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它們好歹也算是你們重要的研究成果吧?怎麽這群猴子平時就住的這麽擠啊。”元歲摸著下巴,居然還敢走到玻璃箱跟前去,和猴子們大眼瞪小眼了一陣,突然“噗”的笑了一聲,伸著脖子做了個誇張的鬼臉。


    玻璃對麵的小東西們立刻憤怒的上躥下跳起來,哇哇亂叫著驚醒了更多睡眠中的猴眾,四麵八方爪子騷刮的聲音瞬間響成一片。


    “你怎麽就這麽皮呢。”童畢安一個人站得最遠,似乎是對這些剛剛還讓他吃過苦頭的生物心存戒懼,“小心一會兒跑出來兩個,第一個被咬的就是你!”


    “怎麽可能。”元歲絲毫沒被嚇著,“要是這群猴子隨隨便便就能從玻璃櫃裏跑出來,這位醫生剛剛還敢走在最前麵麽?再說了,靈長類動物可聰明著呢,它們當然會記得到底是誰把它們關在這裏的,我隻是個路過的。”


    房間內的空氣中彌漫著過於濃重的消毒水味。童畢安抬手扇了扇,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為什麽你們一個個都好像很淡定似的。”他鼓起勇氣定睛看了一眼那些小東西,才發現它們毫無光澤的毛皮上滿滿都是凝固的血塊,“這已經涉嫌虐待動物了吧?也太沒人性了。”


    “不使用動物的話,你覺得我們應該用什麽來完成實驗?”青年人雙手並用地支在桌上,似乎隻有這樣才能勉強站立,“人類的胚胎當然是不行的,因為這是泯滅人倫的,是‘惡魔般的行徑’。可如果連培育動物都讓你覺得太過殘忍,我隻能勸你從今天開始,每頓飯都吃素算了。”


    “那怎麽行,照您這麽說,植物就不算生命了?”元歲一本正經地反駁到,“我覺得他以後還是靠喝風活著吧,或者偶爾嚐嚐露水也成,說不定哪天還能順便得道成仙呢。”


    童畢安被堵得厲害,隨即咬著牙用力扭過頭去。元歲卻清了清嗓子,抄著手走到他身邊,低聲勸了一句:“別想太多。作為一個在船上降生的嬰兒,我覺得他們確實還算不上喪心病狂啊。沒什麽意義的同情心就省省吧。”


    “你帶我們到這裏來,究竟是想說明什麽?”童思源粗略地在房間內轉了一圈,又順便撩起了好幾塊兒質地相似的遮蓋布,偶爾會深深地歎一口氣。


    “你們現在看到的這些,都隻能算是這一期實驗的失敗品,一共大概有……”青年人停頓了一下,“兩千隻左右。”


    “兩千隻?”即使有一些心理準備,元歲還是稍稍吃了一驚,“這麽多?那你們究竟造出了多少隻符合預期的猴子?”


    “符合預期?”青年人重複了一遍,苦笑著搖搖頭,“不,一隻都沒有。”


    “好吧好吧。那類似我們之前碰到的那些半成品呢?一共有多少?”元歲突然想到了一個最糟糕的可能,“那些以前給你們提供資金支持的人,總不可能會願意白白花錢吧?你們之間的約定是什麽?你不會把這種猴子當做商品賣給別人了吧?”


    “如果你們的城市還在的話,說不定終有一天會變成那樣吧?”青年人一點點挪動著坐在了桌沿上,“不過你放心,至少現在還沒有。因為所有做出來的東西都還完全上不了台麵。”


    “哪有,我覺得這些猴子明明已經很煩人了。”元歲撇撇嘴。


    “我們當年最初的目標,是破解天賦者的遺傳之謎,讓有價值的能力者實現量產,總而組建一支戰無不勝的軍隊。”青年人屈起手指,在玻璃板上敲了敲,“結果我們花了這麽多年,就搞出這樣的東西。”


    “不好意思打斷您一下。”元歲坐在了桌子的另一頭,“能不能不要用‘量產’這種詞啊,聽得我實在有點不舒服。”


