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色的花朵舞蹈著,晦暗的沙塵歌唱著。風吹的人睜不開眼睛。


    年輕人幾乎是一路被一股柔和卻不可抗拒的力量推著向前,直到一隻手支撐在了略微有些朽壞的木門上。


    捂著嘴輕輕咳嗽了一聲,他拖著疲倦的身體推門而入,最後貼著一麵空白的牆,緩緩地滑坐在地麵上。


    對麵的小櫃子上擺滿了高高低低的瓷質花瓶,有些高瘦,有些粗矮,從淺淺的藍綠色慢慢過渡到了暗淡的霧粉色,甚至還隨意的間隔插著幾截枯萎的花枝。


    過於溫柔的裝飾。和房間內的其他任何擺放隨意的地方對照起來,都有一種奇怪的違和感。


    扶著牆勉強地站了起來,年輕人沉默地用手指撚起了深色的幹枯枝幹,最後幾片褪色的花瓣因為他的動作而抖落下來,在他的眼前飄落著鑽入櫃子與牆的夾縫中,很快便再也看不見了。


    “今年的梨花已經開過了……”他喃喃自語,“說不定也不會再有了。”


    屋子裏灰塵的味道讓他又忍不住咳嗽了兩聲。年輕人勉強振作精神,踱步到了廚房的櫃門前,摸出了一袋兒深褐色的,氣味頗眾的陳皮。


    巧合地順帶瞥見了不久前才被他永遠封存在櫃子裏的國際象棋。黑白相間的方格依舊界限分明,可惜再也不會有人能夠陪他對弈了。


    他總共隻教過兩個女孩兒下棋。幾十天前,他永遠的失去了其中一個。


    而剩下的那個,現在與他之間的距離說不定比生與死還要遙遠。


    敲門的聲音打斷了他紛亂的思緒,年輕人驟然緊繃起來,沉聲應到:“進來吧。”


    一個高瘦男人禮貌地向他微微鞠了一躬,聲音不高不低地問候到:“黎先生,您終於回來了。”


    “盤古號上最近風聲太緊,不得不花了些多餘的力氣。”黎然平淡地應到。


    “辛苦了。另外,您出發前交代我們去辦的事情,已經有結果了。”


    “直接說吧。”


    “雖然過程有些艱難,不過我們還是最終找到了您吩咐我們去找的人。”高瘦男人的語氣似乎恭敬,但又隱約有些漫不經心,“總之,他已經在我們手裏了。但我用盡了所有能用的手段,還是沒令他開口。”


    “那是當然的。怎麽說也是‘顓頊’過去的對策組成員,這點骨氣還是應該有的,不然也太讓人瞧不起了。”本打算將幾片兒陳皮直接隨意地投入一碗冷水之中,黎然的手卻頓了頓,轉而彎腰找出一個有些生鏽的舊熱水壺,“隻有他一個?”


    “自家的船毀了之後,他似乎一直一個人躲在島上的深山裏。我們的行動應該沒有暴露。”高瘦男人的眼睛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明顯比出發前憔悴得多的年輕人,“雖然暴露或者不暴露對我們來說都已經無所謂了。”


    “不不,直到真正成事的時刻之前,我們都要隨時保持警惕,畢竟我們麵對的並不是一群傻子。他們暫時逮不住我們,隻是因為他們保持了幾十年的倨傲不允許他們把任何‘可疑勢力’當回事兒罷了。”


    “恕我冒昧的問一句。”高瘦男人習慣性地躲避著這位能力令人畏懼的合作夥伴的眼神,“既然我們已經掌握了確鑿的證據,又何必執著於尋找這一類目前已經失勢的‘前大人物’呢?”


    “因為有些話,由我們來說,是沒有足夠的說服力的。”黎然淡淡地笑了一下,布滿血絲的眼睛透露出一點不常見的,幾乎是病態的溫和,“另一邊的事情怎麽樣了?”


    “根據我們線人的說法,‘月讀號’上已經聚集了所有水上都市大約四分之三的對策組組長了。不過淩培風還在路上。”


    “這很好。如果不是以我的身份實在是太過不方便行動,我還挺想和這群人了不起的人合照一張。”黎然歪著頭,掩著嘴打了個短暫的哈欠,“能夠密不透風地將一件和所有人息息相關的事合力隱藏這麽久,也算是令人尊敬了。”


    “目前確實是很好的機會,您看,我們要不要派人……?”


