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隻在頂樓逗留了不到三十秒的飛行器漸漸縮小成一個不明顯的小圓點,邱平寧的目光終於又落回到了簡鬆明的屍體身上,怔忪一會兒後,忽然懷著莫名的惱怒按著傷口站了起來。


    “你怎麽就看著它們這麽跑了?”他喘著粗氣,從背後用力推搡了淩夙誠一下,後者居然真的被他推了個踉蹌,回頭時的目光透露著不言自明的驚訝。


    “你——”淩夙誠皺著眉頭看了看他,又垂下視線瞥了一眼地上的屍體,似乎還在琢磨什麽問題。


    湊近了仔細一看,原來淩夙誠的身上也有許多細小的傷痕。邱平寧知道他一向比野生動物還要警覺,這次居然被他偷襲得手,顯然是才從某種沉思之中清醒過來。


    “你,”邱平寧努力做了幾次深呼吸提醒自己冷靜,但是沒有任何效果,“你怎麽能就這麽看著它們跑了?啊?你不是可以操縱重力嗎,把它們都拉下來啊,我——”


    淩夙誠看著他帶著一道血痕的臉,眉頭先是蹙得更緊,但很快又突然鬆開了。


    “你沒事吧?”淩夙誠隔著一點距離點了點他受傷的位置,“冷靜一點。現在還不到可以放鬆下來反思錯誤的時候。”


    他那種慣用的平靜口氣在這時很明顯起了反效果。邱平寧臉上的怒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匯集到了眼睛和喉嚨裏,淩夙誠聽見他渾濁地吸了一口氣,顫著嘴唇說到:“我以為你就算救不了她,也應該能夠為她報仇才對。”


    淩夙誠的瞳孔慢慢地放大了,一雙眼睛瞬間變得黑的嚇人,就好像會把捕捉到的光亮都吞下去似的。


    在沉默中對峙了幾秒鍾,邱平寧看見他又快速地眨了眨眼睛,接著放軟語氣回答到:“我本來也以為我可以。”


    仿佛被當頭澆了一碗溫水,心頭燃起的那股無名之火又無聲無息地被掐滅了。邱平寧的眼眶越來越紅,突然非常勉強的幹笑了兩下,聲音比哭還要難聽。


    “我還以為你會罵我呢。”邱平寧不自在地搖了搖頭,“什麽‘果然陸地上的警察就是沒見過世麵,連在戰場上看見個死人都受不了’之類的。”


    他沒想到淩夙誠居然鄭重地搖了搖頭,輕聲回答到:“這樣的世麵沒什麽好見的。”


    某種竭力構築起的心理防禦措施忽然崩潰了。邱平寧騰出一直沾滿血的手按在自己酸澀的眼睛上,一邊苦笑一邊繼續搖頭,無聲地流下一行衝散了血痕的眼淚。


    “怪我。”他說,“我應該在第一時間攔住她的。我之前答應過你一定會保證她的安全,對不起,我沒能做到。”


    淩夙誠歎了口氣,猶猶豫豫地伸出手,還是在對方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那現在怎麽辦?”邱平寧哽咽著努力收起情緒,“你剛剛……在想什麽?抱歉打斷了你的思路。”


    “沒事。”淩夙誠也搖搖頭,“我隻是在想,它們明明形勢一片大好,卻選在這個時候撤離,會不會有什麽問題。”


    “那你想出來了嗎?”


    “還沒有。”淩夙誠想了想,又問了一遍,“你的傷怎麽樣了?”


    “放心,死……”邱平寧的聲音不自然的斷了一下,“大概死不了。”


    “可能還要麻煩你四處跑動一下,爭取聯係上……或者搜索到其他還沒有撤離的人。”淩夙誠艱難地組織著相對委婉的語句,“如果是還能通過耳麥聯係上的,先讓他們去醫院集中,相互簡單處理一下傷口,包括你。總之稍微修整一陣之後,我們可能還是要準備撤出去。”


    “撤出去?”邱平寧的眉頭一跳,“那我們之前那麽拚命是為了什麽?”


