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塔望著帕卡特,許久都沒有眨眼。


    她腦內的小人已經兩手按住了腦袋,不斷地轉圈感歎——所以這個人是……


    天哪,斯黛拉給我推了個……


    片刻的失神後,赫斯塔轉身看向別處,表情看起來也沒有什麽起伏。


    “原來是你,”赫斯塔低聲道,“我到現在都還會常常回想起從前在基地的生活。”


    “那是一段美好的回憶嗎?”


    “……非常美好。”赫斯塔道,“謝謝您的設計。”


    “應該也有一些波瀾吧。”


    赫斯塔看了帕卡特一眼:“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水銀針們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樣,”帕卡特道,“成為預備役的孩子們往往已經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人,而她們每一個都懷著驚人的破壞力,一旦爆發衝突,後果總是很可怕。”


    “……也還行。”赫斯塔道,“那段經曆也教會了我一些東西。”


    “什麽呢?”


    “基地對新人的保護可以說是麵麵俱到,每一條規則,每一道懲罰措施,都在竭力塑造一個能夠抵禦惡意的堡壘,但無論看起來多麽堅固的堡壘,總是有人可以穿過它。”赫斯塔道,“無論規則如何周密,總會有人能繞開它。”


    “如果我說,那些複雜的規則——諸如評級製度,保護令製度,獎金賞罰——並不是為了完完全全地為孩子們抵禦下所有惡意呢,”帕卡特道,“如您所說,想要塑造一個絕對堅固的壁壘是不可能的,因為總是有人能夠繞開它。”


    赫斯塔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我沒明白您的意思。”


    “我們當初在討論規則的時候就意識到了,”帕卡特道,“不存在完美的規則,所有意圖保護弱者的條款在寫下來的一刻就意味著它們可以被繞過,但這並不意味著規則本身沒有意義。


    “所有的規則,在呈現出來的那一刻就直白地告訴了所有人,製定的規則的人想要通過這個規則獎勵什麽、懲罰什麽、保護什麽、遏止什麽……這才是最重要的。


    “每一個團體都存在著一些想要散布惡意和製造恐怖的人,這是無可避免的。但同樣的,每一個團體裏也存在著想要守護自身秩序,保護旁人不受侵害的人,每一個團體成員在遭受惡意侵害時,也會考慮身邊的朋友、身邊的秩序是否能夠保護自己。


    “而規則需要做的,其實是給後兩種人信心——這裏的秩序在乎你們,她在乎弱者,也在乎那些願意為群體付出精力的守序人。規則本身也許總是有漏洞,但是規則的傾向卻可以給人以共存的信心。


    “基地裏許多複雜的規則,歸根結底都是為了能夠在關鍵時刻托住那些在恐懼中墜落的孩子,為了讓她們相信,基地願意站在她們這邊。


    “因此,死的規則被創造出來,配合著活著的人。所有的規則背後有一套共同的原則,而基地則是通過這套共同的原則,篩選出那些願意認同它、維護它並實踐它的孩子,並對她們委以重任。”


    赫斯塔若有所思,沒有說話。


    “我說過了,沒有人比我更適合這個崗位,”帕卡特再次重複道,“我已經快要八十歲,我比任何人都要珍視我的時間,而我現在,非常希望能夠在這裏——在你的農場,寫完最後一卷觀察記錄,帶出最後一批老師。我懇請您,赫斯塔女士,給我這個機會,好嗎?”


    赫斯塔立即握住了帕卡特伸來的手。


    “我實在還有很多問題想問……”赫斯塔低聲道,“但我現在可以先給您一個答複:歡迎您,謝謝您願意到這兒來,請說吧,您想要怎麽做?”


    帕卡特微笑著看著眼前人:“您叫簡·赫斯塔是嗎?”


    “對。”


    “這個名字要怎麽寫?”


    赫斯塔開始從口袋裏掏本子和筆,然而摸來摸去隻摸出了一本本子,先前一直在用的一支原子筆不知到哪兒去了。


    “用這支吧。”帕卡特遞上自己的鋼筆,看著赫斯塔在紙麵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好的,赫斯塔女士,”帕卡特道,“如果您現在有時間,我可以和您談談我接下來的計劃……”


    ……


    天色漸漸昏暗,黎各兩手抱懷,一臉不快地坐在主屋的屋頂上。


    隔著一大片空地,她看見赫斯塔正彎著腰聽帕卡特說話,赫斯塔看起來非常高興,兩個人之間的交談也十分融洽,沒有半點敵意。


    黎各原想過去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麽,哪知道這天夜裏赫斯塔一直沒回來——她先是留在了斯黛拉的工作室吃晚飯,而後就一直沒下飯桌。


    夜裏九點多,天上下起了下雨,黎各撐起傘往斯黛拉的工作室走去,一進門就看見一桌人圍著一張臨時搭建的木桌——那是剛剛拆卸下來的一塊家具大木板,擱置在兩個金屬製鋸支架上。


    有兩個年輕人滿臉紅暈,已經倒在椅子上睡著了,空氣中彌散著酒精的味道,赫斯塔桌前的杯子雖然裝著清水,然而她看起來也非常盡興。


    “黎各,”赫斯塔望著她,“你怎麽來了?”


    黎各皺起眉頭,將一把卷好的黑傘放在了牆邊:“給你送把傘來,一會兒雨可能下大了。”


    “下雨了?”斯黛拉紅著臉望漆黑的窗口看了一眼,突然發出大笑,“哎!還好把東西都收進來了!”


    黎各轉身離開。赫斯塔立即追了出去,臨出門前不忘對屋內幾人道別。


    雨夜,沒有夜燈的農場空地漆黑一片。赫斯塔與黎各都拿著傘,然而兩人都沒有撐開。


    “你和她們相處得不錯,”黎各生硬地開口,“她確實要留下來了,是嗎?”


    “如果你願意聽聽我們今天下午的談話——”


    “ok,別說了,”黎各舉起手,“我明白了,我沒意見,但我不想聽,先這麽著吧。”


    ……


    同一個夜晚,科維希克躺在自己的玻璃溫室裏。


    他手裏捏著一支有些舊損的原子筆,這是前天下午赫斯塔在貴族院落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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