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一點,公園正南麵的角落。


    業雙雙一手捏著一個光線昏暗的電筒,不住地打著哈欠,在看似堅不可摧的合金外牆上摸索著。


    如果她拿著的是個亮度更高的照明工具,搜索或許會更順利一些。可惜如果這樣做的話,估計要不了多久,三樓醫院裏的值班的醫生,分別各占四樓一側的警察和軍人們,都能從窗戶裏探出頭來,看看是哪個膽大包天的人夜闖“英靈殿”。


    公園正南角,通常整艘船上光線最好的位置,無數為了“盤古”而逝去的靈魂的長眠之所。


    金屬的觸感沁涼,能夠被照亮的小小範圍之外,是像海一樣深不見底的黑暗。業雙雙心裏一橫,將電筒叼在嘴裏,兩手盡可能展開,用一個略蠢的姿勢,成功擴大了同時搜索的範圍。


    右手食指突然感應到了一個不平常的凹陷,讓犯困的大腦精神一震。業雙雙先是傻乎乎地將臉湊了過去,隨後揉了揉自己酸痛的下巴,將電筒重新捏回手裏。


    細小的鎖眼隱藏在縫隙之間,四季均被樹蔭遮蓋。業雙雙摸了摸周圍剮蹭的痕跡,既覺得鬆了口氣,又覺得更加緊張起來。


    真的有人從這裏進去過,居然被她蒙中了。


    出於安全考慮,夜晚的公園從來不對任何人開放。因為一旦入夜,即使是經過技術處理,這附近的所有監控的攝影質量也會急劇下降,加上各式各樣的植物遮擋,會形成許多監控的“死角”。


    為了彌補這個設計上的缺陷,“清場”成為了分管這個區域的警察每天必須完成的重要工作,且在多數人的認知裏,公園的門隻有一個。


    掏出剛剛從父親抽屜裏順出來的鑰匙,業雙雙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手居然抖得幾次都不能成功對準鎖眼。


    是了。她已經把該做的都做了,接下來的冒險已經不應該屬於她。業雙雙深吸一口氣,首先撥通了警局值班室的號碼。


    占線。也是,估計這批人現在正忙的連想上洗手間都得先寫個申請。


    連續撥通了幾次,都以同樣的理由宣告失敗。即使一向神經大條,業雙雙也稍微覺得有些不對勁,仔細考慮了一會兒,又撥給了那位三隊的周隊長。


    通倒是通了,眼巴巴地等了一會兒,甜美而機械的女聲從耳機裏傳來。


    “對不起,該用戶未接聽,如果需要,請在按鍵聲後留言……”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猶豫再三,業雙雙的目光在“片區內民警聯絡方式”中依次掃過,最終還是無法控製地撥通了那個最眼熟的人的號碼。


    微微亮起的屏幕顯示:正向“翟一文警官”申請通訊。


    對方處於正常通訊環境內,正在接通中。


    通訊已中斷,對方拒絕了您的通訊請求。


    “別啊……別在這個時候不接啊。”業雙雙下意識低聲請求道。


    急得在原地轉了個圈,業雙雙用力甩了甩腦袋,半蹲下來,將過於拖遝的褲腳卷了起來,接著小心地推開了門。


    夜風中有些微的花香。光線所到之處,無數柳枝的陰影靜靜地匍匐在冰冷的石板之上。業雙雙的手指輕輕擦過那些或許如雷貫耳,或許素不相識的名字,反而覺得心中勇氣驟生。


    如果世界上真有鬼魂,恐怕這位殺手就無法從這些英雄的麵前通過了吧。


    業雙雙回過頭,看向那扇小小的,當初為了方便運進這些高大石塊兒而特別開辟的秘密側門,輕輕的歎氣聲淹沒在蟲鳴之中。


    腳下隱約碾過了一束意義不言自明的花朵,業雙雙下意識地躬身道歉,繼續縮著脖子向前搜索。


    如果她更有經驗一些的,或許應該即使意識到,現在丟下光源或許是更安全的做法。但在這樣的環境裏,業雙雙卻無法自控地將手電筒握得更緊。


    正前方漸漸沒進黑暗的光束。


    曲折道路上偶爾硌腳的小石子。


    會讓人產生被跟蹤的錯覺的,自己腳步的回聲。


    除了自己的小口抽氣的聲音,她再也感知不到任何其他人類存在於附近的跡象。走出“英靈殿”後,因為遠遠談不上可以背下公園的平麵結構,業雙雙隻能如同眺望燈塔的水手一般,依靠在不遠處的高空亮著燈的醫院房間來判斷自己現在身處何處。矮小的灌木刮過裸露皮膚的瘙癢讓人頭皮發麻,她輕輕咬了一口自己的舌頭,強迫自己保持鎮定。


    撲棱翅膀飛過她頭頂的鳥兒著實成為了壓垮緊繃神經的最後一根稻草,業雙雙無法控製的全身一抖,手電筒應聲跌落,因為磕碰而自動關閉,隨後似乎軲轆著滾到了什麽地方。


    徹底陷入黑暗的業雙雙心跳如同擂鼓,連叫喊出聲的力量也失去了,木偶一般呆滯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像個失去拐杖的盲人似的,緩慢地下腰,趴伏在地麵上,毫無方向的四處摸索著。


