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武三年,春,三月,太原。


    這已經是張衝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九個年頭了。這九年來,昔日青蔥的少年郎,還懷揣著對世界的迷茫,已經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王者。


    雖然艱難,但他依舊在一點點的改變這個世界。


    這九年來,有很多東西依舊按照曆史的慣性而沒有變化。比如黃巾起義依舊發生,漢室天下還是大亂。原先曆史上的那些群雄依舊登上了舞台,上演著一幕幕大戲。


    曹操據青徐、袁紹據中原、劉表占荊州、孫堅占吳越,甚至那劉備經過百轉千回,依舊在益州獲得了一片根基。


    但這個世界又變化太多了,甚至變得似乎有點麵目全非的味道。


    本該成為漢室奸臣的董卓成了大漢的希望,自然也沒有之後的十八路諸侯討董。占據徐州的陶謙也落幕得太快,其基業也沒有送給那位命定的劉豫州,而是成全了一位淮上英豪,陳登。


    這位有湖海之氣的少年諸侯正在兩淮努力經營,對抗著青徐的曹操。


    而益州的劉璋結局也要比曆史上悲慘。其人被乃父的東州派和益州的豪右們一起捧上了方伯,但這個超出他能力之外的權勢並沒有給他帶來富貴,反而是無盡的災禍。


    當李傕破成都,大肆捕殺東州派吏士,對城內的豪右也極盡催逼之能事,至於劉璋自己也被李傕軟禁。


    雖被軟禁,劉璋依舊單純的以為自己會被檻車入京,交給小皇帝定奪。然後,李傕令費觀送來了一杯鴆酒,令他自盡。


    劉璋堅決不飲,覺得自殺是一件可恥的事情。


    費觀,他那位表弟,不僅沒有將劉璋的意思轉給李傕,反而自己動手用被褥捂死了劉璋。


    臨死之前的劉璋,心頭徹悟,隻是悔恨自己生為宗室子弟,更有一個野心勃勃的父親。如他是一般人家,也許能安心的做學問吧。


    劉璋的死,讓這個世界的爭奪遊戲變得更加殘酷。那些抱著玩一玩的心態來參加遊戲的,將用全族的生命來做代價。


    劉璋的死,也讓這個世界變得不那麽道德。他無疑是一個仁慈愛民的人,當成都的豪右打開城門的時候,法正勸說他守在內城,等待外間援軍。


    但劉璋顧念成都百姓會因此遭受兵火,放棄了退守內門的計劃,向李傕送印投降了。


    最後結果是,成都的百姓沒有保住,劉璋的性命也沒有保住。


    幸好,當成都城破的消息傳到綿竹關後,知道李傕正大肆捕殺東州士,守將龐羲心下絕望,攜所部三千精甲出關,向劉備投降。


    之後,劉備直驅成都,在他好不容易的勸說下,李傕帶著不計其數的金珠玉帛念念不舍的移兵城外。


    李傕的部隊是從陰平道走的,所以兵馬實際上並不多,而劉備從漢中一路南下,收降納叛,兵力直逼一萬多人。


    所以劉備的“勸說”才有用。


    當李傕的涼州兵撤出成都後,劉備入城維護治安,他還將劉璋的屍體妥善埋葬了,在他的努力下,成都很快恢複了穩定,雖然此時的成都也已經是一片廢墟了。


    劉備的種種舉動,在和李傕等人一比,簡直是堪稱王師,不僅殘餘的東州士、益州豪右緊緊圍繞在劉備身邊,僥幸活下來的法正等人,也迅速投靠了劉備的幕府。


    就這樣,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雖然丟失了奪城大功,但卻讓劉備從原先一個征服者的身份轉變為一個拯救者的身份,大收益州士心。不少益州士更是直呼要留劉備在成都做益州牧。


    雖然這被劉備給訓斥了,但也可見,其對成都上下的恩德廣深。


    如不是李傕這一鬧,劉備焉能有此機遇?


    而此時的天下,逞凶鬥力者,又豈隻有李傕一人?


