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調模糊的世界裏,往來著分辨不清的人影。一片找不到來源的嗡鳴聲中,頭頂傳來鈍痛的位置仿佛也忽遠忽近。


    還沒來得及完全取回對四肢的控製權,業雙雙被人拽著衣領從地上扯了起來。抖落的塵土仿佛煙一般融進風裏,她對著兩張五官糊成一坨的臉茫然地眨眨眼睛,然後一邊醉酒似的在原地晃悠了一陣,一邊努力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這,這是怎麽了?”


    有人正從背後撥弄著她的頭發。業雙雙隱約覺得有一股溫熱的液體順著脖子在往下流。


    “擦破點皮而已,沒什麽大事。”一個不太熟悉的男音甕聲甕氣地說。


    “那她看著怎麽跟傻了一樣?”剛剛拽她起來的年輕人凶巴巴地問。


    “估計是運氣不太好,被飛起來的小石子砸了一下,輕度腦震蕩了吧。”那個扯著她頭發的粗脖子男人轉回了她的正麵,又伸出一隻不太幹淨的手對著她的眼睛晃了晃,“嗨,嗨,人傻錢多的小姑娘,還聽得見我說話嗎?”


    “啊……?”業雙雙還有點懵,不過還是給出了一個模糊的反應。


    “人小姑娘這次也算是湊巧救了我倆一命,下回別說人傻了。”年輕點的人影先是笑了一聲,接著突然整個人狀態一垮,麵朝不遠處的新鮮廢墟抱頭大叫起來,“完了完了!被人陰了不說,這下裝備都全炸了!我怎麽回局裏交代啊!”


    “誒等一下,楊警官,您得先給我做個見證,東西我可是都按時送到了哈!事先都說好了的,我隻負責運貨,過後的風險都是你們自負!”粗脖子男人跟著緊張起來,“貨不是在我這兒出事的,尾款您還是得結給我哈。可不能仗著自己是警察的身份就不講江湖道義,這樣以後誰都落不著好處……”


    “行了行了,都這時候了,你還滿腦子錢呢!我們命還保不保得住都不好說!”楊警官插著腰,麵對著火光衝天的街道,搖著頭感歎到,“自作自受啊,這下可能是真的完了。”


    短暫掉線的大腦終於完成了數據重連。業雙雙渾身一震,扶著一棵大樹挺直了背,滿臉不可思議地問到:“我的天,真的炸了?”


    “是啊,拖您的福,我們仨還算逃過一劫。”楊警官踢了一腳樹根邊上堆放淩亂的槍支和子彈,煩躁地說到,“看吧,提著腦袋忙活了半天,我就隻人肉搶救出了這點東西。”他抓了一把自己漸漸有後退趨勢的發際線,神情有些懊惱,“現在是真的熱鬧了。早知道就不給城門口排查的兄弟提前通氣了……”


    “通什麽氣?”業雙雙用手背蹭著臉上的灰。


    “為了把我們想要的東西運進來,隊長幾個提前讓他們在今天中午又鬆了門禁。結果我們買槍是方便了,對方想乘機混進來也變得更容易了。”楊警官日漸稀疏的頭發正在迎著熱浪搖曳,“也是我們做事太束手束腳,生怕給居民造成什麽恐慌,連提前搞物資都考慮著盡可能減小動靜。結果沒想到啊,六指比我們的辦事效率高多了。”


    業雙雙循著痛覺在後腦勺上輕輕一按,結果差點疼得齜牙咧嘴。血糊糊的手心裏還粘著幾根斷了的頭發,她依舊沒能在腦海裏把事情的起因經過完整的梳理出來,隻能繼續傻乎乎地提問:“我還是不明白,您為什麽會和馮老頭在私底下做生意,還有剛剛那些炸彈……”


    楊警官和馮老頭複雜地對視一眼,還是一人一句地給她大致解釋了一遍。


    大約從一周之前開始,警局就有人發現,散居於城中多年的六指最近有些過於活泛了。


    外出做生意的,離家探親的,出遠門看病的……總而言之,這群一向還算安分的外星來客仿佛是私下統一得到了什麽消息似的,一個接著一個的奔向城外。市長和議員們私底下一合計,猜測這種局麵或許與最近天賦者大量湧進城市有關,所以開始也沒有太過上心,甚至為了方便它們出行,還暫時放鬆了出城各方向關卡的管製。