    淩夙誠看著對方的眼睛,突然覺得有點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啊,如果現在選擇了撤離,那他們之前為了盡可能保存這座城市而付出的努力又是為了什麽呢?僅僅是為了向六指證明人類的血性嗎?這樣的理由也太蒼白了。


    “至少現在,我認為我們應該盡可能保存實力。”他隻能這麽說,“從剛剛交戰的結果來看,我們雙方其實都犯下了不少失誤,顯然都在某些方麵錯誤的判斷了對方的實力。六指為了針對我們,之後一定會采用更直接有效的策略,不一定會再派這種小股的精銳部隊和我們近距離作戰了。”


    “可萬一它們再用什麽摸不清原理的遠程武器怎麽辦?”邱平寧忍不住又往地上看了一眼,“我們現在……除了你,可在也沒有誰擁有大規模摧毀物體的能力了。”


    “我知道。”淩夙誠的語氣也有點焦慮,“但我的能力運用起來,對於建築的副作用太大了。”


    “那……”


    “總之你先去聯絡其他人。”淩夙誠往南邊指了指,“我去它們過來的方向看看。有新情況隨時聯絡。”


    “好。”邱平寧側過身體,在地麵上的那具屍體旁邊蹲下,“我……稍微替她整理一下,馬上就離開。”


    簡鬆明本身穿的就不太多,被她硬撕了幾片布料後就顯得更加不得體。邱平寧用手闔上她睜大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屍體的儀表。


    “……走吧,這沒什麽意義。”眼見著地麵上留下一行新鮮滴落的血跡,淩夙誠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不合時宜地站出來阻止,“人死如燈滅。她不會再有任何感覺了。你應該快一點去處理傷口。”


    “放心吧,我沒事。”邱平寧緩緩吐出一口氣,偏著頭抬眼看向他,神情複雜地說到,“怎麽說這也是我第一次碰上隊友在身邊死去,就當是個無聊的儀式吧。”


    他維持著半蹲的姿勢,忽然伸出手,在簡鬆明的口袋裏掏了掏。


    “什麽東西?”淩夙誠的視力其實不比他差。


    “巧克力,你要嗎?”邱平寧抓著包裝袋的手有點抖,“留個紀念。關鍵時刻還能吃一口。”


    “我不愛吃甜的,你留著吧。”淩夙誠轉過身,“我先走了。”


    “好,你自己小心。”


    -


    差點因為腳底的塌陷而從三十層的高度掉下去時,淩夙誠還恍惚地以為是碰上了擁有類似能力的‘天賦者’。


    他嚐試追蹤那股劇烈震動的源頭,結果因為分心而被一塊掉落的石頭砸了一下後背。


    還好被砸的不是後腦勺。要是最後是栽在自己常用的手法上,那他這輩子就結束得太諷刺了。


    淩夙誠一隻手循著痛覺在背上按了一下,另一隻手仍緊緊拽著一截裸露的鋼筋,大半個身體懸在空中,甚至還在晚風中稍微前後擺了擺。


    即便是在日落時分,初夏的太陽也盡情散發著應有的炙熱。汗水滴進磚縫裏,淩夙誠鬆開手,在輕盈落地後眯了眯眼睛。


    “還有人聽得到嗎?”他對著一片安靜的耳麥問到。


    當然沒有人回答。幸存者這會兒大概都在忙著自救,淩夙誠隻能希望剛剛的地震不要進一步削減他們的生還可能。


    震中大概是在海底,究竟是地質運動趕巧還是人為因素所致他還不能完全確定。但除非是他們的運氣真的太差,否則淩夙誠還是更傾向於後者。


    海底地震意味著什麽呢?這對他這個慣於操控重力的人來說實在是再了解不過了。


    “喂喂,淩夙誠,你還活著嗎?”邱平寧的聲音突然從耳麥裏傳來,“聽見就快說話,別在這個點沉默是金了。”


    “我還在,我沒什麽事。”淩夙誠站上塌了一半的高樓現在的頂點,“你們那邊呢?”


    “我們運氣好,還活著的人都集中在醫院的院子裏,隻有一個倒黴的被樹砸中了,但還沒什麽大事。”邱平寧那頭鬧哄哄的,“還好我提前搶救除了一兩台可以短時間維持通訊的裝置,否則這會兒肯定聯係不上你。”


    “嗯……不過既然你們那邊沒什麽大事,現在聽著怎麽這麽吵?”


