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下,有一天你的模型旁邊來了一隻哈士奇。


    每一天,它都用一種今天沒活動夠的危險眼神端詳著你的作品,趁著你不注意的時候對你的模型甩著哈喇子。


    躍躍欲試。


    從此日複一日,你徘徊在心力交瘁的邊緣。


    偏偏你還打不過它。


    直到有一天,你看到它邪魅一笑,裂開嘴,朝著你的模型撒著歡奔跑了過去——最先感受到的不是恐懼和驚慌,而是一種’啊,這一天終於來了’的解脫感。


    就好像死刑犯看到一直在拉肚子的劊子手終於回到了刑場上。


    如釋重負。


    搞快點,給我一個痛快!


    現在,痛快來了。


    伴隨著地動山搖的轟鳴,千裏熔岩地獄也在這劇烈的震蕩中掀起波瀾。


    槐詩已然狂奔而至,帶著電光,甩著舌頭,巨大的眼瞳炯炯有神地盯著天上的大蛇,全神貫注,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正前方的顫抖的鋼鐵城市。


    如山的巨影已經將顫顫巍巍的泰坦帝國籠罩。


    在城頭上,狐狸隻來得及最後一聲驚恐尖叫:“槐詩不要呀!!!”


    下一瞬,轟鳴就已經從正前方爆發。


    那是雷霆撕裂空氣的爆響。


    稀薄的空氣飽受蹂躪,猛然向內側擠壓,碰撞在一處,再緊接著又哀鳴著退向了兩側,如是反複招蕩。


    像高速攝像頭下麵用來做槍支測試的凝膠那樣。


    大地之上,已經出現了四個均勻而深邃的凹陷,龐大的力量筆直地匯聚成一束,直通向數公裏之下的大地,然後才轟然炸裂。


    最終成功地引發了一場混亂的地震,給城市之下原本就已經千瘡百孔的地質環境增添了一筆新的傷痕。


    因為那一隻山寨的超超超巨型閃電俠已經四肢用力,騰空而起。


    向著天空。


    筆直地飛出。


    隻有興奮的聲音回蕩在哀鳴的風裏:


    “i——can——fly!!!”


    簡直是奇跡一樣。


    不折不扣的山巒級怪物擺脫了大地的束縛,如此任性的騰飛在風中,咧嘴甩著自己舌頭,向著更上方飛出……


    在更高處,糾纏在戰鬥中的不死鳥嚇得眼睛都直了,顧不上防禦,不要命地拍打著翅膀,拉升著自己的高度。


    沉浸在鬥爭之中的大蛇渾然不覺背後襲來的危機,依舊全神貫注地對不死鳥發起襲擊。


    直到終於聽見背後擾動的虛空裏傳來的興奮咆哮。


    錯愕回頭。


    便看到一個黑影在八隻巨眼之中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直到最後,那一張碩大的狗嘴充滿了它的視界。


    喵喵喵?


    仿佛有幾十萬個問號同時從深淵中升起,種滿了大地。


    下一瞬間,巨蛇就被上升趨勢難以維持的貝希摩斯抓住了尾巴尖,奮力,握緊,隨著它自身龐大的質量一起,向著下方隕落而出。


    倉促之間,它隻來得及發出一聲淒厲到宛如無數人在哭叫的尖銳嘶鳴。


    再然後,便隨著槐詩一起,重歸大地的懷抱。


    “全體成員——”


    僥幸躲過一劫的狐狸抬起頭,等看到那個從空中迅速墜落下來的影子時,臉都綠了,扯起嗓子尖叫:


    “——抗震準備!!!


    話音未落,遠方的大地好像喜迎鞭炮的糞坑、慘遭胖子荼毒的跳水泳池、發售了新版本之後的網遊服務器一樣……


    炸了!