    “上麵的人本來就巴不得這些外星大佛快點挪窩。”楊警官的語氣有些唏噓,“你不知道,管理這些家夥可麻煩了。太嚴了不行,怕把人逼急了,它們直接給背後的同胞告狀,一抬手把我們這裏炸了。太鬆了也不行,萬一它們借著與普通人接近的機會,套取情報,甚至成為這裏的實際控製者,那這座作為‘普通人類庇護所’的城市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當然,我們也不能主動趕人,如果大批天賦者的到來能夠迫使它們快點挪窩,本來倒是一件好事。”


    “‘本來’?”業雙雙艱難地調動全部智商來做閱讀理解,“意思是,後來這件事情漸漸朝著對我們不利的方向發展了麽?”


    “最近,外麵有很多有意思的風言風語。這半個月大概是我近年來賺錢最順利的時候了。”馮老頭把主要精力集中在指揮其他開車過來的小弟抓緊滅火上,不過偶爾也會插上幾句嘴,“有人說,一些六指的高層從水上都市的覆滅中看到了徹底控製人類的希望。畢竟如果現在能夠抓緊機會,在天賦者重新凝聚起來之前就把他們分批控製起來,像是從前篩選掉‘非天賦者’基因那樣提前清洗掉下一代人類之中產生‘天賦者’的可能,那麽這顆星球上就再也不會產生能夠威脅到它們的東西了。”


    “另一種說法是,各種在野的天賦者小群體內部,最近也在蠢蠢欲動。”楊警官半蹲在地上,還在整理搶救出來的軍火,“估計是他們……”他抬頭看了一眼業雙雙,“或者說你們中的一部分,也多少意識到了未來的危機,想借著作為天賦者最後輝煌的一代人,趁著六指不注意開始奪取未來生存的地盤……你懂的,這些流言既可能是互潑髒水,也可能都是真的。總之誰都不想把這口‘首先挑起戰火’的大鍋背在身上,都想裝出一副講文明講禮貌的樣子。”


    “所以,那些天賦者從我們城裏外逃,很可能是——”業雙雙微微瞪大了眼睛。


    “你看看我們這兒。背山麵海,交通方便,基礎設施又特別完善,多好的一塊地方啊。”楊警官愁眉苦臉地將僅剩的彈夾在地麵上依次排開,估計是在琢磨怎麽回去交差,“那些議員也不是傻的。這些家夥跑得這麽快,說不定就是通過自己的同類了解到了對我們城市不利的某些事情。就比如,六指打算第一批攻占這裏之類的。”


    “所以你們才要……”業雙雙緊張地咬了一下舌頭,“從外麵提前采購軍火?”


    “畢竟隻是一點預感而已,上麵不允許我們把這件事情擺到台麵上來,以免把城裏剩餘的六指刺激到了。”楊警官指了指前麵那個帶著金項鏈咋咋呼呼的背影,“所以衛副隊長交代我來聯係馮老頭。他算是這一帶最靠譜的商人了,連被我們逮進局子裏喝茶的次數都是最少的,業內公認的做事妥帖。”


    “……直接從抓捕過的走私犯之中挑靠譜的‘商人’,你們也真夠有創意的。”原本正忙著用手帕給頭頂按壓止血,業雙雙還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和這件事情同時進行的是,我們又加強了出城的管製,要求所有身份敏感的人必須先在警局內留檔才能自由進出。算是拖時間的辦法,但是不太管用。我們很快意識到城裏的六指也是有對外交流的秘密渠道的,它們逐步消失速度的比我們預想中更快。”楊警官貌似終於做好了心裏建設,滿頭大汗地摸出耳麥別好,忽然又“誒”了一聲。


    “怎麽了?”業雙雙確認了一下內兜裏完好的藥片,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電話打不出去。難道是這邊爆炸的太厲害,我們局裏的線路都被打的癱瘓啦?”楊警官也很疑惑的樣子,“那我得趕緊跑回去報信。這邊雖然看著陣仗厲害,但是周圍本來就空曠,加上你警告的及時,基本所有跟著馮老頭送貨的兄弟都沒受什麽大傷。”


