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中心區東緣,中心公園與富人區交界處。


    業雙雙獨自拎著包走在筆直的人工河道邊,孤零零的影子在明暗變幻的路燈之間一忽兒拉長,一忽兒縮短。


    高跟鞋的鞋跟在地麵上碰撞出一串清脆的響動,生活中的小煩惱一向不會困擾她太長時間。業雙雙掂了掂拎包的重量,臉上的笑容明媚得幾乎透著點不合年齡的傻氣。


    今天是她在遊樂園門口打閑工的第五天。差不多被太陽曬黑一個度後,她的小攤終於勉強收回本錢。


    即便自己手頭這點打發時間的小活計依舊完全無法和家裏的正經生意相比,但稍微創造了一點點價值的成就感也令她不由自主地情緒高漲。業雙雙抬起頭,零零星星的光點散落在漆黑的天幕。她在溫柔的晚風中慢慢地深呼吸,琢磨著應該怎麽按照這幾天總結出的規律科學進貨。


    就是在這個時候,一個穿著衛衣的人影迎麵朝她走來。


    這還真是挺稀罕的。業雙雙忍不住低頭瞅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薄開衫配吊帶裙,開始懷疑究竟是誰對溫度的感知出現了問題。


    或許是感受到了她打量的目光,那個大致比她高出半個頭的年輕人豎起了自己的衣領,漏出來的眼睛也藏在過長的劉海一下,讓人看不清麵容。


    是自己太沒有禮貌了吧?業雙雙略帶歉意的衝著他笑了笑,隨即側過身往靠邊的方向挪了挪。


    盡管如此,由於這位疑似怕冷的年輕人過於橫衝直撞,兩人擦身而過的時候,肩膀還是稍微撞上了一點。


    業雙雙習慣性地低聲道了句歉,隨即繼續前行,並沒有注意到對方正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刻意卷起一側鼓囊囊的衣服下擺,黑眼圈濃重的細長眼睛眨也不眨地緊盯著她。


    音調活潑的鈴聲在四下無人的環境中響起,業雙雙腳步一頓,從挎包裏翻找出了耳機。


    “……所以說你剛剛幹嘛一個人先跑掉啦,之前不是說有事情想和我商量嗎?”對方一開口就是要吃人的語氣,業雙雙卻咬著嘴唇笑了,“怎麽,你已經在考慮,萬一淩先生真的就是要馬不停蹄地跳進一個新坑裏,你到底該怎麽阻止了嘛。”


    “這可一點也不好笑!”翟一文怒氣衝衝的聲音突破了耳機的限製,業雙雙被嚇得打了個激靈,趕緊調低了音量。


    “好好,對不起對不起。”她回答的好聲好氣,“可是事情都已經這樣了……你還想我怎麽辦嘛。要不,我回去之後跟我爸爸說說,讓他出麵先和衛叔叔通個氣……”


    “你想試試仗勢欺人的感覺?可以呀,雖然我覺得不一定頂用。”翟一文那頭聽著鬧哄哄的,業雙雙知道他隻要心情不好就喜歡在附近到處亂竄,“你那個‘衛叔叔’看著就很不省油。”


    “沒事的。反正我比較閑,油也比較多。萬一衛叔叔真的要采取極端的手段逼著淩先生上賊船的話,我就天天去煩他。”業雙雙已經完全適應了對方的表達方式,宛轉地勸到,“但是呢,要是淩先生自己下定決心要趟這灘渾水,你也不要太管著他嘛。衛叔叔有一句話說的對,他是個成年人了,你也別真把自己放在監護人的位置上。要說你比他還小一些呢!我有時候聽著覺得怪別扭的……”


    “你懂什麽。”對方罕見的情緒低沉,說話也有些斷斷續續,“元歲要是真的已經……結果她丟掉性命也要救回來的人,沒幾天就在我身邊又把自己作死了……那我萬一幾十年後跟她在地底下碰上頭了,都沒有臉去主動打招呼。”


    業雙雙安靜而專注地聽著翟一文發泄滿肚子的牢騷,並沒有留意那個一路上一直與自己呼應著的腳步聲已經停滯許久了。


    “你別亂想,也別老實地把這麽重的擔子壓在自己身上嘛……”她柔聲說,“你還老是說我傻,結果你自己還不是在一些奇奇怪怪的方麵特別死腦筋……”


    在她身後十米的位置,身著衛衣的年輕人站在光線慘白的路燈下,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的後背。


    “不提這個了,我還有正事要和你說。”翟一文稍微清了清嗓子,忽然抓住了另一個重點,“等等,你現在是一個人在往家裏走?”


