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溫暖的,突如其來的光線令元歲不適地捂住了眼睛。


    這一片區域居然還沒有斷電。元歲驚訝地打開了嵌在牆壁上的區塊總閥,發現這裏似乎被提前改裝成了不常見的獨立運轉模式。


    這種模式可以令片區內部暫時與船內其他區域的電路斷開聯係,起初是專門為設備檢修設計的特殊功能。唯一的缺陷是片區內電量儲存有限,照明設備不能持續運轉太長時間。


    總閥的外殼上有輕微的劃痕,元歲猜測這是由於某人是在趕時間的情況下直接選擇了暴力撬鎖的緣故。但是盡管如此,裏麵經過調整的接線也依舊從左至右排列的整整齊齊,連一個有礙觀瞻的小疙瘩都沒有。


    淩夙誠的個人特色。


    酸痛的肌肉擠出了僅存的力量,元歲胡亂地扒開眼前破碎的牆根,雙手護住腦袋,從瓦礫之間竄了出去。


    她幾乎可以確定,這裏是遭受破壞最大的地方。如果說之前搜索過的那些房間還能看出是“房間”,這片區域就像是蛋清和蛋黃已經完全混合,卻古怪的保存了完整蛋殼的雞蛋內部。


    堆滿石塊兒的地麵上有隱約的血跡蔓延。元歲是見識過淩夙誠如何精確地控製重力從而誘導地震,成功摧毀一整棟小樓的。不過如果是普通人恰好目睹了這一幕,估計要以為自己看見了類似“天罰”的東西。


    毫無心理障礙地行走在有機物和無機質混合的一堆齏粉之中,元歲繞過少數幾塊橫亙中央的巨大障礙物,用力睜大眼睛,不放過對周圍任何一寸土地的搜索。


    從這一路的設計來看,淩夙誠大概確實是做好了她之後會尾隨過來的準備的。想到這裏,元歲不禁長出一口氣。


    他倒確實沒想著主動去死。盡管他采取的行為實質上與此接近。


    然後,極其突兀的,一個躺倒的人影出現在元歲的視野裏。


    雖然這麽形容或許有些奇怪……但淩夙誠看上去就像是從另一個空間生硬地挪過來的一樣。他平躺在礫石之上,四肢自然地舒展開來,姿態極其放鬆。說實在的,元歲還從來沒見過他這麽自然地睡在戶外的樣子。


    畢竟在兩人一同執行任務的時候,淩夙誠往往是堅持獨自守夜的那個。就算是被逼著休息,一旦遇上什麽突然情況,他也比醒著的元歲動作還快。


    但是此時此刻,他卻對元歲的到來沒有任何反應。


    腳步經曆短暫的放慢後再次加快,元歲膝蓋一軟,不慎失去平衡撲在了淩夙誠身邊。她灰頭土臉地抬起頭,眼神有些茫然無措。


    和這家夥一起呆得太久,她都快要忘記平地摔的滋味了。


    如此近的距離。元歲的目光依次聚焦在對方覆蓋了一層不明顯的薄繭的手掌、布滿細小出血點的蒼白手臂、從破洞周圍擴散暗色血跡的襯衫下擺……最後是稍微沾了點灰但是依舊算得上相當清秀的臉。


    知道對方一向比較注重幹淨整潔,元歲抬起僵硬的手腕,動作很輕地幫他擦了擦。淩夙誠這次倒是沒有任何躲開的意思,所以她很輕易的就得手了。


    非常輕柔的觸感。和主人疏離又溫和的脾氣一模一樣。


    元歲收回手,慢慢地將臉埋在了對方身上。


    涼的。淩夙誠的臉比她在海水裏泡過的手還要冷。


    眼淚沾濕了對方染血的衣領。她硬是扯出淩夙誠的手腕,死死攥住不肯放開,將哭聲悶在帶著血腥味兒的喉嚨裏。


    閃爍的燈光配合著她肩膀抖動的頻率,哭泣進一步消耗了她所剩不多的體力,元歲隻覺得眼前一陣陣的發暗。


    “……為,為什麽呀……”她勉強昂起脖子,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您前麵好不容易做出的那些指引,難道……難道都是為了方便我給您收屍嗎!”


    嘶啞的回聲在晃晃悠悠的空間裏空落落的回蕩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消弭於無形。元歲茫然地眨了眨洇濕的眼睛,腦海裏一片空白。


    磨破的手掌攥成拳頭,在地麵用力一錘,她的情緒忽然崩潰了。元歲聲嘶力竭地扯著嗓子七零八落地喊了好幾聲,音量一浪高過一浪,直到一陣劇烈的咳嗽折磨得她差點徹底背過氣去。


    一路上提前做好千次萬次的心理準備統統作廢。無法遏製的絕望漸漸攀上她的心頭。


    好不容易才緩過勁兒來,元歲抖著手在對方毫無血色的臉上用力捏了一把,啞著嗓子質問道:“是誰之前大言不慚地和我保證過,說自己沒那麽容易死的,啊?”


    “騙子……”她咬著嘴唇,“淩夙誠!你個混蛋!我——”


    尖銳的破音之後,元歲又重新趴在了對方的懷裏,胡亂地蹭著自己臉上半幹不幹的血漬,仿佛突然著了魔一般,不斷重複著夢囈般的口氣說到:“求求……求求你了……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都好……求求你……”


    如果之前感受到的一切喜悅都要用此刻的痛苦來償還,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擅自接近她呀!


    “求求你了……我這次是真的,真的……再也無法靠自己走出來了……”意識變得越來越模糊,元歲徒勞地晃了晃越來越難以執行“思考”這個指令的腦袋,真實地體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飛速流逝。


    那就接受現實吧。徹底鬆了勁兒,她忽然扯著嘴角,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算了,就這樣吧。她想。


    盡管還是以這樣的結局收場,我至少確實努力到最後了。


    意識越來越飄忽。元歲似乎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麵孔在半空中向著自己招手。


    等等我呀。她又哭又笑,艱難地向前追趕著。


    一個高大的身影遠遠地回過頭,慢慢地蹲在了自己麵前,將一枝花塞在她的手心。


    “還沒到時候呢。”他對自己說。


    “……爸爸。”元歲在迷蒙中眨了眨眼睛。


    冰冷而汗濕的手突然被大力捏住了。某個被她壓在下麵的胸膛突然劇烈的起伏起來。元歲渾身一個機靈,不慎翻身滾到了一邊。


    但是手卻依然被拉扯著。力道大的幾乎讓她覺得自己的手腕要脫臼了。


    捂著腦袋勉強坐了起來,在腦內的轟鳴之中,元歲隱約分辨出了另一個人劇烈咳嗽的聲音。


    “……元、元歲?”盡管虛弱到有些難以聽清,但她還是從對方的語氣裏聽出一股不可思議,“你——”


    原地呆滯了三秒鍾,她毫不體諒對方身負重傷,再次用力地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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