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實際上早已潛伏到了這片丘陵地的左近。


    在疏林覆蓋的丘陵峪口處,一支千人左右的騎兵人馬銜枚,寂靜無聲。


    難道泰山軍沒能探到曹操是因為他們這幾日就潛伏在這裏嗎?


    這倒不是,千餘人馬別說人吃馬嚼,就是每日堆積的糞便都能聞風數裏,何論潛藏呢?


    曹操軍之所以能隱蔽恰恰不是因為他們潛伏,而是在於他們不斷移動。


    實際上在泰山軍的遊奕四出的時候,他們並沒有看見在他們的上空中有數隻鷹隼盤旋。


    而這就是曹操得以每每避開泰山軍遊奕的根本原因。


    馴鷹並不是中原漢人所長,最早是匈奴人所用,而這類馴隼人是專屬於匈奴王族的部眾。


    但之後匈奴先是兩分,後根本地也被鮮卑人占據。這些過去隸屬於王族的特殊技藝也開始流入到各草原王庭。


    其中占據著廣闊鮮卑山的東部鮮卑和烏桓人對這類人才則更有現實需求,因為鮮卑山內有著號為神鷹的海東青。


    而曹操在平原津就從幽州突騎中遇到了兩個這樣的馴隼人,他們因為漢家征召入軍,之後盧植大軍在中人亭慘敗,回家之路已被遮斷,他們隻能隨著幽州突騎一起南下到了青州。


    有了這些鷹隼之助,曹操南下之路如虎添翼。


    自七月十日他收到荀彧的書信說曆城丟了,他雖驚不慌,因為他覺得荀彧可以穩住後方。


    果然在第二日,曹操就收到了荀彧的第二封書信,信中講了他對後麵局勢的安排,說齊國一帶的兵力正加速回援,讓曹操依舊以前線戰事為重。


    但到了第三日,曹操就已經收不到來自南方的書信了,這個時候他明白東平陵一定出問題了。


    當時曹操就準備撤軍回援東平陵。


    但撤軍哪是那麽容易的?


    先不說對麵的丁盛應該是收到了關羽的書信的原因,這幾日的攻擊彷佛換個人一樣,猛打猛纏。


    曹軍和泰山軍的防線早已犬牙交錯,一旦曹操下令撤軍,整個平原津防線必然全崩。


    也正是這個原因,審配等平原將也不讚成曹操就這樣一走了之。


    曹操當然也不甘,他都已經走了九十九步,眼見著收攬平原士心在即,豈能功虧一簣?


    所以曹操換了個法子,他從全軍的騎軍包括幽州突騎中,揀選了精騎一千,帶六日糧,在一個夜晚連夜南下。


    到第二日晚,曹操就縱馬日行四百裏,趕到了東平陵左近。


    而當時東平陵外城已破,在一眾騎將皆要請戰的情況下,曹操力排眾議選擇不援,依舊遊弋在東平陵北麵。


    甚至為了不被泰山軍層出不窮的遊奕給發現,曹操每每駐一地,專司人清理馬糞。


    甚至曹操也要自己親手挖坑,好埋了他那胯下絕影的糞便。


    不過你別說,寶馬就是寶馬,就連拉的屎也不臭。而人就不一樣了,再美的人,拉的屎也是臭的。


    隨後曹操又靠著天上的鷹隼,提前靈活走位,就硬生生讓他潛伏在附近五六日都沒被發現。


    但到今日也到了頭了,他們隨身攜帶的幹糧已經吃完,如果今日再抓不住戰機,那他們在野外也熬不下去了。


    不過蒼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讓他老曹抓住機會了。


    敵軍果然狡猾,不知道因何判斷和選擇撤離東平陵,還在撤退的過程中準備伏擊北上的徐州軍陳登部。


    曹操並沒見過陳登,但並不妨礙他認識此人。


    陳氏作為公族子弟,如陳登的爺爺陳球、父親陳珪皆名重京都。彼時陳珪為國死難,曹操還專門為陳珪寫過悼文。


    如今再看陳登英姿奮發,諸徐州軍逡巡不前的時候,唯他獨軍向北,盡顯江淮英豪氣。


    所以即便是如曹操這樣驕傲的人,看到陳氏有子如此,也不得不羨慕的感歎一句:


    “生子當如陳元龍!”


