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坐在周圍唯一一塊兒還算平整的石頭上,童思源從兜裏摸出一根煙,就著身側的廢墟上將要熄滅的火苗慢慢點燃。


    麵前是正在熊熊燃燒的城市。火光甚至映紅了天空的一角。他默默注視著一條巨大的鐵軌傾斜著砸向地麵,將飽經滄桑的“偏安”兩個字徹底掩沒在斷壁殘垣之下。


    火苗在每一個人深色的眼睛裏不安的躍動著,好在童思源的沉默沒有保持的太久。


    “行了,時間足夠了。能救出來的早就救出來了,剩下的也沒什麽辦法。這裏現在太顯眼了,我們得盡快離開。”他衝著距離最近的青年人打了個眼色,“老齊,麻煩你再辛苦一趟,去把畢安逮回來吧。”


    被點到名的精瘦青年一頷首,也不多說什麽,以手勢招呼周圍的幾個同伴,麵不改色地帶頭鑽進了火海裏。


    灼熱的空氣中滿是黑色的絮狀物隨風漂浮。童思源看著那個有段日子不見的弟弟被兩個人架著硬抗出來,麵上最後一點急切和衝動在看清自己的瞬間黯淡下去,就像是被人當頭淋了一整盆冷水似的。


    目光在對方糊滿血的衣服上停留了一會兒,童思源將煙蒂隨意的一拋,平淡地問到:“不太想看見我吧?”


    兩旁的人同時鬆手,童畢安落地時稍微打了個趔趄,但很快就站穩了。他用髒兮兮的手胡亂地抹了一把沾滿塵土的臉,感受到奇怪的濕潤觸感時又是一頓,隨後用力地用手背擦去了臉上的血跡。


    “事到如今,我再馬後炮地提醒你本應該注意些什麽,不但沒什麽意義,還隻會讓你覺得我在說風涼話。”童思源起身站直,從石頭上一躍而下,“總之你還清醒著,這很好。先跟著老齊去包紮一下,然後去核對一遍我們搶救出來的一點點物資……以及辨認一下屍體。天亮之前,我們必須從這裏撤離。”


    “你們……一共救出來了多少活人?”見麵以來,童畢安終於顫聲說出了第一句話。


    “不太多。”童思源回答的實事求是,“不過好消息是,那個姓顧的姑娘包含在其中。她沒出什麽大問題。”


    憤怒和自責在童畢安年輕的臉上飛快地交替。他咬了咬牙,冷冷地說到:“怎麽樣,看見我這兒現在這幅光景,你會不會為自己幾年前的準確判斷而洋洋自得?”


    “原來你還記著我和你說過的話麽。”和情緒外露的弟弟相反,童思源很少由衷地表達喜怒哀樂,絕大多數時候都保持著一派雲淡風輕的表情,“‘如果想要在外自立門戶,你首先就得把容易輕信於人的毛病改掉’,我覺得我當年說的還挺客氣的。”


    “你說的話總是還算中聽,但你的眼神騙不了人。”童畢安下意識攥緊了拳頭,“你從來都看不起我,也根本不認為我有自立門戶的本事,對麽?你一直都在等我走到今天這一步。”


    坦然迎接著對方駭人目光的洗禮,童思源聳了聳肩:“別把我想的這麽糟糕。你從不讓我插手這附近的事,我就算想提點一下你也找不到機會。我又不是心理變態,看到相同處境的同類死了還歡天喜地的。如果可以的話,我自然是希望你能夠一直把這一片安穩經營下去的。”


    低頭沉默了三秒鍾,童畢安用力拽了一把頭發以迫使自己暫時冷靜下來:“那個該死一百次的叛徒呢?”


    “他本來想在放完火後從這兒溜走,恰好被我們截住了。我想著現在手裏資源緊缺,也沒那麽多善心分給俘虜,就先替你清理門戶了。”童思源抬手指了個方向,“你要是還不解氣的話,臨走之前可以再給那兒扔個雷,全屍都不給他留一個。”


    嘴裏冒出一串兒髒話,童畢安踹飛了腳邊的一個小石子,然後才後知後覺地問到:“你們怎麽會恰好來這兒?”


