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葉將眼前人打橫抱起,快步朝老樓的出口奔去,幾個聽見聲音的獄警幾乎追著千葉出來。


    “女士!她是怎麽了?”


    “她犯了急病,需要救治,”千葉邊跑邊答,“沒關係,我帶她去中心醫院。”


    “要不要先送去我們的醫療——”


    “你們的醫療室占著人呢。”


    千葉抱著日蝕回到車上,她取出車鑰匙,迅速發動汽車,門口的獄警通力配合,為千葉敞開大門。


    汽車駛離獨立監獄大約兩個街區,日蝕再次起身活動,她將手伸向副駕駛一側的充電口,試圖撥開上麵的的塑片,然而,還沒等她用力,千葉突然抽出一隻手,摁住了那塊塑片。


    日蝕不可置信地望向千葉——也許千葉是擔心她誤觸,好心阻擋?


    “手……我……適配……”


    日蝕抬起手,她無名指與中指浮現出深褐色的紋路,她指尖的皮膚沿著這紋路向外擴展、開裂,原本應當是骨節的部分出現兩支骨質接頭。


    “不是還有四分鍾嗎,急什麽。”千葉拍開她的手,向她這邊瞥了一眼,“派你來的那個人,現在在什麽地方?”


    這一刻,日蝕完全理解了千葉語氣中的威脅。


    “你……指……”


    “安娜·索科洛娃。”千葉目視前方,表情平靜,“她在哪兒,說。”


    ……


    淩晨四點,坎貝爾和赫斯塔相對而坐。


    赫斯塔的胸口裝著一個固定帶,她左眼青腫,右頰擦出了六七道血痕,嘴角的出血口結了一層薄痂,若幹淤青和細小傷口分散在她的脖子、手臂和小腿上,看起來非常狼狽。


    赫斯塔的眼睛半睜著,她的目光始終望著地麵。


    盡管此刻女孩依舊沉默,但坎貝爾能夠感到她今時今日的沉默與往昔任何時刻都不同。


    “天快亮了。”坎貝爾忽然開口,“明天,就是你開庭的日子。”


    坎貝爾看見赫斯塔的眉頭皺了一下,帶著懷疑,還有一些精疲力竭的無奈。


    “……她們不能這樣隨意懷疑其他人。”赫斯塔喃喃地閉上眼睛,“就算我不抗辯……這些罪名也……不該落在我頭上……”


    坎貝爾讚同地點了點頭,如果赫斯塔此刻能抬頭看他,會看見他的眼睛閃爍著真誠的光。


    “我準備的材料你應該都看過了,是嗎?”


    “嗯。”


    “你有什麽話想同我說嗎,或者,你認為還有什麽事情是我應當知道的?”


    赫斯塔長長地舒了口氣,她終於睜開眼睛望向坎貝爾,那目光令坎貝爾感到驚喜——這是晚輩看向長輩的眼神,盡管其中還帶著一些不信任。


    “抱歉……”赫斯塔低聲說,“這段時間……我不該……”


    “不必提這些,你再好好想想我剛才的問題,這是至關重要的。”


    赫斯塔沉默良久,這讓坎貝爾幾乎屏住了呼吸。


    “我之前……確實說謊了……”赫斯塔低聲道。


    “什麽謊?”


    “在艾娃那兒的時候,她……曾經盤問過我從前在短鳴巷的事……”


    每當赫斯塔說出半句話,坎貝爾就會在停頓的間隙點頭,以表明他始終在傾聽。


    “這方麵的材料我已經讀過了。”坎貝爾答道,“你說你是一個孤兒——你指的謊言是這條嗎?”


    赫斯塔的表情變得痛苦起來,或許是因為傷勢,或許是因為回憶,但這一切都讓她輕如呢喃的低語聽起來更加真實。


    “其實我並非一直獨自生活,有一個人——不,一些人,一直……都在照顧我。”


    ……


    獨立監獄之外,輿論沸沸揚揚。


    作為一起手段刻意的連環凶殺案,它神秘、張揚,甚至帶有一些民間喜聞樂見的傳奇意味,同時,這與其他窮凶極惡的犯罪事件又不同,因為普通人幾乎不會從中感受到威脅。


    ——僅僅死者全部位高權重這一條,就讓這個案子聽起來頗具正義感。


    但它在某些人當中掀起的恐慌是空前的。


    霍夫曼遇害時達官顯貴們還未反應過來,裏希與施密特的遇害則結結實實地在他們耳邊敲響了警鍾,新聞與報紙上掀起了對“刺殺者”的討伐:一個文明世界絕不能容忍這樣一個亡命之徒。


    然而一個案件越是血腥殘暴,它在民間的生命力就越是旺盛,盡管誰也不知道刺殺者的麵具下究竟是誰,但這根本不影響人們的想象。


    沒有人喜歡“刺殺者”這樣一個不帶褒貶的名字,在人們自行創造的各類傳言裏,他們稱呼刺殺者為“阿蕾克托”,又或“降罰者”,這名字來自第十二區南部的古老神話,是十二位複仇神中最年幼也最暴虐的神隻。


    傳說中,降罰者阿蕾克托從大地之神黛赫的眼中出生,她生來冷酷狡黠,力大無窮,一出生即被父神厄拜丟棄在荒島上,當她的十一個姐姐找到她時,她已經被荒島上的鬣狗撫養長大。


    阿蕾克托永遠是一個六歲女童的形象,她左手握著三條帶著尖刺的荊棘鎖鏈,一條能讓人說實話,一條能讓人痛不欲生,一條能祛病辟邪,甚至叫人死而複生。


    女童的右手則托著一枚頭骨——那是初代戰神蓋荷的頭顱。


    由於自幼長於荒野,阿蕾克托完全不受世俗約束,她常常逃開所有人的視線一個人去外麵玩耍。


    阿蕾克托喜歡扮作誤闖仙境的人間孩童捉弄路過的仙女,或是坐在諸神之山的神道旁俯瞰人間。倘若有誰在駕車經過的時候對她抱以厲色,她就當場現形,用荊棘鐵鏈鞭笞冒犯者的臉——在眾多故事中,中尤以阿蕾克托尋釁太陽神與戰神的事跡最為有名。


    年幼阿蕾克托完全沒有繼承黛赫的仁慈與寬厚之心,卻繼承了母親的敏銳與智慧——畢竟她出生於黛赫的眼睛,所以生就一雙慧眼,能一眼看穿善惡是非。不論加害者如何巧舌如簧,是頭負王冠還是同為神明,她總是在識破這些人的謊言與虛偽之後,迅速降下殘酷神罰。


    於是眾神三次前往黎伯海灣,向阿蕾克托發起征討——神庭無法容忍女童的胡作非為,尤其,被她施以極刑的惡徒中有好幾個已經博得了諸神的寬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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