    “抱歉,我隻是原樣複述而已,請您見諒。”青年人言語上的客氣總是讓人覺得有點假,“在研究開展之後的數年,我們唯一的成果,就是論證了天賦產生的隨機性和遞減性。即是說,除了事前挑選孩子們的親本來源,我們根本無法通過人為操縱的方式讓某一類型的天賦者大量產生,而且,天賦者的衰亡幾乎是不可逆的。如果不是水上都市的那些實驗室先一步強製性地篩掉了不少淪為普通人的天賦者後代,這項人類進化史上的奇跡,或許早就走向衰落了。”


    “哦,然後呢?”元歲一點頭,“您本來是打算動用技術手段來延緩天賦者的衰落?這麽說來的話,您倒是可以向我們船原來那些實驗室人員取取經嘛,他們也是天天搞這個……如果他們現在還有命活著的話。”


    “不,當我們確認,無法在人類的身上取得使我們滿意的成果,我們便立刻拓展了思路。”青年人回答,“既然受過輻射的食物能夠讓我們中的一部分人發生變異,那麽這種力量,是否會對動物有效呢?尤其是那些和人類原本就有一定親緣關係的動物。”


    “所以你們選擇了猴子?”


    “是。說真的,使用動物來做實驗確實要方便多了。”青年人歎息著說,“醫生們不必每天都在倫理的泥沼中掙紮,護士們也不必在哄完孩子們睡覺之後偷偷掉眼淚。如果能有一個更加簡單的替代手段,誰會願意每天都要麵臨道德和良知的譴責呢?”


    “能不能不要說這種沒有意義的漂亮話了。”元歲漸漸收斂了玩鬧的態度,“說到底,就算你們很多年前就已經開始考慮利用猴子做實驗,你們也沒有放過實驗室的那些孩子,還是在把他們往‘武器’的方向培養呀?那些孩子現在勉強取得了自由,貌似也不是因為你們‘善心大發’主動放人吧?做了就是做了,不要事後再自欺欺人的美化什麽。偽善的人比純正的壞人更讓我覺得惡心一點,因為壞人一般多少還有一丟丟的自知之明。”


    “……這種事情不是由我一個人說了算的。”第一次碰上這種對打感情牌完全免疫的人,青年人解釋的越來越吃力,“但是,當時我確實是想……”


    “好了好了,既然事情不都是你一個說了算,那我也不能因為你幾句好聽的托詞就給所有人免罪,您說對吧?”兩條落不了地的腿在空中一晃一晃的,元歲幾乎要躺在桌子上了,“最後一遍,請您盡量撿要緊的說。您培養出的半成品猴子的威力,我們已經領教過兩次。趁我還有最後的一丟丟耐心,您就不必再把時間浪費在打馬虎眼上了……除非,”她忽然一個鯉魚打挺坐直了,“您不會是打算先跟我們在這兒拖著,等您的同伴控製住我們的人,再反過來要挾我們吧?”


    這話一出,好不容易安靜了一會兒的童畢安立刻又有些沉不住氣了,粗著嗓門蒼白的威脅到:“你敢?”


    青年人看著他的樣子,似乎反而多了一份信心:“當然是不敢的。同樣是利用他們,我過去至少會努力保證他們在任務之中的生命安全。但你們可就未必了吧?”


    “你!”


    “好了好了,不要這麽容易就被別人的幾句話帶偏主題好麽?”元歲有點無語,“還是我來問,你聽著就行。”她冷冷地盯著青年人,“別在玩兒什麽花招啦。把我逼急了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我們之所以無法徹底放棄那些孩子,是因為這些年對猴子的培養實驗也十分不順利。”青年人一手按在額頭上,大概是在避免直接承受這個嘴皮子頗厲害的小姑娘的打量,“說起來……簡直像是詛咒一樣呢。”


    “你到底是怎麽成功讓那些猴子也獲得‘天賦’的?”元歲抬了抬一側的眉毛,“別跟我說就是靠喂它們輻射後的作物。要真的這麽簡單就能搞出這麽帶勁兒的生物武器,我們早就被科技領先我們一大截的六指全滅了。”


    屁股底下的桌子忽然發出了一陣嘎吱嘎吱的響聲。元歲愣了一下,意識到是另一端的青年人正在發抖。


    “是我……”青年人輕聲說,“因為我是……”