    而現在陳登就與那關羽部的伏兵戰於前方的丘陵外,喊殺震天,連他這裏的峪口都能聽到。


    而再和陳登一比,他那妻弟卞秉就是純純朽木。


    先是帶著萬餘大軍卻不能突破賊的一道防線,爾後與陳登相約共同出兵,卻蛇鼠兩端,做著消耗友軍的打算。


    這樣做不是不行,但卞秉做的卻太低級了,隻會讓曹操嫌惡。


    此時曹操滿臉胡茬,在野外多日的他早就狼狽不堪,但身形枯槁卻不影響他此刻的亢奮。


    他不斷在這片土石上來回晃步,聽著遠處飄蕩來的激烈戰鬥聲,捏著馬鞭的指頭都發白了。


    他突然感覺遠處的戰鬥聲比之前更激烈了,忙抬頭去看峪口外,果然一英氣騎吏飛奔而來。


    來人正是曹純。


    曹純來不及下馬,曹操就已經奔來問道:


    “丘外來了誰的援軍?”


    曹純忙喘了一口氣,快速道:


    “是臧霸的?”


    曹操疑惑道:


    “臧霸?不是關羽嗎?”


    曹操當然知道臧霸這個琅琊土賊,徐州的看門犬,他本以為這人不過就是草寇一流,沒想到竟然會選擇出兵援助陳登。


    但曹純帶來的結果卻並不是曹操想要的。


    他在這裏潛伏這麽多日,吃了那麽多苦,填了那麽多馬糞可不是就殲滅幾個魚腩雜將的。


    就在曹操想的時候,曹純已經跳下了戰馬,開口問道:


    “大兄,咱們要不要出兵。剛剛我遠遠覷了戰場,那陳登完全不是對手啊,泰山賊參與伏擊的一共兩個校尉部,隻出擊了一校,就已經將陳登部擊垮了,我擔心後麵就是有臧霸參戰,怕也是打不過啊。”


    曹操倒吸一口冷氣,不相信道:


    “怕是不能吧,泰山軍兩個校尉部也就是四千戰兵,而此前探得陳登部戰兵就有五千,怎會這麽不濟?而那臧霸來了多少人?”


    曹純心裏大概估摸了一下,出了個大概的數字:


    “怕得有四千多。”


    曹操捂著額頭,第一次認識到了這樣一個可怕事實。


    那就是泰山軍竟然也有更強的。


    他之前隻和丁盛那賊拚殺過兩次,所以片麵認為泰山軍的戰力也就是這樣。


    的確是比他麾下戰力高,但最多也就是和他最核心的虎步戰力相仿。


    但現在呢?那關羽部的兩個校尉部就能匹敵兩倍多的戰兵,這是他完全沒有預料到的。


    到現在,曹操突然想到了關羽部的全稱是:


    “泰山軍左軍元帥部。”


    能為軍之左,必然為全軍之冠啊!原來人家早就告訴了自己。


    於是現在就出現了這麽一個問題了,那就是原先以丘外戰場為誘餌引出關羽部的計劃就不成立了。


    是啊,人家兩個校尉部就能應戰,又何需再多的援兵?而關羽部不出現,那他曹操繼續潛在這裏也沒了意義。


    於是,曹操想了一下,果斷下令:


    “出軍上馬,隨我支援陳元龍!”


    眾騎將大聲應喏,隨後千騎卷平崗。


    ……


    還是在丘陵外的戰場。


    隨著臧霸軍突然出現在戰場,泰山軍和陳登軍團吏士們的反應不一。


    除了在一線繼續奮力廝殺的,為全軍預備的陳廣還帶著三個部留在後方,所以他率先看到了南麵開來的臧霸部。


    陳廣心中一凝,卻並不驚慌,他和郭默選擇排陣而戰自然就已經想好了這一情況。


    敵有援兵,難道我就沒有嘛?


    於是,陳廣令身邊的信兵果斷向著天空射發三支穿雲箭矢。


    尖銳的哨箭聲刺破了天空,使得戰場的陳登一陣驚疑,原本見到臧霸率軍來源的喜悅也被衝淡了幾分。


    爾後,陳登眼睛一眯,就看到從前方的一道山峪口出現了一個黑團,隨後這個黑團漸漸放大,很快就鋪開在前麵的山岡線上。


    陳登身子一晃,雙手將整個人都支撐在車軒上才勉力站著。


    他看清了對麵開過來的旗幟,上書“高”字,正是之前他一直尋找的高雅部。


    他早就該想到,高雅部既然先他一步到此,那必然就在左近。


    而就在陳登的心情急轉直下的時候,他麾下的各部卻截然相反。


    由陳端、陳式兩部組成的新的防線上,這些江淮兵自然是沒有什麽視野,他們和對麵交纏在一起的郭默部一樣,都是戰場的瞎子。


    但他們卻可以聽到後麵的袍澤們那狂聲歡呼。


    隻聽他們紛紛大喊:


    “援兵已至!”


