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雨終於停了。


    眾人在公館玩了一下午的王後遊戲,到這時都已經有些疲倦。帕蘭建議管家不必再準備晚宴,把各人的分餐直接送去大家的房裏就好。


    赫斯塔站在窗前,佯作在看園區的夜景,不過她什麽也沒有看,她隻是在平複心情。


    “優萊卡。”帕蘭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赫斯塔回過頭,見帕蘭站在格雷身邊,朝自己揮了揮手。


    鑒於下午帕蘭的諸多配合,赫斯塔對她的印象稍稍有些轉圜。


    “怎麽了。”


    “我要出去一趟,外麵下了雨,天又黑,你有空送送我嗎?”


    “去哪裏?”赫斯塔走近問道。


    “去格雷先生的公館,他剛說要送我一樣禮物,我去拿了東西就回來。”


    “隻是拿東西嗎,”赫斯塔輕聲道,“那我一個人去也——”


    “那可不行,”帕蘭又露出了那種意味深長的微笑,“我必須親自去一趟。”


    “……行吧。”


    三人才走到門口,夜風迎麵而來,帕蘭兩手抱懷,打了個寒戰,還不等她開口,一旁格雷已經意識到了不妥,他丟下一句“你們先回大廳等等”,就回頭找管家要能禦寒的外套去了。


    然而,帕蘭並沒有照做,她站在無人的風口,表情忽然變得放鬆下來。


    “簡,你真的認不出那個人是誰嗎?”


    赫斯塔慢慢轉過身,“……你喊我什麽?”


    昏黃的路燈下,每一陣風都濕潤清冷,帕蘭從容微笑,絲毫沒有被寒風侵擾的樣子。


    帕蘭又一次走到赫斯塔跟前,“是你在至親的複仇計劃裏沉溺得太深,所以完全把舊友給忘記了嗎?”


    “帕蘭小姐!”


    赫斯塔還沒有從震驚中回神,就聽見了格雷的聲音,他的腳步經過玄關,整個人再次出現在了赫斯塔的視野。


    格雷的翼紋皮鞋踩在帶水的大理石上,發出清亮的聲響,一件黑色的鬥篷披在他的左臂上,他健步如飛地走近。


    “帕蘭小姐,我找管家拿了一件鬥篷,雖然有些舊,但你先披著吧。”


    “呀,您真體貼!”


    盡管格雷仍像之前那樣戴著麵具,但赫斯塔望著他,緩緩睜大了眼睛。


    仿佛一片漆黑的鐵屋子突然裂出一道縫隙,往昔的回憶就像一道光河洶湧而下,不止是那雙初見時就讓赫斯塔印象深刻藍眼睛,格雷的身高、肩寬、發根處黑栗分明的斷層……都清晰地指向了赫斯塔腦海深處的一個人影——


    皮埃爾·羅傑。


    赫斯塔突然有些站不穩,一陣突如其來的狂喜幾乎衝得她有些耳鳴。


    格雷搶先一步衝上來扶住了赫斯塔的肩膀,但下一刻,他感覺自己的手臂被赫斯塔牢牢抓住了。


    赫斯塔的力氣如此之大,格雷立時有些招架不住,他艱難地開口:“……優萊卡?”


    赫斯塔驟然鬆開了羅傑的手,像是觸電般地往後退了半步。


    “您還好嗎?”羅傑溫聲關切。


    “……還好,我很好,”赫斯塔有些語無倫次起來,“……公館裏太悶了,整個下午又都在動腦子,所以這會兒就……請原諒。”


    “我也覺得待不住,早就想出來走走了。”羅傑輕聲道,“要是優萊卡小姐晚上沒有別的事,不如幹脆和帕蘭小姐一起到寒舍坐坐?”


    赫斯塔凝視著羅傑的眼睛,竭力掩抑著心中的一股激流:“這樣好嗎?都這麽晚了……不會打擾你休息吧?”


    “怎麽會,我這次能在譚伊待的時間不久,然而卻先後與您兩位相識,我想這一定是某種緣分。”


    “是啊,一定是某種特別的緣分,”帕蘭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優萊卡,你有這種感覺嗎?”


    赫斯塔將手按在了心口,每一個字都說得極其真摯:“不僅有,而且……非常強烈。”


    羅傑失聲而笑,他有些靦腆地錯開了兩位女士的目光,主動走去了前麵開路。


    赫斯塔緊隨其後,隻是才邁出兩步,她忽然舒了一口氣,這陣暖風在冬夜迅速化作一團白霧。赫斯塔轉過身,向台階上的帕蘭伸出了手,帕蘭雙眉輕挑,表情玩味地將右手搭在赫斯塔的手心。


    兩人在雨後的小徑上並排行走。


    “所以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呢,帕蘭女士。”


    “這個問題重要嗎?”


    “當然重要,”赫斯塔輕聲道,“你是我的敵人,還是我的朋友?”


    “這個問題真是問得我有點傷心,一位好心的老人說你可能需要幫助,所以讓我過來搭一把手。”


    “我似乎沒有告訴過這位老人和羅傑有關的事。”


    “這還用得著明說嗎?”帕蘭笑了一聲,“雖然她也沒有和我講,不過這個人情我還是順水推舟地賣給你……你接不接?”


    赫斯塔笑了一聲,並不直接回答,“我們之前確實見過,是不是?”


    “誰知道呢?”帕蘭望著前方,“我猜沒有?”


    “那明天帕蘭女士有時間嗎。”


    “有,當然有。”帕蘭左手持扇,倏地搖出一點扇麵弧度擋住了半張臉,隻留著一雙眼睛,“這段日子,隻要閣下需要,我總是有很多時間。”


    ……


    子爵的公館。


    恩黛剛剛同蘇西換了夜班,她嗬欠連天地回到大廳,發現佐伊正坐在靠窗的沙發上。


    恩黛上前打招呼,兩人熟練地擊了個掌。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恩黛問。


    “我來換特裏莎的班,但她現在人不見了。”佐伊答道,“剛問了下維克多利婭,她讓我就在這兒等,一會兒特裏莎會給我回消息的。”


    恩黛點了點頭,她倒在沙發上,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眼睛,“……你玩過王後遊戲嗎,佐伊。”


    “沒有。”佐伊答得很幹脆,“不愛玩這種遊戲。”


    “嗯?我記得你挺喜歡推理故事——”


    佐伊表情嚴肅地用手臂比了個叉,“你那遊戲不叫推理。”


    “好吧……”恩黛笑了笑,“但真的很有趣,你下午要是在的話,肯定特別——”


    恩黛話未說完,表情突然有些僵硬。


    “怎麽了?”


    “有什麽東西,好硌……”恩黛把手伸到自己的腰下,很快從沙發的夾縫裏抽出了一本書——《歐內斯特短篇精選》。


    恩黛眼前一亮:“哦,這本書……”


    佐伊湊了過來,“是什麽?”


    “就是一本啦,我沒讀過,但之前聽到過推薦……好像這個作者還挺有名氣的。”


    恩黛信手翻閱,她記得前天還在公爵府的時候,維爾福曾說他二樓書房有一批不打算捐出的藏書,其中就有一些歐內斯特的作品。恩黛當時動了去借書看看的心,不過睡一覺起來就忘了,沒想到在唐格拉爾子爵的莊園裏碰上了它。


    翻開扉頁,恩黛和佐伊同時看見了一行飄逸的花體字:


    贈予克洛德·唐格拉爾子爵


    感謝您曾在危難時伸出的援手


    亞倫·馮·維爾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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