在讓你慢慢變好,我把你的減藥規則告訴了司雷和黎各,她們會幫我來監督你的,在這種事上一定不要著急,慢慢來,才比較快。


    “還有,不管遇到什麽事,一定要主動跟她們講,不要自己一個人硬來,如果遇到了那種——”


    畫麵開始抖動,圖蘭皺起眉頭,“不準笑!有什麽好笑的……你把相機拿拿好!”


    黎各的畫外音笑得更大聲了。


    “你好嘮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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