    說來也是湊巧,業雙雙十幾年來都沒派上過幾次用場的天賦居然在這種危機時刻開始了發光發熱。當她循著古怪的聲音,從裝滿槍支的車廂中搜出一個倒計時兩分鍾的炸彈時,剛剛還罵罵咧咧的馮老頭都驚呆了。經過楊警官這位專業人士的現場確認,所有蹲在車門口抽煙的司機們立刻屁滾尿流的開始四散奔逃。


    抓緊最後的一點時間幫著搶救了一點裝備出來。在一連串爆炸的火光中,業雙雙的頭皮不幸英勇負傷。想到這裏,她不禁輕輕撓了撓發癢的頭頂,祈禱被燒到的這一塊兒以後千萬別再也長不出頭發。


    “大恩不言謝。業小姐今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知會我一聲就是。比如把你那小男朋友提前放出來之類的,對我來說都是小事。”楊警官連續播了幾次電話,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得,估計是附近有哪個信號站被波及到了。我這就跑回去吧,您能不能再順便幫個忙,幫我看一下這些東西。我長跑成績挺不錯的,回頭就找弟兄來取。”


    “您都不在意一下這批從外麵運來的貨為什麽會被人裝上炸彈麽?”傷口還是一抽一抽的疼,業雙雙間歇咬著嘴唇,“按照馮老頭的說法,他運來的東西一路上都不可能有別的人動過。”


    “這還用想嗎?他低估六指的科技水平了唄。我從前在另一個城市裏賣命的時候,有幸拆過它們研發的一架小型無人機,它們對於機械的操控水平是我們想象不到的。”


    注意到對方依舊是滿臉的不以為意,業雙雙想了想,還是小心翼翼地接著問到:“那您……都不擔心一下嗎?敵人可是已經炸掉你們提前準備好的補給了誒。這不就說明它們提前就獲知了你們的一切打算,而且現在很可能已經滲透進來了嗎?”


    “我知道啊。可是現在緊張還有什麽用嗎?”楊警官竟然一副心態很好的樣子,“敵人已經悄悄摸進來了,而我們卻成功的躲過了它們的第一次偷襲,從爆炸中苟活了下來,甚至還搶出了一點東西。樂觀點,‘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拚’聽說過嗎?現在看來這三分的運氣很可能是站在我們這邊的,我們隻要再努三分的力就能及格了。”


    注意到業雙雙還是滿臉的憂慮,楊警官稍微收斂了笑意,認真地說到:“遲早會有這一天的。要我說的話,與其每天為懸在頭頂的那把刀子擔驚受怕,還不如割斷繩子一了百了呢。何況這次,城市裏還有這麽多履曆牛逼哄哄的天賦者。說不定,等到刀刃落下來的時候,我們才發現那上麵早已經鏽掉了,甚至連皮兒都割不破。”


    “希望先被發現名不副實的不是我們……”業雙雙喃喃自語到。


    -


    “……不是雲。”淩夙誠一動不動地盯著南側天空的那片烏黑,臉色沉的嚇人。


    重力從不會說謊。偽裝成雲層的東西實際上要比水汽重太多。隱隱約約凸起的輪廓在天際起起伏伏,他聽見身後的邱平寧也放低了聲音,肯定到:“是它們的飛行器。”


    深吸了一口氣,淩夙誠第一次主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快回局裏。通知衛副隊長不要再分心關注之前的爆炸,抓緊一切時間把城內的普通居民疏散出去。”


    “好。那你呢?”邱平寧的語氣有些急切。


    “這個廣場是城市內最適合降落的地點之一。”陽光下,淩夙誠幾乎白的有點透明,“我會伺機行動,盡量為你們爭取時間。”


    “爭取時間?你以為你將要麵對的是什麽東西?六指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它們在如何對付我們這一領域上已經很有經驗了。更何況你就算再能幹,也隻有一條命。它們來的很可能是千軍萬馬!”


    “放心吧,我現在絕對足夠珍惜自己的生命。因為我還有非常想要再次見到的人。”淩夙誠向他伸出手,“把所有的武器都留給我吧。另外,如果有條件的話,我也希望你能順便找來一些靠譜的幫手。”


    見邱平寧還有點猶豫,淩夙誠很淡地笑了笑,眼底一如既往的平靜,甚至有些自信的味道。


    “很高興它們的行動至少發生在我的狀態基本正常的時間段內。”雜亂的信息像是海水一樣將淩夙誠的所有感官包裹,他毫無保留地將所有能夠使用的天賦同時激活起來,又重複到,“放心吧,我最擅長做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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