    這短短的四個字,給了這些江淮子弟無窮的力量。事實上,他們也正是靠著這四個字才支撐到現在。


    這一仗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陳登軍團弱嗎?不,恰恰相反,他們可以說是江淮地區最頂流的存在。


    你說丹陽兵傲視東南,但陳登軍團也不是與這些人比鬥過,戰而勝之。從成軍到現在,一年多來,他們足食足兵,上受陳氏恩義,下結袍澤同契,可以說無論是戰鬥經驗、物質裝備、精神意誌,都是足夠的。


    你再說陳登那二百騎吧,別看數量好像不多,卻縱橫江淮,硬生生搏出“江淮勁騎”的威名。


    江淮地區不產馬,陳氏能供養出這二百騎,可見費了多大的財力和資源。


    但,但怎麽這仗就打成這樣了呢?


    射不及敵遠,刺不及敵長,即便貼身肉搏,對麵卻都是穿著甲裝鬥具的鐵甲兵,而他們多是江淮特色的輕便皮甲。


    甚至論及戰鬥意誌和戰鬥技能他們也遠遠不如。


    對麵的賊兵可以遠用弓矢、近用步槊,貼用刀劍,甚至一些人自己還有一些自己的鬥具,總之每一個都是善戰之老卒。


    而如果以上隻是兵的差距,那泰山軍所展現出的基層戰術則更是讓陳登軍感到絕望。


    泰山軍每以什為排,齊排而進,什將居外指揮。


    一旦什將戰死,立馬就會有軍吏替換,保持陣線的指揮。而如果整什崩潰,他們卻並不會因此撤下,而是三三結陣,穿插進攻。


    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解決戰時指揮的問題的。同樣都是吏士,為何他就會聽另外一個平級的。


    真是費解。


    此外,一些江淮軍吏也發現了雙方為何在戰鬥持續性上差距會這麽大。


    實際上,打到現在,陳登軍團至少已經出動了六個部,接近三千人。而對麵到現在還是隻出動了兩千人不到,他們是如何這般耐戰的呢?


    原來雙方的差距就是在對傷員的救助上。


    陳登軍團雖然選江淮敢戰士成軍,但無論是組織建設還是軍法設計都是沿用漢軍軍製,並沒有超過這個時代。


    而這個時代的底色是什麽?那就是人分三六九等,軍中之重自然首當為各級軍吏,所以一旦這些人受傷倒地,那其部下一半都要護著自家軍吏撤回後方。


    這就造成了這樣一個結果。


    每每漢軍一個什將倒地,全什就至少有五名戰兵護著什將撤回後方。


    而泰山軍呢?軍中上下一律平等,什將和一線的吏士隻有職責之分而無生命輕重之別。


    什將受傷倒地,自有左伍長代職,其人也是後麵的輔兵背著撤回後方。


    而普遍吏士受傷倒地,先會由後方的袍澤拉回安全處,然後由後方的輔兵再馱回後方醫治。


    這兩種的差距在哪裏呢?


    泰山軍的什將非常賊,他們手中的手弩專門射擊漢軍前線的軍吏,還傷而不殺。所以江淮兵前線往往隻是減員一二人,他一個什的戰兵都要撤回。


    而泰山軍呢?能做到一排死上六七個,還能保持進攻態勢。


    所以就造成了這樣的結果:


    那就是即便江淮兵眾,也銳而敢死,但卻不耐戰。


    可以說,如泰山軍這樣高的武力利用效率,為世之罕有。


    其實無論是人還是勢力都是具有持續成長性的,但過往在河北與泰山軍鏖戰的漢軍不是被殲滅了,就是被俘虜了。


    而青徐一帶的漢兵壓根沒有和泰山軍進行過如此高強度的戰鬥,所以自然談不上從失敗經驗中吸取。


    而現在陳登的江淮兵就有了,如果他們能從這一戰活下去,那毫無疑問,一支更加強悍的江淮軍團將屹立在東南,勢必對東南格局形成深遠影響。


    但前提是,他們的能活!


    此為冷兵器軍爭之秘,也就是為何一支軍隊傷亡三分之一就會崩潰的本質原因。


    在戰時,如果不能處理好救援傷員的人力分配問題,那就不要提韌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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