    州郡之間,威福自用,鄉野之邊,以力稱雄。


    可以說,張衝來的這九年,是卑劣者橫行於世,道德者身死族滅,好像這個世界正被一架失控的馬車拖向深淵。


    但張衝來的這九年,卻也給這個世界帶來了深刻的變化。


    越來越多的黔首漸漸相信,自己的雙手可以創造財富,可以創造尊嚴。越來越多的土地被公平地分配給北方大多數人,無論胡漢,皆能靠著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


    一種從未有過的生活和信念悄然在北方生根發芽。


    這就是張衝這九年給這個世界帶來的變化,一種亂世的希望。


    至於,這九年,張衝從無到有打造出了一支規模幾達十萬,謀臣名將如雲的泰山軍,也隻不過就是一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成績罷了。


    此時的張衝,念及這九年的點滴變化,心中充滿了堅定。


    太武三年,春,他將要帶著泰山軍,解放全天下。


    ……


    太武三年,春,三月十日,太原。


    此時太原城外,一片喧鬧非凡。


    從太原東門一路綿延數十裏,旌纛鮮潔,羽衛整肅,甲騎如流,輜重塞途,千裏絡繹不絕。


    而沿路的太原百姓們也扶老攜幼,夾道歡呼,尤其是當他們看到一頂乘金裝肩輿,肩輿下的武士衣黃錦,執銳兵,一路寶蓋旌旗,皆放聲大呼:


    “張王萬歲!”


    “張王萬歲!”


    ……


    “張王萬歲!”


    其聲動如雷霆,也是太原百姓由衷所發。


    泰山軍設冬營於太原,其間秋毫不犯不說,更為太原百姓修繕屋舍,賜賞冬衣。而且今年開春,太原郡就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分田運動,這日子是烈火烹油。


    這樣的軍隊,如何不得百姓愛戴,不得他們擁護?


    此時,夾道的百姓們所見的正是出征洛陽的泰山軍。


    經過一個冬日的準備和謀劃,張衝終於決定在三月出征上洛。


    說實話,這並不是一個出征的好月份。


    首先三月春水泛濫,大河的水位要比往日高,涉渡大河要比其他時候要困難。其次,三月料峭春寒,這三月的寒甚至不比冬日要弱。最後,三月將要春耕,大規模調發軍隊,會影響民間的生產。


    但還是那句話,時不我待,如今大爭之世,人人都在追趕,沒那麽多講究。


    不過,三月出征誤了春耕確實是大事,所以張衝也調整了這一次上洛各軍的序列。


    此次出征的五萬大軍,除了二十營的五軍吏士,還有十營的突騎,剩下幾乎有兩萬人都是胡兵。


    這些胡兵就是張衝去年一個冬天的最大成果。


    實際上,在泰山軍攻略太原周邊的同時,實際上並州北部地區的胡人也陷入了內亂之中。


    此地區最大勢力的南匈奴因為內部王位的爭奪陷入廝殺,也帶動了附近地區的胡人部落,如鮮卑、烏桓、雜胡等部落的爭殺。


    之後,隨著泰山軍占據太原,並對並州北部的雲中、九原、朔方、雁門、西河等郡實行招撫,這些地區的胡人就開始陸續依附泰山軍。


    當時的泰山軍既軍力強橫,又占據著胡人的經濟命脈,同時還能維持著安定的局麵,這對一些避免爭鬥的草原雜胡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這些雜胡普遍都是各族群混雜後的失意者,沒有什麽強健的組織,幾乎都是流亡狀態。