    “唉,我有兩個壞消息要告訴你。”通訊那頭的邱平寧正一手酒精一手繃帶,讓每個在他手下包紮過的傷員都痛的鬼哭狼嚎,“第一個,”他停了一下,“我們已經死了不少人了。”


    “具體數字呢?”這個時候不能計較話是否好聽,淩夙誠單刀直入地提問,“死者,重傷者,輕傷者……還有失蹤者,如果你基本統計好了,都告訴我。”


    “如果是加上現在怎麽也聯係不上的失蹤人員,大概超過一半了吧。”邱平寧壓低了聲音,“還活著的,沒有身上不帶傷的。”


    “知道了。第二個壞消息呢?你抓緊時間說。”橙紅色的陽光灑落在天際線邊逐漸匯聚的波濤上,淩夙誠心裏歎著氣,聲音還是維持著一貫的鎮定。


    “第二個壞消息是,我們剛剛闖進醫院的時候,居然找到一批還沒來得及被轉移的……”邱平寧在他看不見的另一頭把嘴唇咬出了血,所以輕輕“嘶”了一聲,“嬰兒。”


    “嬰兒?”淩夙誠愣了一下,“大概有多大?數量呢?”


    “一整間屋子都是,育嬰室你總知道吧?總之我們現在人手分一個都還有多餘的。”邱平寧摳了摳腦袋,“多大……這你叫我怎麽形容呢?比一個中號的西瓜還稍微小點吧。我一個未婚男人,又不會看月份。”


    即使情形非常不合適,淩夙誠還是因為對方過於糟糕的比喻能力而驟然鬆了勁兒。


    “……所以現在怎麽辦啊?”沒有等來對方的回答,邱平寧隻得又主動開口,“既然碰上了,總不能放著不管吧?小孩子現在可是最金貴的東西,又完全受不得一丁點磕碰。估計那些逃走的醫生護士也是覺得他們既累贅又容易白費力,所以才沒帶上。”


    “既然找到了,就不能放著不管。”


    “是是是,大好人,但恐怕你也知道,這地震一過,海嘯就快來了。”邱平寧那頭的背景音量稍減,估計是有人站出來主持秩序了,“軌道早就炸的炸了,塌的塌了。我們現在可是隻能靠兩條腿……好吧,有些人現在還是一條腿走路,自己能不能活著出去還難說呢,更別說還要帶著累贅。”


    “我會盡量替你們爭取時間。”


    “你——”邱平寧拖出一個長音,很明顯是有點不知道怎麽形容此時內心的波濤洶湧,“嗨朋友,你逞英雄也要有個限度吧。要是攔路的是槍子打得著的敵人,我也就勉強相信你了。可你接下來要麵對的可是海嘯!純粹自然的力量!十米高的浪一下子朝你推過來,頃刻間,岸邊的所有建築就沒了。再過幾分鍾,海水就會漫進所有的街道。我們這兒地勢太低了。”


    “放心吧,我有辦法。”淩夙誠說的還是很篤定,並且好像沒有向他多做解釋的意思。


    “靠,我真服了你了。”邱平寧在另一頭無奈點頭,“說真的,以你那種逞強的程度,居然能活到現在,甚至還沒受什麽大傷,我覺得已經是老天爺眷顧了。怎麽,你還不知道收斂,誓要把好運揮霍幹淨?你會死的!”


    “我沒有逞強。我也沒有那麽容易死。”


    海麵上魚鱗似的波光正在漸漸消散,又或者說正在匯集。遠處的洋麵上,灰白色線條正在逼近。迎著一股熱風,淩夙誠仔細的環顧四周,為自己接下來的行動尋找可用的素材。


    “除非你告訴我,你到底打算怎麽做。”邱平寧還在喋喋不休,“否則我會馬上過來逮你。”


    “……建築。”淩夙誠有點無奈地回答,“我打算破壞掉近岸的所有建築,讓磚石壘砌成一條簡易的堤壩。雖然不敢保證能夠抵擋多久,但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限製和削弱湧上岸的海水的破壞力,讓你們有機會撤離。”


    “你一個人,要在短時間內破壞掉所有的近岸建築?”邱平寧憋不住吼了出來,“你開什麽玩笑呢!我也是天賦者,我知道每個人的能力都是有極限的。你今天已經消耗不少了吧,嗯?退一萬步說,就算你真的能成功,你還有勁兒全身而退嗎?南邊不是本來就被你搞得像是豆腐塊似的,分分鍾就能全部塌下去嗎?到時候你怎麽跑?”


    “全身而退確實很難,活著回來還是有機會的。”淩夙誠說完這句,直接拔下耳麥,將這個小玩意兒拋得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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