    無數蓋格計數器嘀嘀作響。


    所有的觀測手段都顯示在爆炸的正中心,爆炸發生的那一瞬間,簡直有相當於上千噸當量的核子裂變的現象爆發。


    核彈。


    現在狐狸的臉已經像是幾百年前某個美洲漫畫中的巨人角色一樣了,綠得透徹,來不及說什麽,恐怖的震蕩就隨著颶風一同席卷而來。


    整個大地瞬間變成了冷酷暴虐的海洋,掀起了層層漣漪。


    岩層在抖動,像地毯一般,折騰著上麵這一顆硬幣大小的金屬造物。


    所有人都感覺自己在某一個瞬間騰空而起,緊接著,又在無數液壓閥門的哀鳴裏重重落地,一壓到低。


    光是為了維護足以支撐整個城市的柔性抗震層,巨鸛吱兒一聲尖叫,瞪大眼睛,七竅滲出了血絲。


    那龐大的壓力就好像整個城市都砸在了他的身上一樣。


    等狐狸終於灰頭土臉地從城牆後麵爬起來的時候,探出頭望向城外,終於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我嬲……”


    自城南一百公裏之外,槐詩落地的地方,已經憑空地隆起了三座石山,而升騰的煙霧和熔岩之中,地形已經被永久的改變了。


    揉皺了的毛毯,不複往日的憑證。


    就在爆炸的正中心,龐大的灰潮已經消失無蹤。一片死傷狼藉裏,顯露出數個裂穀交錯形成的深邃坑洞。


    坑洞的最深處,從腰椎正中間斷裂巨蛇已經難以發出原本酷似哭喊的鳴叫了,此刻它全身已經不知道變成了多少段,有氣無力地發出一陣嚶嚶嚶的哀鳴。


    “能夠接下本座這一招’一氣動山河’,你倒也不差!”


    腦震蕩的槐詩從坑裏爬起來,晃了晃腦袋,渾然無事地將它提起來,照著肚子又是一拳。


    再多碎了一段。


    巨蛇吃痛,嚶嚶的哀鳴戛然而止,酷似哭喊的尖叫再次響起,如此淒厲。


    濃鬱的毒雲從傷口中噴薄而出,籠罩深坑,可怕的腐蝕性就連槐詩都感覺到一陣刺痛,眼耳口鼻之間火辣辣的。


    更可怕的是它感覺到了一陣無力和虛脫。


    它中毒了!


    竟然有毒素對如今的自己還能起到作用!


    “卑鄙,你竟然下毒了!”


    槐詩劇烈地喘息著,反而吸入了更多的毒氣。


    它感覺到中毒的症狀越來越深,實在無可奈何,隻能以毒攻毒……提起了巨蛇,張大嘴,猛然嗷嗚一口,狂啃。


    嘎嘣一聲。


    巨蛇劇烈的痙攣,最後慘叫了一聲,再無聲息。


    死得透透的。


    緊接著,槐詩的金屬吐息橫掃,攪散了毒雲,哪怕呼吸不到什麽空氣依舊感覺到一陣清新。


    低頭看了一眼手裏漸漸失去溫度的蛇屍,頓時感覺到一陣緊迫感。


    得趕快寫,不然冷了就不好吃了!


    原湯化原食。


    得趁熱。


    完全忘掉了這一具屍體蘊藏著不知道多少深淵沉澱和猛毒,就跟嗑藍瓶一樣,稀裏嘩啦地一頓狂擼。


    感覺終於飽了。


    他嫻熟地吐掉了嘴裏的骨頭,打了個飽嗝,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好像又大了一圈。


    想到自己還十七歲,正是長身板的時候,偶爾發育一下也很正常,他就完全沒把這一檔子事兒往心裏去了。


    緊接著,他就聽見身後迸發的巨響……


    就在金屬城市之內,數十個避難所內驟然傳來了淒厲的慘叫。


    一個個巨大的洞口驟然從虛空之中浮現,無窮盡的深淵沉澱席卷而出,形成海潮。


    緊接著,一條如同蠕蟲一般的古怪侵蝕種就從裏麵緩緩探出頭來,長滿了利齒的吸盤大口向人群裏一撲,便好像絞肉機開張了一樣,瞬間迸射出無數血漿。


    倉促之間的恐怖變化誰都沒有想到。


    那一隻在空間迅速穿梭的蠕蟲不斷地開鑿出了一個又一個的裂口,源源不斷地灰潮湧入城市裏。


    它奇長的身體在身體之內瘋狂穿行,真得像是寄生蟲那樣。身體胡亂地攪動著,令城市核心之中龐大的反應爐轟然爆裂。


    然後,又是一聲巨響。


    那是深度平衡儀爆裂的聲音。


    一瞬間,所有人的神情都變得極其難看,金牛座甚至來不及打招呼,便迅速地騰空而起,衝向了滾煙滾滾的城市之中。


    可已經來不及。


    來自地獄的引力已經自城市的正中央迸發,深度瘋狂下降,無數沉澱飛揚而起,籠罩了所有幸存的族群。


    恐怖的畸變和侵蝕在此降臨。


    再然後……


    所有還有餘暇去關注城內狀況的探索者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確實,來自地獄的侵蝕和畸變在城內擴散,卻並未曾像是預料中爆炸那樣瞬間覆蓋了全部,反而好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阻隔在外了一樣。


