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時查到的就是這些。”給原本就相當精煉的報告簡單的畫上句號,淩夙誠很輕地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湯顯光,“抱歉打擾了你們。”


    “嗯?沒事沒事。”手指在書桌上敲打出一段毫無意義的節拍,淩培風似乎有一瞬間的走神,“這是個很有趣的新思路,你盡管放手去調查吧。雖然牽扯到的不少人都成為了刻在石碑上的過去式……不過既然你有這個刨根問底的心思,我肯定會盡可能支持你的。”


    “我會在合適的時候把收尾的工作交接給你更加願意托付的人。”聽懂了對方的話外之音,淩夙誠緩慢地吐出一句同樣含義隱晦的話。


    注意到他眼底隱約的青色,淩培風輕咳一聲,再開口時已經回避了許多敏感的關節:“怎麽了?最近休息的不好?是因為處理這些瑣事太勞心費神……還是因為你手底下那個小姑娘的事?”


    見淩夙誠依舊垂著眼睛保持沉默,他越發起興,已經橫生出幾道深淺不一的皺紋的眼角含著點火上澆油的壞笑,刻意揶揄著又說到:“你還真是老實。她讓你來跟我提,你就真的來跟我要人?別那麽認真嘛,如果不想放人,該裝傻時就要學會裝傻,總之先拖一陣吧。就是你一向表現的太好商量了,才會橫生出很多不必要的枝節。”


    “不全是因為她的想法,我身邊確實還需要一位新的助手。”淩夙誠總能組織出最正經的措辭,“很多事情確實還是應該托付給對策組認為可以信任的人,不是嗎?”


    “你比原來更會說話了。”淩培風一邊的眉梢活潑地飛舞起來,“這很好。有一點你盡管可以放心,就算你不好意思直接拒絕她,我這裏也絕對不會同意放人的。不用謝我,父子之間嘛,你心裏的那點……”


    “抱歉。”鈴聲稍顯突兀地切入他們之間的對話,淩夙誠低頭看了一眼,原本想要直接掛斷的手指在觸碰屏幕前頓住。


    “沒事,你接。隻要你不介意我倆在這兒聽著就行。”淩培風伸出一隻手比劃了個“請”。


    “嗯。”淩夙誠應了一聲,動作迅速地別上了耳機。


    深知能直接撥進自家兒子的通訊頻道的人屈指可數。和湯顯光別有深意地對視一眼,淩培風已經摩拳擦掌地準備好了偷聽。


    但通訊那頭卻遲遲沒人說話。淩夙誠又是個過分耐心的性子。奇怪的沉默保持了超過三秒鍾,淩培風麵上的一絲絲笑意漸漸被衝淡。


    背景的雜音中,除了高高低低摻雜著汙言穢語的痛呼,還隱約有個孩子低聲啜泣的聲音。


    “元歲?”淩夙誠終於皺著眉頭叫了一聲。


    “我——”隻艱難的擠出一個字便再度哽咽著失聲,對方的音色仿佛突發重感冒一般沙啞至極,就像是可以隨時可以從喉頭刮下刺目的血絲一般。隱約發著抖的喘息被耳麥細心地捕捉下來,仿佛是混進耳朵的風聲。


    “你怎麽了?”罕見的帶有一絲催促的意味,淩夙誠幹脆利落地扭頭,連敷衍的招呼都沒留下一個便迅速起身走向門邊,“你在哪兒?”


    湯顯光目送著這位一向鎮定的後輩幾乎是急匆匆地撞開門走遠,忍不住回頭問了身後同樣表情有些奇怪的老熟人一句:“出什麽事了嗎?”


    交疊成拳的雙手支撐起麵容冷峻的腦袋,淩培風的眼睛微微發亮:“現在警察那邊還能騰得出多少人手?”


    -


    一小時前,相隔不遠的一組辦公室。


    倪光潔抹了一把腦門的汗水,從辦公桌上堆積成小山的文件中抬起頭來,衝著剛進門的孔仲思歪歪扭扭的敬了個禮算作打招呼,玩笑著說到:“組長好!陪太子視察工作回來啦?”


    “別瞎說。”孔仲思插著腰瞪他一眼,很快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這些難以簡單計數的工作上,長歎一口氣後低聲抱怨道,“得,別說休假了,看來最近想好好睡個覺都難。”


    “誰說不是呢。淩組長居然還有閑情逸致浪費時間追查一些有的沒的事情上。”


    “做好我們自己的事就行。”孔仲思接過對方遞來的水杯,一口飲盡,又歇了口氣才在自己這位一向表現的心直口快的部下額頭上輕輕一彈,“你怎麽好像對夙誠意見很大似的?巧了,這回的事情,他正巧需要你幫個忙。”


    “行啊,他都發話了,我這種蝦兵蟹將可不敢不從。”倪光潔的外表完全與“四十歲的中年男人”這樣的形容完全不沾邊,眯著眼睛壞笑起來的時候仍自帶一股天然的親切,好像這大半輩子都沒能抹去他的少年心性似的,讓人看了就不自覺心生好感。