    “是呀,反正也沒幾步路。”


    “你家那位置那麽偏?淩夙誠這點事兒都不懂?”


    “沒事,就二十分鍾的路而已,我都走了一半了。”業雙雙心裏有點高興,又不太敢表現出來,隻能壓著嗓子解釋到,“他想送我的,但我覺得這樣有點奇怪……你知道的,他平時又不怎麽說話。”


    “業雙雙,你白天才參與了一場綁架案的後續調查,這會兒就又沒有一點安全意識啦?”


    “不然呢?我讓管家出門接我?那你又要說我小姐脾氣了。”聽出了對方言語中不加掩飾的關心,業雙雙忍不住翹起嘴角。


    街邊的花圃中種了幾小簇矮矮的茉莉花,過於馥鬱的香氣掩蓋住了空氣中另外一種奇怪的味道。地麵上,另一個黑影漸漸與她蹦蹦跳跳的影子重疊。衛衣青年提起衣擺,腰間其貌不揚的備用小刀正在微微反光。


    “誒!你要辭職?為什麽呀?之前的那個工作不好麽?”業雙雙突然在原地一個急刹,驟然提高的音量令尾隨其後的衛衣青年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我已經找到別的事做了,不用你再費心。”


    這麽近的距離之內,青年已經能夠清晰地聽見電話那頭另一個人的聲音了。


    “……我懶得跟你在電話裏慢慢磨嘴皮子。”翟一文煩躁地嘖了一聲,“你這會兒走到哪兒了?”


    刀尖距離眼前女孩兒的脖子大概還有不到十公分。衛衣青年微微含著胸,重心前傾,揮刀的動作就像是即將撲向獵物的猛獸。


    某種隱晦的雀躍在他的眼底跳動。衛衣青年甚至小心地吞了口唾沫。


    就差一點了。他的心髒在胸口以過快的頻率跳動著,奔騰的血液飛快地湧向大腦和四肢,帶來了令人滿足的虛偽暖流。


    “我在中心公園東邊的那條小路上,現在正巧——”業雙雙抬起頭,一輛飛馳的列車從架在她斜上方的軌道上飛馳而過,一連串的燈光依次映在她的鏡片上,“要經過七號線的正下方了。”


    這個位置實在是過於具體了。青年憤恨地磨著牙,看上去不甚健康的幹瘦手臂在空中顫抖著。


    “行,我離那兒不遠。”翟一文將手裏還剩大半罐的飲料直接扔進了垃圾桶裏,“我直接來找你麵談好了,省的浪費電。”


    脖子後麵突然感覺到一點熱氣,業雙雙甩了甩頭發,笑著回答到:“行啊。”


    青年恨恨地看著她的背影,暫時停住腳步,藏身於花圃之後。


    業雙雙剛剛邁進軌道底下的陰影裏,就忽然覺得腳下好像踩進了一個水坑之中。


    難道前幾天下雨的積水還沒幹?她愣了一下,但還是沒在這種完全漆黑的區域裏多做停留。


    暫時掛掉電話,業雙雙加快腳步,決定先找個街邊的長椅坐下休息一會兒。但收回注意力後,肩膀後方的濕粘感漸漸變得無法忽略。


    自己出汗有這麽厲害嗎?她伸手輕輕抓了一把。


    怔忪了一個瞬間之後,業雙雙攤開了一片暗紅的手掌。


    當然不會是紅油漆之類的東西。她還沒有缺乏常識到這種地步。


    後知後覺地回過頭,她看見一串鮮紅濕潤的腳印,從不遠處漆黑一片的陰影之中,一直延伸到自己腳下。


    高跟鞋的腳印。細細的鞋跟一側,血的顏色明顯要更濃鬱一點。


    又有一輛列車經過,將周遭光線不足的世界短暫的照亮。業雙雙踉踉蹌蹌地後退幾步,直到被一塊小石子絆倒在地。


    “一文……?”她顫著聲音,重播了最近通話的號碼,“你現在……到哪裏了?”


    -


    刻意繞著市中心的購物街多轉了幾圈,淩夙誠在一個高檔西裝店的櫥窗前站定,借助玻璃的反光觀察遠遠跟在身後的那個人。


    特別行動小組,邱平寧,現在正欲蓋彌彰地坐在一間咖啡廳門口露天的位置上,偶爾朝自己的方向看上一眼。


    能夠在這麽複雜的人流中跟蹤自己這麽久,這個人的基本功也不算差。


    或許是淩夙誠在門口站得時間有些太長,女店員終於隔著玻璃板注意到了他。


    “歡迎光臨。”她立刻殷切地拉開門請淩夙誠進去。


    淩夙誠看著對方滿溢激動的眼睛,覺得馬上掉頭就走實在是有些不禮貌,隻能選擇得體地微笑,輕聲詢問到:“請問,你們這裏一般是什麽時候結束營業呢?”