    哪怕存在著滲透,可依舊被封鎖在局部,病灶無從轉移。


    好像一隻無形的大手推動著無數驚恐的靈魂,冥冥之中將他們串聯在了同一處,求生的本能和意誌在此迸發,凝結成實質。


    簡直是個奇跡。


    在一絲一縷稀薄到近乎難以窺見的霧氣籠罩之下,絕大多數的深淵侵蝕被隔絕在外。哪怕這一層保護如此的微薄與渺小,但依舊是區別有和無的存在。


    奇跡一般地在深淵海潮之下,阻擋了侵蝕擴散。


    整整六秒鍾。


    奇跡一般的六秒鍾!


    而等喘過氣而來的海德拉猛然從核心中鑽出來時,九張大口已經瘋狂地張開,發出咆哮:“荒禦前!!!”


    巨大的水母從戰場上歸來,無數觸須卷動,撥弄著空氣,形成了狂暴的雨水,瞬間籠罩在整個城市之上。


    宛如七海決堤那樣的洪流將一切深淵沉澱盡數溶解,化作了黑色的潮水。


    而在海德拉狂暴的吞吸之下,盡數沒入了九頭蛇的大口之中。


    涓滴不剩。


    吞下了這無以計數的深淵沉澱之後,海德拉奮力卷動著膨脹的身體,和那一隻古怪的蠕蟲糾纏在同一處,九張大口撕咬著它的血肉。


    在他金屬牙齒之上,來自煉金術中的奇跡一同楔入了蠕蟲的身體,帶來瞬間的僵硬。


    拔河那樣,被海德拉奮力地從其中扯出,甩起,飛向空中。


    無需多言。


    金牛座所化的雷霆風暴瞬間將它吞沒,而隨著大半的雷雲消散之後,蠕蟲已經消失無蹤,隻有焦臭的味道和漫天的飛灰從空中落下。


    此刻的金牛座已經小了好幾圈,像電弧一樣纖細,再難以維持自己的存在,話都來不及多說就投入了殘存的反應爐中去了。


    奄奄一息。


    蠕蟲灰飛煙滅之後,虛空的裂口也紛紛合攏,消失不見。


    雖然城內還有所混亂,但源頭已經被遏製住了,恢複穩定是遲早的事情。


    終於從滅亡的懸崖邊上後退了一步。


    隻是海德拉卻愣在原地。


    它僵硬地低下頭,看到自己緩緩變色的身體,像腐爛一樣,迅速發黑,不斷生長出一節節古怪的觸手和節肢。


    它被侵蝕了。


    “還來得及嗎?”狐狸問。


    海德拉艱難地搖了搖頭,勉強地笑了笑:“不行了,我恐怕……抱歉……”


    “你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無需多言。”


    狐狸垂下眼眸:“再見。”


    “嗯。”


    趁著自己還存有理智,海德拉艱難地從城內遊曳而出,來到了槐詩的麵前,已經長出觸須和肉瘤的頭顱抬起,微笑一樣地咧了一下嘴。


    “麻煩你啦。”


    “這不是分內的事情嗎?”


    槐詩沉默了片刻,手中,憤怒之斧迅速浮現。眼看著刀斧緩緩抬起,縱然早有覺悟,但海德拉依舊忍不住有些慌亂:“喂,你小心點……”


    “別擔心。”


    槐詩安慰他:“這事兒我常幹,利索的很。”


    葛魯魯被逗笑了:“瞎扯,哪裏有人成天砍隊友的頭啊?”


    話音未落,斧刃的淒嘯迸發,空氣中數十道交錯的寒光迸射,一閃而逝。巨蛇僵硬在了原地,嘴唇微微開闔,好像無聲讚歎一樣。


    幹得漂亮。


    它緩緩地閉上了眼瞳,了無牽掛的化作飛灰。


    這就是末世來臨之後,第一個退場的探索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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