    “好歹你也是我手底下的人,一組的組員,怎麽能自稱是蝦兵蟹將呢。”孔仲思頗覺好笑,正想再多跟他胡扯兩句,卻聽見收到新訊息的提示音一響。


    生怕在這個忙的腳不沾地的關節再出什麽大事,他幾乎是手忙腳亂地放下手中的水杯,點開id屏幕一看,卻什麽也沒有。


    “哦,是不是你的?”孔仲思反應了過來。


    “嗯?”倪光潔將散成一座小沙丘的文件粗糙地疊整齊了一點,淡定自若地也劃開屏幕,隻眉頭微微一跳。


    “查到了。”一連串的新訊息正在連續湧進。他不著痕跡地瞄了一眼正抓著一疊報告愁眉苦臉的組長一眼,調成了靜音模式。


    “這位曾和薑共事的前六組組員現在改名叫黃世,連臉也做了微整形,被撤職之後已經有十幾年沒和自己以前的老同事聯係過了。他老娘半年前因為什麽癌晚期嗝屁了,老婆更是幾年前就早死了,現在就和女兒兩個人住。”


    “具體位置?”倪光潔簡要敲下幾個字。


    “xiii-g-11-5。他現在給一支船上的商隊打工。”


    注意到對方臉上再次湧現出頗有感染力的笑容,孔仲思用手裏的紙質在他麵前扇了一下,問:“什麽好事兒?笑成這樣。”


    “唉,沒幾天就要到結婚紀念日啦,老婆催禮物呢。”倪光潔上下嘴皮一碰,無比順溜地撒了一個毫無邊際的謊。


    “哦,恭喜。不過最近是不可能讓你休假的。”孔仲思給自己扇了扇風,“這你還笑得出來?”


    “就是因為這樣才高興呢。”手指劈劈啪啪按下一串長句,倪光潔嘴裏吹了個口哨,“對付著買個禮物可比因為得了空陪她逛街一天舒服多了。說真的,比起連續回答兩條看著差不多的裙子之中究竟哪條更好看一些這種問題,我寧可接著加班。”


    “小心我把這話告訴你老婆!”孔仲思眼皮都沒抬,接著刷刷在文件上落筆。


    確認對方確實沒有過多注意自己,倪光潔繼續優哉遊哉地頂風作案。


    “去查一查這隻商隊的事。正巧這幾天警局那邊三個組長裏重傷了兩個,人手根本調配不過來,今晚,你找點由頭把目標釣出來。”


    “行。但是對方也是在軍隊裏摸爬滾打過的人,估計各種逼供的手段都會很難奏效。”


    “誰說把他先釣出來是為了就這樣逼供他?”倪光潔打字飛快,“蠢貨,他不是還有個女兒嗎?”


    房間內冷氣的溫度似乎有些過低了。孔仲思連打幾個噴嚏,衝著自己的這位組員招了招手,催促到:“好啦,別你儂我儂的了,快來幫忙幹點正事呀。”


    “好嘞。”聽到一聲輕鬆的應答,背對著他的孔仲思並未看到身後共事多年組員的眼睛。


    仿佛毒蛇吐信。


    -


    敲門聲驚擾了正在手忙腳亂收拾碗筷的一大一小。元歲停下了正賣力地擦拭著桌上油漬的右手,與正係著一個拖地大圍裙洗碗的小女孩兒迷茫的對視。


    “難道是爸爸回來啦?”小女孩兒的眼睛一亮,語氣裏是滿滿的驚喜。


    “不會吧,這才不到二十分鍾呀。”元歲將油膩膩的手放在水龍頭下簡單衝洗,“可能是有什麽東西忘拿了吧……誒誒,你腳下踩著凳子呢,別亂動,我去開門。”


    扶了一把雀躍地快要從增高用的小板凳摔下來的小女孩兒,元歲忍不住笑著用相對幹淨的那隻手在她頭頂上揉了揉。簡單的快樂最容易傳染,她步伐輕快地來到門前,哼著歌轉動門鎖。


    原本剛剛被她推出一個縫隙的門突然被向外的一股大力徹底拉開。和一群素不相識的男人麵麵相覷了一瞬間,元歲臉上所有的悠閑神采凝固在她看清這些人手中管製刀具的瞬間。


    下意識地側身,將剛剛蹦跳著從廚房冒出腦袋的小女孩兒用線繩綁了回去。幾乎是臉貼著臉的距離內,第一刀貼著她的手臂劃過,留下了一道至少有十厘米長的創口。


    身材高大的敵人很快便越過這道單薄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防線。一擁而入的人群幾乎將元歲擠到了門邊。


    隻是片刻之後,隊伍中突然有人捂著下身痛呼倒地。新的刀鋒在緊貼這個滿手鮮血的年輕女孩兒麵頰的前一刻驟然停頓,隨即在無數線繩的牽動下違背那雙青筋畢現的手的意願,掉頭紮向原本趾高氣昂的主人。


    稚嫩的尖叫聲崩斷了元歲大腦中最後的一根清醒的神經。刀刃揮向她的軌跡仿佛慢動作,她以超常發揮的反應速度反手抓起一個造型幼稚的金屬擺件,用力地砸向了對方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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