    對自我的厭惡莫名奇妙的上升到了出生以來的峰值,業雙雙咬著嘴唇,依舊沒能抑製打戰的牙齒。遲鈍的四肢就像是地麵一樣冰涼,汗水卻自在地遊走在每一寸皮膚之上。一邊暗罵著自己如此魯莽地就闖了進來,一邊又不停在心中反思著,究其根本,並不是自己的這一行動本身出了什麽問題,隻是因為自己的能力根本無法支撐起自己的想法罷了。


    即便是不得不同時回憶起翟一文那張隨時都帶著冷嘲熱諷的臉,她也必須承認,他對自己很多難聽的評價,本質上並沒有什麽錯誤。


    腦子裏如同一團亂麻。她並沒有注意到漸漸接近身後的黑影。


    “現在怎麽——”她帶著哭腔,隻來得及小聲自言自語半句,就突然被一隻從身後伸出的手捂住了嘴巴,同時用了點力按在了地麵上。


    劇烈的掙紮來的稍晚一步。身後那人的力氣極大,隻用兩隻手便將她所有能用力的關節卡的死死的。極度地驚恐之下,業雙雙直接猛地後仰,和後麵那人的腦門磕出了清脆的一聲。


    “靠……”身後那人低聲罵了一句,按在她嘴上的手更用力了,緩了一會兒才慍怒地開口說到,“業大小姐,是我!翟一文!”


    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業雙雙整個人突然脫了力一般,半晌才意識到翟一文已經鬆開了她,並嫌棄似的退遠了好幾步。


    “真……”她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抖出了一種支離破碎的感覺,捂著嘴輕咳了兩聲,才啞著嗓子問到,“真的是你?”


    “不然呢?如果是那個正在這裏遊蕩的殺手的話,你覺得現在的自己還有命結巴嗎?”翟一文的回答個人特色十足。


    “……你怎麽在這兒?”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吧?我大老遠就看見你一個人傻了吧唧地拿著電筒四處照,怎麽,嫌自己命長了?”


    “我……”業雙雙接不下去了,隻能扯開話題,問出了更蠢的一句話,“你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然後暴露自己的位置,成為下一個受害者嗎?”翟一文的口氣充滿了“孺子不可教也”的感覺,“一般來說,如果對方直接掛掉電話的話,都會默認為是正在做不方便的事情吧?您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嗎?還是因為之前沒人敢掛你電話?”


    “我……”同一天裏,業雙雙在這個人麵前第二次雙眼噙淚,“現在不是急著數落我的時候吧?你找到那個人了嗎?現在我們怎麽辦?”


    “托你的福,跟丟了。”翟一文似乎是聳了聳肩,接著語氣突然嚴肅起來,“你是怎麽進來的?”


    “啊?從南邊的側門過來的,我家裏有鑰匙……”


    “這鑰匙一共有多少把?”翟一文追問到。


    “嗯?我不知道……我手裏這把是應該是最初的一把,其他的都是複製得來的備用品……”業雙雙完全跟不上這人的思路,“你什麽意思?”


    “作為管這片的條子,我知道這兒有門,但我沒鑰匙。”在業雙雙看不清的黑暗中,翟一文罕見的滿臉認真,“但是那個殺人犯是正常開門進去的。”


    “你怎麽知道?你看著她進去的?”業雙雙提出質疑,“那你應該在外麵就努力抓住她啊,放進來真的很不好找……”


    “廢話,我是進來之後才看見那家夥的。”翟一文沒好氣的回答,“至於為什麽我知道……因為我撬鎖的時候,門還是好好的。”


    “是你撬的鎖?”


    “這不是重點,不要那麽驚詫的樣子。當警察就是要什麽都會嘛,何況這是個實用技能,我還專門跟幾個慣偷交流過……”意識到有點跑偏,翟一文半途打住,“總之這事兒有那麽點意思。”


    “好吧。那麽還是同樣的問題,我們現在怎麽辦?”


    “我們?不,你現在就給我回去。”翟一文的語氣凶巴巴的,“我的天賦就是找人,這事兒用不著你上心。之前警局的幾個電話都打不通,我這兒也不方便一直撥號,你真閑的發慌,現在可以掉頭去通知他們一聲。”


    “可是……”業雙雙回頭看了一眼。她對自己是否能安全的原路返回其實不是很有信心。


    “好了,就這樣吧,我走了。命是個人的,你自己上點心。”翟一文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很快就跑得沒影兒了。


    把所有的膽怯和恐懼吞回肚子裏,業雙雙最終還是沒有打擾這位忙於工作的毒舌警官,帶著一點數不出口的委屈原地踱步了一會兒,認命地掉頭。


    肩膀又被從背後拍了一下。這回她是結結實實給嚇得跳了起來。


    “所以到底我要怎麽做才不會讓你露出好像見鬼了似的反應啊。”翟一文的聲音再次響起。


    “呃……又是你?”咬到舌頭的業雙雙吐字不太清晰,“怎麽、怎麽又回來了?”


    “算了,仔細想了想,你還是跟著我吧。”翟一文根本沒給她說“不”的機會,直接拽著她的手腕開始往前走,“你看起來太容易被弄死了,我怕事後擔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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