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舒叼著半根巧克力棒,閃身躲入巷道,隨後手腳並用,略顯狼狽地翻上某位住戶的窗台。


    他忽然想起那位也許應該定義為“救命恩人”的女護士。第一次跟隨醫生前來時,她似乎有點被那間大半被金屬儀器占據的病房嚇到了,忽然心絞痛發作跪倒在地。閔舒至今仍清晰地記得,她痛得幾乎扭曲的臉上,正凝視著他的眼睛尤其的亮,沾滿汗水的雙手緊緊拽著他病床邊的欄杆,似乎是有很多話想對他說。


    可是,一個以刀俎一員的身份麵對他這塊魚肉的人,能有什麽話對他說呢?


    莫名的,閔舒突然忍不下去那位醫生驚慌之中反而略顯磨蹭翻找藥品的動作了。他直直坐起身來,一把扯掉了臉上裝裝樣子的輸氧管,大聲叫嚷起來:“這邊,這邊!籃子裏!”


    聯想到自己如今莫名得來的自由,難道這就叫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閔舒把巧克力棒一截一截地嚼得哢吱作響,心裏仍有點疑惑。


    或許就是因為這件小事,湯護士和他以一種難以理解的速度迅速熟稔起來。起初的兩次見麵,兩人的交流方式主要依靠多半都無法成功互相會意的眼神。他飛快眨巴著眼睛想要喝水的時候,湯護士就會緊張地開始背誦醫生傳授的常用藥品擺放位置口訣;他輕鬆地轉著含笑的眼睛顯示自己一點也不痛的時候,湯護士盯著他多看了一會兒,又一臉悲切地捂著胸口坐下了。


    第三次見麵,趁醫生回頭的片刻,他突然從病床上彈起來猛地拍了她的肩膀一把,差點把這個容易一驚一乍的小護士嚇得跳了起來。


    再之後的兩次,湯護士已經被允許獨自進入這裏了。兩個人終於第一次真正說上了話。當他知道湯護士的名字原來叫做“雨澈”的時候,曾經嚴肅地提出了一個問題。


    “那個……你是不是,五行特別缺水?”閔舒在手心裏寫了一邊護士的名字,點頭肯定到,“你的名字裏恰好有十滴水呢!”


    “那你這個名字取得不好。”湯護士對他翻了個白眼,“我覺得你五行缺心眼。”


    “我以前無聊的時候,也總琢磨自己的名字。”閔舒認真地回答她,“你看看這個‘舒’字,左半邊是‘舍得’的‘舍’,右邊是‘給予’的‘予’,多偉大呀。”


    湯護士調整儀器的手一頓,回頭有點生氣地說到:“這名字不好。人要那麽偉大幹什麽?”


    “我就這麽順嘴一說嘛……別生氣別生氣。”他連忙開始討好,“湯姐姐呀,今天能不能放我下地走一走?”


    “就這麽點大一個地方,有什麽好走的。”極不耐煩的口氣。


    接觸多了,閔舒意外的發現這位在上司麵前溫婉內斂的年輕護士本質上很可能是個急躁的暴脾氣,隻是慣會在人前裝出老實得體的樣子罷了。


    他心下覺得好笑,耍賴地接連說到:“湯姐姐,湯姐姐呀,放我下來嘛,我就走一小會兒,不會給你惹事兒的。一直這麽躺著,我覺得自己都要發黴長蘑菇啦。”


    “這是在醫院裏,你要有那個本事長出蘑菇來,我一定摘下來炒盤菜給你。”湯雨澈冷冷地哼了一聲,“這會兒倒是有耍嘴皮的功夫了?平日裏倒是會裝出一副柔柔弱弱老實巴交的樣子。”


    “我看著柔弱一點,日子不是會好過一些嘛。”閔舒知道她其實已經算是同意了,歡快地翻身起來。


    “你這算什麽,堅持鍛煉?”


    “是啊,當然要堅持鍛煉啦。”閔舒衝她刻意傻裏傻氣地笑了笑,“萬一哪天有機會溜出去,我得能夠跑得起來啊。”


    沒想到湯雨澈居然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眯著一隻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圈,誠懇地說:“如果是奔著這個目標,那你可能還要加強一下鍛煉才行。來,姐姐教你紮馬步。”


    “啊?你是一個護士誒,白衣天使誒,為什麽要教病人紮馬步?”閔舒立刻哭喪個臉,連淡的看不太出的眉毛都流露出不願意來。


    “姐姐我在做白衣天使之前,也是下凡曆練過的。”


    明明是不久前發生的事情,卻恍若隔世一般。難道真的在那個時候,湯雨澈就已經在琢磨著要把他放出去啦?


    此時此刻,隨時都在心底重複告誡著自己冷靜再冷靜的閔舒蜷縮在房主打理得宜的大花盆後,仔細地聽著下麵幾個警察叔叔的動靜。


    “這一帶都詢問過之後,二層的外地人就算是都篩過一遍了吧?”其中一個聲音相對低沉的人開口,“一般來說,他們都不會跑到海麵以下的樓層去的。二層的事情一了,咱們這次突如其來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大半,大家都辛苦了。”


    “確定沒有漏網之魚嗎?我看上麵這個緊張的勁兒,感覺是個大事。”有人提出了疑問,“不過,要真是大事,怎麽又不交代的清楚一點?什麽線索都沒有,搞得我們非要這樣傻不拉幾地一個個問。”


    “少說幾句吧。”低沉的那個聲音提醒到,“一文,你再仔細地確認一遍周邊,是不是所有能夠感知到的人,咱們都問過了?”