    按照草原的經驗,這些夾縫中的雜胡就會如野草一樣在這個冬日消失,但現在,作為此地區的霸主,泰山軍,要對他們進行招撫,這何嚐不是一種恩德。


    於是,這些各部雜胡,陸續進入泰山軍的地麵,接受泰山軍的管理。


    而張衝也以這些人為實驗,將此前在平州地區的胡漢融合模版移植到這裏。散畜牧,定其畝產,給其衣馬。


    這種嶄新的模式對於匈奴、鮮卑上層酋種無疑是一種約束,但對於大量如同奴隸一般的雜胡底層卻有著莫大吸引力。


    而張衝不僅給予這些人經濟上的援助,還對他們大規模賜予漢姓,將這些部落的孩子大規模送入軍中學習漢話,同時對這些胡人進行組織的編戶。


    其每帳為一家,五家為伍,十家為什,十什為都。這些部落民有召則每帳出一兵,由伍長、什長、都將所統帶;無召,則按照這個組織為牧民。


    張衝正式通過這種“都-什-伍”的製度,將這些來自不同部落、族群的牧民重新整合為一個係統,打破原有之間的隔閡。


    至今為止,泰山軍在並州北部地區已經編練了五十八個這樣的都,收納各胡丁口婦女二十萬,皆分布在各處牧場。


    而對於這些都帳的管理,張衝特有將大量受傷退伍的泰山軍子弟充斥其內,或為伍長,或為都將。


    可以說,靠著經濟、行政、文化的三重治理,泰山軍逐漸掌握了這北部的胡人群體。同時,泰山軍也積攢了大量處理胡漢問題的經驗,對解決這類問題越發得心順手。


    這其間的工作自然是辛苦的,無論是所費,還是大量軍吏的退伍,都使得泰山軍的實力有所下降。


    但太原的富庶超乎想象,編練各部的收獲也遠超預先。


    張衝當然知道這些人必然是優秀的兵源,那些來自平州和鮮卑大山裏的東胡各部早就用戰功證明了自己的實力,但當他拿到五十八都兵的兵冊時,還是嚇了一跳。


    此前,張衝曾為麾下武人定過級,其中以騎射、器杖、角觝為武人三項。能精通一項者,為下士,能精通二者,為中士,精通三者,為上士。


    這當然不是絕對的武力評判,因為真要打起來,可能一個三者皆精通的上士就是死在一個精於騎射的下士手上。


    所以這個評級隻是武人實力的一個考量參考。畢竟武人的高低,隻有生死之際才知道。


    但饒是按這個評級,這五十八都兵都湧現出大量武士。


    兵冊所顯,有下士之才者,凡四百三十六人;有中士之才者,凡二百六十八人;而有上士之才者,百五十四人。


    而要知道,以泰山軍武力冠絕天下,有上士之才的武士也不過千餘上下,其中一半還都是出自橫撞軍。


    別看這個占據確實不多,但是從人口比例上卻知道差距。


    如今泰山軍占據著冀、幽、平、冀、泰、魯、衛諸地,直接治理的丁口在八百萬上下。


    所以,每一名上士,幾乎都是萬裏挑一。


    而五十八都主要來自並州的五個郡,胡漢丁口一共合計在四十萬上下。這其中能有上士之才的就有一百五十四人,幾乎達到了二千人出一的水準。


    由此可見,代北、懷朔武風之盛。


    而且,這些五十四都的武士,即便大部分都隻精通一門技藝,那也普遍都是騎射。


    而騎射又是真正的戰陣之術,可以說,隻這五十四都就能組建一支千人左右的騎射精銳,就是如昔日公孫瓚白馬義從一樣的存在。


    這一次,張衝三月上洛,就特意征召了五十四都,計召兵兩萬。


    這兩萬人經過半年左右的訓練,明旗鼓、習軍法,能聽得懂簡單的漢話,都有家小,各級別還有大量的泰山吏。


    而大量泰山軍充入五十四都,還給這些胡人帶去了新的生活方式。沐浴淨衣,聽宣慰使講道理,這些胡人的腥膻味都弱了不少。


    而當他們服漢衣,戴漢冠、著漢甲,儼然就是一名合格的漢兵。


    所以,此時夾道呼喊的太原百姓,壓根都沒看出,眼前的鐵甲武士,有多少是胡人。


    實際上,張衝也沒想到對並北地區胡人的漢化是這麽容易,可以說短短半年抵得上在平州的所有努力。


    其實這也是理所應當的。


    並北地區說起來到底是漢人境土,那些遷移南下的胡人們實際上已經浸潤在漢家文化數百年了。


    此地區的胡人,無論是匈奴、鮮卑還是烏桓,其上層貴族幾乎都以言漢話為美,他們也時常進入京都這些地方朝見漢家天子,可以說對漢的仰慕和尊崇遠不是林海雪原的雜胡能比的。


    甚至,毫不避諱的說,此地區的一些胡人甚至壓根就是漢人出身,他們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來到這個不被漢廷直轄的地區求生。


    朔北的苦寒磨礪了這些胡漢的意誌,這些本會成為漢趙政權核心武備的基本盤,此時已為泰山軍的又一有力。


    正是帶著這樣的軍團,張衝開啟了他的南下之路。


    目標直指,上黨!


    於是:


    “華蓋趨向洛,車駕次上黨。太原裏父老,負擔壺漿送。勒兵三十萬,旌旗太行間。胡漢顧左右,張王真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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