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混亂的歡笑聲中,赫斯塔的表情開始變得茫然,女孩們談論的話題既令她陌生,又令她詫異。越往下聽,赫斯塔越意識到,這並不是一個自己預期中的讀書會。


    女孩子們興致勃勃地尋找第三人加入話題,好盡快讓爭論有一個結果, 她們先找了羅傑。


    這個富有、神秘、且風度翩翩的客人,就像是個從浪漫故事裏生生走出來的人物。盡管她們從未動過真心,但在某個時刻,她們都或多或少地幻想過自己成為“格雷的新娘”——這其中最為浪漫的地方,就是成為那個唯一能夠摘下他麵具,一睹其容姿的女人。


    然而, 格雷聽了一會兒以後, 幾乎沒什麽猶豫, 就把票投給了男主人公道德水準更高的那個故事,這個決定立刻引來了反對者的抗議。


    “我收回剛才的提議,其實,讓格雷先生參與到我們的投票是個極錯誤的決定,”對結果並不滿意的女孩笑著扶了一會兒羅傑的臂膀,“格雷先生是個男人,他怎麽可能懂少女們真正渴望的愛情幻想是什麽呢——”


    “我確實不理解……”羅傑溫聲問道,“你們究竟想要什麽呢?”


    這個問題讓所有人都陷入了一陣短暫的安靜,直到有人試探性地開口:“反正……不是道德上的完美無缺?”


    這個回答迅速得到了所有人的讚同。


    於是女孩們又圍向了司雷和赫斯塔,詢問她們對兩個故事的看法,然而這兩人不論是語言還是肢體動作,都顯得有些過於木訥——顯然,她們誰都不太擅長應付這種場合。


    “女士們。”羅傑輕輕擊掌,“這個話題先放一放吧,既然現在的局麵是由於索菲小姐的缺席導致的,那就把這個難題留給索菲——”


    “可是她病了,接下來好幾天都不能出來呢!”


    “是的, 我們一早想探望,還被攔下來了。”


    “那就托人去探探她的口信, ”羅傑笑著道,“讓她給一個答案和理由怎麽樣?繼續在這裏爭執,也隻是平白耗費時光。”


    女孩們很快接受了這個提議,其中一人望向司雷:“一直在說我們的事,都還沒有問你們這是要到哪兒去呢。”


    “格雷先生說他在莊園裏有一處新發現,要領我們去看。”司雷答道。


    “我們可以一道去嗎?”女孩子們紛紛看向格雷。


    羅傑喉嚨動了動,“……當然,可以的。”


    ……


    這支龐大的隊伍緩慢地走向昨日羅傑曾與赫斯塔一同到過的石榴園,期間,女孩們說話的聲音沒有停過。


    預期的隊伍從兩個人變成三個人,又變成九個人,羅傑已經非常不快,但他絕不會把這種惱火寫在臉上,與此相反,越是這種時候,他的語氣與表情都會變得愈加溫和。


    突然赫斯塔停下了腳步,她不可置信地向道路一側望去:“……什麽聲音?”


    眾人的談話聲隨之止息,很快,所有人都聽見遠處的樹林後麵似乎有人在吟唱,那聲音雌雄莫辨,宛如天籟,歌詞是無意義的呢喃,隻在重複兩個音節:


    多娜。


    赫斯塔的臉色驟然蒼白。


    “女士們,這邊走。”羅傑輕輕打了個響指,帶著所有人走向通往另一側花園的小徑。


    那歌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


    “一輛顛簸趕集的馬車上


    “一隻牛犢目露哀傷


    “在它頭頂上方有一隻燕子


    “穿越天空,恣意飛翔


    /


    “風兒正自開懷笑


    “笑啊笑,笑得真起勁


    “笑啊笑,一天到晚笑不停


    “笑到夏日夜半冥”


    ……


    羅傑不經意地看向了赫斯塔,於是目光就再也不能離開——赫斯塔的臉上又浮現出了與昨晚相似的神情,她那麽專注地聆聽著風中的聲音,眼眶中似有淚光。


    他不動聲色的退到人群最後,悄然走回到赫斯塔的身邊。


    ……


    “不要抱怨了農夫說


    誰讓你是一頭牛?


    你為何沒有能飛的翅膀,


    像燕子那樣自由而驕傲?


    /


    “捆縛的牛犢隻能任人宰割


    ”可它從不知原因為何——


    “誰要珍惜自由之軀


    “就要像燕子學會飛翔。”


    /


    “多娜多娜多娜……


    “多娜多娜多……


    “多娜多娜多娜……


    “多娜多娜多……”(1)


    ……


    在一片已經落光了葉子的石榴林裏,有一個身著白衣的年輕男子坐在一架金色的豎琴雕像後麵。


    遠遠看去,豎琴雕像的金屬琴弦就像一道道鳥籠的籠骨。


    他卷曲的黑發灑落肩膀,目光低垂,卻高高地昂著下頜,向天吟唱著這支略顯哀愁的歌。


    當所有人走到離他不遠的地方,他停下了歌喉,起身走到豎琴前麵,向所有人躬身行禮。


    作為羅傑的情人,在場沒有一個人認得他。


    “為什麽是這首歌?”羅傑上前問道。


    羅傑的這句話很輕,在其他人聽來依舊是那麽文質彬彬,但年輕男子已然從中聽出了羅傑極大的不滿和厭惡。


    “因為即便是夜鶯也會疲倦,先生。”年輕男子低聲道,“尤其是當他取了自己的心頭血,去滋養其他玫瑰的時候。”


    “……再唱一首別的吧。”羅傑低聲道,“什麽都好,歡快一些的。”


    年輕男子淒然一笑,他沒有回答,隻是再次向眾人躬身,轉身要走。


    赫斯塔忽然開口,“請等等。”


    “……您還有何指教?”


    “沒什麽指教,就是想問問,您剛才唱的那首……是什麽歌?”


    “您是問歌名嗎?”男人輕聲道,“歌名就叫《多娜》。”


    “……為什麽?”赫斯塔眉頭輕顰,“整首歌裏一直在重複的‘多娜’是什麽意思?”


    “我也不知道,女士,這首歌原本不是以第三區的語言唱的,我聽說它是阿斯基亞荒原的一首民歌。”


    “‘多娜’……是阿斯基亞語嗎?”赫斯塔追問道。


    “也許是吧,”年輕男人答道,“有人說‘多娜’是阿斯基亞荒原上一個常見的女孩名,有人說它是阿斯基亞宗教中的一位祈願神,也有人覺得這就是一個和聲詞,根本就沒有具體含義……我不懂阿斯基亞文,所以無法回答您這個問題,失陪了。”


    ——


    1.取材自《多娜多娜》,一首描述一頭牛被牽往宰殺時情景的猶太戲劇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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