    “您來的正巧,我們大概還有不到半個小時就要關門了。”女店員雙手在側腰上疊放著,態度頗為殷勤,“請進吧,我們店裏的衣服一定很適合您。”


    “謝謝,不過我還得先去為一位朋友結賬。”淩夙誠衝她微微點頭,“如果過會兒時間還來得及,我會回來看看的。”


    “今後也隨時歡迎您來。”女店員忍不住一直眨著眼睛打量這位天生的衣架子。


    淩夙誠轉回身體,遠遠地和邱平寧對上了眼,隨後不緊不慢地走向他。


    “我以為你會裝作不經意地掉頭回去。”淩夙誠拉開他對麵的椅子坐下,手指在用作點單的顯示屏上慢悠悠地滑動著。


    對方眼睛也不眨地盯著他看了許久,終於第一次開口說話:“算了,既然已經被你發現了,也沒有必要再不服氣地裝下去。”


    “這個點還喝這麽濃的咖啡?”淩夙誠明明並沒有往他的杯子裏瞄過一眼,卻已經準確地下了定論,“還要加班?”


    “是啊,夜裏的事情更多,所以我一般都是夜班。”邱平寧的聲音意外的比較年輕,這讓淩夙誠在心底將他的推測年齡稍稍下調。


    “但是今天下午你也在。”淩夙誠的手指在茶水和果汁之間猶豫著。


    “晚上十點後,我必須在單位上過夜,早上九點之後,我得在離單位十分鍾步行路程的家裏隨時待命。”邱平寧冷淡地回答。


    “真是辛苦。”淩夙誠抬頭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點了一杯看上去口味最正常的普洱茶,“冒昧的問一句,你是一直都這麽繁忙,還是最近才逐漸演變成不得不長期加班的狀態的?”


    “你今天為什麽要出這個頭?”邱平寧並不理會他的問題,“如果你始終安分地蹲在那裏,就不會吸引那麽多的目光,可以繼續過你大隱隱於世的生活。”


    “你下午為什麽沒有直接瞄準那兩名綁匪的要害?”淩夙誠也有樣學樣地選擇直接提問,“那時他們兩個已經顯露出了對人質不利的傾向,按照你們通常的慣例,應該已經選擇更幹脆的做法了。”


    互不相讓地對峙片刻,還是邱平寧先敗下陣來。


    “實際上,衛副隊長給我下的命令,確實是‘一旦發現異動,立刻就地擊斃’。”他低頭抿了一口咖啡,忽然自嘲笑著說,“不過是我耳朵太尖,聽到了那兩個不知死活的家夥的所謂‘訴求’,心軟了一下而已。”


    接過服務員端上來的茶水,淩夙誠繼續問了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當你在這樣的環境下第一次覺醒‘天賦’的時候,是什麽感覺?”


    “說真的,用‘生不如死’來形容應該不過分吧。”邱平寧喝幹杯子裏咖啡的架勢就像是吹瓶似的,“在那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這種基因到底是從父母中的哪一個人身上來的……三天之後,問題解決了,他們離婚了。是我媽。”


    淩夙誠輕輕歎了口氣。


    “我看的出來,你這人有點意思。”邱平寧舉著一個空杯子,“我接觸過另幾個自稱是從船上‘軍校’出來的人,都和你很不一樣。”


    “怎麽說。”盡管沒什麽興趣,淩夙誠還是配合的問了一聲。


    “他們身上都有股做作的血腥氣。而你隻是看上去有點倦怠。”邱平寧看著他的眼睛,“我懂這種感覺。”


    “所以,你現在找我,是為了……?”


    “勸你別來。”邱平寧將杯子重重地磕在了桌上,“你不適合這裏的警局。”


    “我……”淩夙誠十指在桌上交握,正在醞釀說辭,忽然被兜裏的鈴聲打斷,“抱歉。”


    “請便。”邱平寧剛剛做完一個“請”的手勢,自己懷裏的通訊裝置也開始震動起來。


    “你說什麽?”淩夙誠瞬間站了起來,皺著眉頭瞥了邱平寧一眼,“我馬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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