    “你想說刺殺他們?唔,一網打盡,是個很不錯的想法,看來你最近確實是越來越自信了。”黎然不緊不慢地說到。


    “是我說笑了。”高瘦男人語氣謙卑地低下了頭。


    “不,不是做不做得到的問題。”黎然的神色漸漸變得肅穆起來,“但我們的目的原本就不是殺死他們,或者說,殺死他們中的某些人隻是我們實現願望的手段罷了。和我們的另一位合夥人不同,我並不是為了所謂的‘報複’才來到了這裏。”


    “我這時候應該附和一句,褒獎一下您的偉大嗎?”高瘦男人揶揄地說。


    “當然不用,我並沒有美化自己的意思,畢竟從每次行動帶來的結果上來說,我和他並沒有什麽不同。”黎然頓了頓,“帶我去見你們帶回來的人吧。應該沒有什麽話是我問不出來的。”


    “您看起來非常需要休息。”高瘦男人虛偽地勸阻了一句,“大概是您在船上使用太多次能力了。”


    “沒事,這不算什麽。”陳皮被拋到一邊,黎然昂起頭,闔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輕聲說到,“時間不等人,我們走吧。”


    沿路執勤的人員個個看上去精氣神都相當不錯,隻是站姿歪歪扭扭,有些還在和身旁的弟兄交頭接耳,顯得不是很有秩序。黎然的目光依次輕飄飄地掠過他們,如同預想中那樣,收獲到了一個接著一個的略帶驚恐表情。


    “黎先生好!”有人鼓足了勇氣試著與他打了個招呼。


    “你好。”黎然臉上依舊帶著淺淺的,沒什麽攻擊性的笑容。但是並沒有人為此而稍微鬆懈下來。


    “到了。”高瘦男人拉開房門,側著身做了個“請”的手勢,“您是想一個人審訊他嗎?”


    “如果你想要觀摩一下的話,我沒什麽所謂。”


    自然地走在了前麵,黎然在房間內眾人的注目下在一個正被五花大綁的憔悴中年人正前方坐下,自然地點了點頭:“是‘顓頊’的田副組長吧?您好,幸會。”


    “你們是什麽人?”中年人說話有些吃力,裸露的手臂上也看得見不少細小的傷痕,想來高瘦男人為了逼問,確實是在他身上使用了不少“手段”。


    “我嗎?我是黎然。當然,您對這個名字是不會有任何印象的。我並不出名。”黎然好整以暇地凝視著他,“還有什麽別的問題嗎?”


    “你想做什麽?”中年男人溝壑縱橫的臉上填滿了掩飾不住的緊張。


    “和您聊聊天而已,不用緊張。”黎然突然站了起來,信步走到了中年人跟前,俯在他的耳邊輕聲說,“您唯一的女兒似乎是在顓頊內部大亂的時候不幸被挾持為人質去世了,對此我很抱歉。她是個美人。”


    “你到底是——”震驚之下,中年男人本想掙紮著站起來,卻被身上的繩子緊緊束縛,有些狼狽地被身後的人捏著肩膀按了下去。


    “沒關係,你們可以先退遠一些,然後盡量不要出聲。”話音剛落,黎然居然在驚愕的眾人麵前,直接半跪在地上,親手一點點鬆開了磨出了毛邊的繩子。


    “黎先生,這……”高瘦男人皺了皺眉,最終還是沒有阻止。


    震驚和憤怒同樣在中年男人的臉上交錯著。他謹慎地打量了一會兒眼前這個氣質和身邊這些五大三粗的大漢完全不同的年輕人,突然直起佝僂在椅子上的脊背,猛地站了起來。


    下意識用那雙渾濁卻依然有神的眼睛小心地注視著黎然的動向,三秒之後,剛剛還一臉防備的中年人身形一晃,滿臉不可置信地蹣跚著跌坐回了椅子上。


    “媛媛……是媛媛?怎麽可能呢?”他的嘴唇不停地發著抖,眼底又驚又喜,“你怎麽會在這兒,你不是——”


    “您在說什麽呢。”對方明顯呼喚的是一個女名,但黎然還是回答地非常自然,“明天我就要從學校裏畢業啦,您會有空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麽?”


    “我——”中年人茫然地環顧四周,映入眼簾的是辦公室一如既往的,古樸到刻板的陳設。窗外銀杏樹金黃的葉片還沒有落盡,秋風中有一股淡淡的果實味道。辦公桌上的泡好的茶葉正蒸騰著濕潤的水霧,茶杯旁還有一碟新鮮的、色彩豔麗的水果塊兒。


    “您怎麽了?”還穿著校服的女兒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紙巾,動作輕柔地擦去了他額上的汗珠,“昨天又沒睡好?我聽說您最近的工作很忙。”


    “我剛剛……”迷惘地看向微微疼痛著的手臂,卻意外地沒有發現任何傷口,中年男人按著太陽穴,不太確定地問到,“媛媛?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您剛剛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被稱作“媛媛”的年輕女孩兒笑起來總是總是會把開朗的情緒傳遞給自己躍動的眉毛,她眨了眨眼睛,俏皮地接著說到,“不過沒關係,現在是傍晚六點,您應該也要下班啦。”


    “哦,那可真是在你麵前丟人了。”中年人終於麵露笑容,在身旁女兒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走吧,我們趕緊回家吃飯。你明天應該還要早起吧?”


    “要提前換好學士服拍照,所以比平時還要早。”媛媛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圓潤動聽,“再說我還打算偷偷畫個淡妝……畢竟是畢業的大日子呀!”


    “行啊,盡量打扮得再漂亮一點,讓那些沒來得及追求你的小男生們後悔的跳腳。”中年男人的眉目之間一片溫和,一路和身旁的人有說有笑,在排成列的魁梧男人的注目下,無知無覺地邁出了房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鯨落都市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群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群青並收藏鯨落都市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