    “這個我可以打包票。”那個說話語氣頗有些輕狂的年輕聲音接著說,“我就這點本事啦,好在抓人的時候還算是有用了。”


    “你確認就行。咱們接著下一片去吧。”


    警察叔叔們漸漸走遠。閔舒將停在肩膀上的一隻小蟲子彈走,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很慫地開始一點點順著管道往下爬。


    -


    “嗯,我知道了。”淩夙誠掛掉韓越打來的電話,看見元歲已經一臉興奮地跑向一棵花開的正好的梨樹,似乎是拍了兩張照片才後知後覺地轉回來,不太好意思地背著手看向他。


    果然,想從湯顯光那裏直接問出具體的訊息是不可能的嗎。淩夙誠快走幾步,對著元歲指了指自己的頭頂,提示到:“頭上,稍微撣一下,花瓣。”


    “喔喔好的。”元歲直接豪氣地甩了甩頭,一邊捋著甩亂了的馬尾,一邊問到,“越哥那邊怎麽樣,有收獲嗎?”


    淩夙誠搖了搖頭,輕聲說到:“那邊有幾個警察正在詢問,我們湊近一點看看。”


    “好的好的。”不穿製服的元歲,和組團前來公園春遊的學生們看起來沒有任何區別。甚至可能是由於身高原因,她看著比很多學生還要更小一點。


    淩夙誠裝作沒有注意到身邊這個一直分心把頭轉來轉去看花的多動症小姑娘,沉下心來偷聽。


    “您好,我們是盤古號的巡警。”身側的一人語氣溫和地開口說到,“您別怕,隻是因為現在正過著年,上麵要我們來詢問一下你們在這邊生活方不方便。如果您遇到什麽問題,隨時歡迎來聯係我們,我們警察是二十四小時有人值班的。”


    “哎呀,我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兒呢。”被攔在小路中間的外地人語氣還透著點虛,“我在這兒還算過得挺好的。因為自家的船隊耽誤了幾天,我應該隻能等到年後才能跟著回去,不能和老婆孩子一起過年,有點遺憾而已。”


    “這樣嗎?應該初七之後船隊就會陸續離港了。”警察伸手在兜裏掏了掏,摸出一張小塑料片,笑容很得體,“上麵發給你們的一點新年禮物,可以拿去商店兌換點瑣碎的年貨之類的。雖然已經是初二了,好像遲了一點,還是祝您新年快樂,希望在盤古的日子能夠讓您感到愉快。”


    “謝謝謝謝,新年快樂。你們也辛苦啦,盤古的各個方麵做的是真的好呀。”外地人的樣子輕鬆了很多,開開心心地雙手收下了這份臨時下發作為“理由”的禮物。


    回過神來的元歲終於悄悄湊到淩夙誠身邊,也跟著聽了一會兒,點頭小聲說:“這辦法還挺好的。我之前還擔心他們要是太硬邦邦地去問的話,會惹出別的事兒來。”


    “嗯。”淩夙誠看了一眼時間,“隻耽擱了一小會兒,我們準備去醫院再找薑醫生問問情況吧。”


    “啊,這麽快呀……”元歲嘀咕了兩句,依依不舍地環顧四周,似乎是有點失望。


    “春遊的話,還是找朋友私下來吧。”淩夙誠低聲說到,“再說今天人很多,賞花也不方便。”


    “就是人多才熱鬧啊。”元歲振振有詞,忽然又笑道,“‘賞花’?哪有這麽正兒八經的,老大您說話有時候真的太書麵了吧?”


    淩夙誠頓了一下,似乎是歎了口氣,又說到:“十分鍾。”


    “嗯?”


    “十分鍾,你可以隨便走走。我在長椅上坐一會兒。”


    “課間十分鍾嗎?好呀好呀。”元歲立刻眉開眼笑,隨後又晃了晃頭冷靜下來,猶猶豫豫地說,“這樣……不好吧?我隻是說說而已,咱們現在時間這麽緊張……”


    “我昨晚上睡得不好,當做稍微休息。”淩夙誠說完,已經坐到了椅子上,一臉正派地閉上了眼睛。


    睡得不好嗎?元歲稍微研究了一下這個人別無二致的臉色,很快便抓緊機會跳躍著跑開了。


    在她身後,淩夙誠緩緩睜開眼睛,靜靜地看著這個剛滿二十歲的大小孩雙腳起跳碰碎了一個剛剛升空成功的七彩泡泡,惹得吹泡泡的小朋友攆著她跑了兩圈。


    春日裏的花,色彩似乎總是要比其他季節裏的溫柔。粉色的,白色的,淺黃色的花瓣被微風卷上高空,然後在下落時悄悄潛伏在某些具有閑情逸致的路人的頭發裏。


    淩夙誠略覺放鬆了一點。這個課間十分鍾,似乎還是浪費的比較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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