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中,比利的敘述還在繼續。


    在說出了第一句話後,他似乎已經放棄了掙紮,之後的語言也變得流暢了許多:“當時雲霄飛車脫軌的主要原因是安全杆斷裂。在那個地方有一個特殊的彎道,雲霄飛車俯衝下來,全靠飛車下排的安全輪和軌道上的安全杆承受拉力,如果速度過大的話,飛車就可能會扯斷安全杆,被拋飛出去。


    “如果換成其他的遊樂園,那等質量的雲霄飛車速度俯衝下來,彎道的受力已經超過了安全杆可以承受的限值,但夢幻奇境遊樂園的設計者宣稱他使用了一種新型的減速滑片設計,可以令其在俯衝時自行減速,將速度減速至彎道可以承受的安全線以下。


    “但我在測試減速滑片性能的時候,故意更改一部分數據,令它的作用被低估,最終將事故原因認定為設計缺陷。”


    尤丁愣愣地看著屏幕中的人影,連抬了一半的手都忘了放下,如一尊靜止的雕像。


    “那麽,事故的實際原因又是什麽呢?”言律歌又輕聲問道。


    “我不知道,但很可能是人為的。”比利慘然一笑,終於說出了在心底埋藏了二十年的真相,“當時遊樂園的運營者尤丁先生宣稱,斷裂的安全杆上有不自然的破壞痕跡,他懷疑是有人故意破壞了它,但我的調查報告中卻沒有體現出這一點。


    “我們在法庭上辯論,最終法官取信了我的說法……


    “其實尤丁先生才是對的,是我把安全杆的樣品掉包了。”


    尤丁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他記起了二十年前,他是怎麽的自信和堅持己見,認為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和陷害,又是怎麽的驕狂和年輕氣盛,以至於狂怒地在法庭上指著控方的鼻子大罵,最後被“幹擾司法秩序”的名義架出去。


    他堅信自己的設計不會有任何問題,但是沒有人相信他。所有人都一麵倒地指責他。


    等到塵埃落定的時候,他成了一個背負了36條人命的罪人。所有人都這麽認為。


    於是夢幻奇境遊樂園被迫關閉,尤丁也從此沉寂。


    昔日的輝煌,昔日的傲氣,今日成了埋葬他的墓地。


    “但我是對的。”尤丁用雙手捂著臉孔,微微發顫的聲音從指縫間泄露出來,“我是對的……”


    二十年來,他究竟在追求什麽,究竟在堅持什麽,在這一刻終於有了答案。


    視頻中的對話還在繼續。


    “是誰讓你這麽做的?”言律歌繼續問道。


    比利低下頭:“我不知道。”


    “不知道?”詢問的聲音裏多了幾分冷意。


    比利肥胖的身子顫抖了一下,滾圓的肚腩從崩了扣子的睡衣裏彈了出來,顯得有些滑稽。


    他哭喪著臉,艱難地說道:“是,是巴勒·麥克斯!管理月光小鎮的那個巴勒·麥克斯!他給了我很大一筆錢,讓我,讓我這麽做。


    “錢和指令,還有需要替換的樣品,都是他給我的。還有子彈,會突然放在我的枕頭旁邊,我都不知道是誰進過我的屋子啊。


    “我貪心,我也很害怕,我不想死,我隻能聽他的話辦事啊。”


    比利在鏡頭前無措地大哭起來,醜態百出,一點也看不出以往上流人士的儀態。


    他是個貪婪的膽小鬼,言律歌抓住他後,稍稍用了點手段就讓他坦白了一切。


    第一段視頻結束。


    第二段視頻的主角是被比利供述出來的巴勒·麥克斯。


    他被人反架著雙手,強行摁著跪在地上,其模樣看起來比比利先生淒慘得多,臉上青一塊腫一塊,似乎是被人狠狠地教訓了一頓。


    麥克斯先生顯然比比利硬氣得多,他對著攝像頭連連冷笑:“這次算我栽了,你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是的,二十年前的事故就是我策劃的,那又怎麽樣?


    “你問理由?哈哈,那個小混蛋在那兒建了一個遊樂園,把我小鎮上的遊客都吸引走了。他敢斷我的財路,我就不能反擊嗎?


    “嫉妒?或許有吧,哈哈,他尤丁算什麽東西,憑什麽和我搶?我要他身敗名裂!


    “死人?死幾個人怎麽了?你想整我就幹脆點,別他媽找借口了!”


    第二段視頻結束。


    第三段視頻開始,主角是尤丁以前頗為信任的一位下屬,詹森。


    詹森在鏡頭前顫顫巍巍地交代了自己其實是巴勒·麥克斯派來的臥底,是怎麽潛伏進公司伺機弄垮尤丁的,怎麽在開園前一天破壞了軌道上的保護杆,讓它在雲霄飛車的運行過程中突然斷裂,怎麽協助他人破壞了事故現場的痕跡……


    第四段……


    第五段……


    林林總總十數段視頻,或長或短,或快或慢。


    裏麵有尤丁認識的人,也有尤丁不認識的,但他們毫無疑問,都參與了當年的謀殺和陷害。


    他們的行為,串聯成了一個完美的圓環,以三十六條人命為代價,死死地套在尤丁的脖子上,把他從雲端打落到泥裏,背負著莫須有的罪名自我封閉二十年。


    而起因,卻不過是因為一個混蛋的嫉妒。


    尤丁越看,卻越沉默。


    當最後一段視頻結束的時候,視頻中的鏡頭轉動,言律歌的臉出現在屏幕中,彬彬有禮地說道:“您好,羅德斯特先生,這是我代表基石科技集團和黑石研究所送給您的一份見麵禮,不知您還滿意嗎?”


    屏幕黑了下去。


    插在計算機上的存儲卡散發出輕微的焦糊味,竟是自動燒毀了。


    尤丁沉默地看著徹底黑下來的屏幕。


    頭上的燈忽明忽滅,最後閃爍了一下,徹底暗了下來,大約是燈絲燒斷了。


    尤丁卻沒有去管,仿佛毫無察覺似的,就這樣坐在黑暗寂靜的小屋裏,靜靜地坐了很久。


    但是那平靜之下卻隱藏著一些壓抑了很久的東西,就像湖麵下波濤洶湧的暗流一樣。


    驀然之間,窗外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聲,伴隨著慘叫聲的,還有一陣陣“咯吱咯吱”的機械活動聲,就像是缺油生鏽的機械突然強行轉動起來了一般。


    尤丁下意識地向窗外看去,卻看到了他從未想到過的,令人驚駭的一幕。


    他的遊樂園暴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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