    “就這幾天,所有船上都陸陸續續的變天了。我擔心以後情勢不好,打算先把分散的兄弟們都先集中起來,商量一下之後怎麽接著討生活。”


    “集中?你打算往哪兒集中?”童畢安嘴裏陰陽怪氣兒地哼了一聲,“你的疑心病那麽重,常用來歇腳的鎮子,可是連我都不知道具體位置的。怎麽,你現在突然想扛起凝聚新人類有生力量的大旗了?”


    “這麽厲害的事情,我可做不成。隻是出門先探探風向罷了。至於疑心病這種東西,真的患上了也不見得是壞事兒。”童思源眯了眯眼睛,“畢竟,既然兄弟們肯叫我一聲‘頭兒’,我就得仔細小心地把大家的腦袋別在褲腰帶兒上。誰的命都隻有一條,留給我犯錯的餘地實在是太少了。”


    在這個和自己長相沒有一絲一毫相似的弟弟的肩上一按,童思源接著說到:“人活在世界上,總是要受點教訓的。你先跟我回去修養一陣吧,之後是想重整旗鼓繼續刀口舔血,還是安心過縮頭縮腦的日子,我都不反對。”


    -


    把腳浸沒在沁涼的溪水裏,元歲木木地看著遠處一片接著一片的群山,又一次重重歎氣。


    “元歲……姐姐?你別這樣一動不動的不說話呀,還怪嚇人的。”柳霞彎腰拾起一枚花紋鮮豔的鵝卵石,矮身衝著水麵丟去,滿意地看著石子在水麵上連續跳起了好幾次,留下了一連串擴散的波紋。


    “……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元歲抬頭目測了一下對方的身高,苦著臉回答,“否則總感覺怪怪的。”


    “抱歉啊,隻能暫時把你留在這裏。”柳霞靠著她坐下,“萬一這個人呐,就是強得厲害,除了頭兒的話,誰求情都不管用。我知道你肯定是想家了,但我……真沒什麽辦法。”


    對方略帶歉意的語氣實在是太過真誠,元歲覺得自己也沒啥理由生氣,隻能說:“也不全是你們的原因。就算現在真能出去,我也不知道……去哪兒找家。”


    麵上猶豫了一會兒,柳霞突然貼著她的耳朵輕聲說到:“你不該承認自己的身份的!否則事情可能還會有轉機。”


    “沒辦法,別的我也不會啊。要是我說自己是隨行船隊的小護士,結果以後你們發現我壓根連藥名都不認得,那豈不是更說不清了嘛。”


    既然以後很可能要長遠地打交道,隨便撒謊被揭穿的可能性太高,還不如先主動亮一亮本事。


    元歲用手指勉強把過長的頭發理順,忍不住衝著這個熱心腸的小姑娘彎了彎嘴角,笑著問到:“你倒是真的相信我?”


    “嘿,實不相瞞,我視力特別好,好人壞人一眼就能分清。”柳霞衝她俏皮地一眨眼。


    看著這個滿臉天真的家夥,元歲心情有點微妙,還沒來得及說出“視力好壞和分清好人壞人根本沒有什麽關係”,就看見柳霞又一次湊近,自來熟地撥弄了一下她的長頭發。


    “我借你一根發繩吧,你這樣夏天多熱呀。”


    非常熟稔的口氣。元歲稍微覺得有些不習慣應付這種人。


    “沒事。”她不動聲色地挪遠了一點,“我過段時間就去把它剪短好了。”


    來來往往的行人從她身後嬉鬧著走過。元歲轉頭,忽然覺得自己離他們中的每個人都很遠很遠。


    不過,這裏居民的平均年齡好像也過於年輕了一些。她瞥了一眼剛剛去醫療室幫忙回來的柳霞,又凝神看了一會兒不遠處扛著工具箱修繕屋頂水箱的少年人,嘴唇一點點抿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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