    “因為你也是天賦者吧?”忽略三道含義不同的驚詫視線,元歲直截了當地戳穿了他。


    “你是怎麽……”


    “這又不難猜。”元歲一昂下巴,“醫生,看看你自己的臉吧,按你的歲數,很明顯不可能是最初參與實驗的人員之一。而且,就我從前的工作經驗來看,所有看似超乎常理的事情一般都是某人的天賦搞出來的。那麽問題來了,怎麽可能會有一個後來加入的天賦者能夠接觸這些核心機密呢?參考答案或許多種多樣,但是最符合邏輯的隻有一個。”


    “什麽?”童畢安忍不住問。


    “他是這群科學怪人最初培養的實驗品之一,編號應該還遠在‘d’開頭之前。”元歲始終觀察著對方的反應,終於自信的笑了笑,“但是他覺醒的能力太過特殊,受到了其他工作人員前所未有的重視,甚至最終接納他成為研究人員中的一個。”


    “是因為……我的血。”青年人的喉嚨裏發出了渾濁的吸氣聲。他突然粗魯地撕開自己的袖管,露出了手臂上排列整齊的刀疤,“知道我是怎麽變成這幅鬼樣子的麽?”


    “看你現在這幅樣子,大概是猜到了。”元歲的眼底有一絲絲不易覺察的憐憫,“你的血才是這群猴子能夠獲得‘天賦’的原因吧?就像是傳染變異病毒的媒介一樣。”


    “你知道嗎?我們繁殖猴子的速度,比培養人類恰好快十倍。”青年人的眼眶有些發紅,“但是巧合的是,猴子借由我的血覺醒能力的概率,恰好比新出世的嬰兒繼承父母天賦的概率低十倍!也就是說,我們這些年來費盡心力培養這些動物,完全都是白費氣力!能夠勉強使用的猴子數量根本達不到我們的預期不說,就連這些東西獲取天賦的種類,居然也和我這個‘媒介’有關!”


    “大概也猜到了。”元歲不再刻意去諷刺他,“上回一次性碰上那麽多擁有自愈力的猴子,就讓我覺得很奇怪了。天賦者之間能力近乎重合的概率是很低的。”


    “我們這批大概一共成功製造了兩百個勉強能用的半成品。”青年人用手指比劃著數據,“其中有百分之九十,覺醒的都是類似快速愈合傷口的能力。巧合的是,從檔案來看,我的父親恰好也擁有這種天賦。另外百分之十裏,有一半與我的母本相同,獲得了‘腐蝕金屬’的能力,剩下罕見的幾種,也和我的爺爺奶奶輩產生了某種關聯性。”


    “明白了。”元歲又點點頭,“某種意義上來說,猴子就像是借助你的血,‘顯現’了某些原本可能出現在你身上的天賦……”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這種破事兒……怎麽還有點似曾相識啊。”


    “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一件事。”青年人拍了拍自己沒有知覺的腿,“要是我哪天死了,這群猴子會不會也就跟著徹底沒用了?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這些年花的力氣,究竟又是為了什麽?”


    “至少你們證明了‘此路不通’嘛。”元歲難得有心情安慰對手,“搞科學研究就是這個樣子的啦,很多做基礎研究的可能一輩子都沒辦法做出點有用的東西,看似就這麽碌碌一生了。但是他們至少讓別人少走了彎路嘛。”


    “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呐!”青年人漸漸歇斯底裏起來,“我們這麽多人,花費了這麽多時間和心血在這項研究上,難道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培育的孩子們一個個的跑了,猴子們又不中用,現在就連在背後支持我們的水上都市也倒台了!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要是有一天,六指忽然想要殲滅人類,我們能拿出什麽東西來反擊?”


    “您到底想做什麽?”元歲心頭一顫。她有很不好的預感。


    “趁現在,很多天賦者剛剛從船上下來,居無定所,因為承受不了外麵的世界與自己從前所過的生活的落差,和普通人能夠達成一些基本的共識……再加上我們帶頭推動……”青年人的臉頰微鼓,似乎每說一個字都要花去小半力氣,“你明白嗎,這是全人類……最好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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