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牽著豆包走過去,大大方方的對方家長打了個招呼。


    孩子們之間都是認識的,有兩個小朋友也對豆包招了一下手,還說:“豆包,你也來了啊,怎麽這麽晚?”


    “我是豆包的媽媽,今天剛巧帶他過來吃飯,看到你們在一起玩,他想加入,可以嗎?”我滿麵含笑的說著。


    “可以啊。”一個麵目清秀的小女孩點頭道。


    “豆包,過去吧。”我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道。


    “不行,我們不歡迎沒爸爸的孩子。”一個小男孩霸道的大聲說。


    豆包剛邁出一步,聽到這個聲音馬上停住,大大的眼睛裏又蓄滿了淚水。


    “朝希,你怎麽說話呢!”坐在一旁的家長叫住那個小男孩說。


    我對他抬手示意道:“不是孩子的問題,是我們沒和大家說清楚。”


    那個叫朝希的孩子家長臉上訕訕的說:“不好意思,真沒想到他會這麽說。”


    我微微一笑,走到那個男孩身旁蹲下來,對他道:“你是朝希小朋友,對吧。我是豆包的媽媽,豆包是有爸爸的,以後不能再說豆包沒爸爸這樣的話了。”


    那個男孩看到我認真而鄭重的樣子,似是而非的點了點頭。


    “現在,豆包能和你們一起玩了嗎?”我問。


    “嗯,可以。”朝希說。


    顯然,他是這一群小孩子裏的頭目,說話還是十分有力量的。他對我說完了以後,轉向豆包說:“你以後可以和我們一起玩了。”


    其實孩子的世界很簡單,你說什麽他信什麽,我不知道關於豆包沒爸爸話題是誰傳出來的,但是從今天開始,我要改正。我不能讓我的孩子在集體生活裏像一個透明人。


    孩子們在玩,家長們大都熟識,互相聊著天,我一直以來都很少參與這樣的活動,認識我的人並不多。


    我獨坐一旁,依然有點兒格格不入。


    過了一會兒,朝希的媽媽和我說話,小心的問道:“豆包媽媽,我看你有點麵熟,好像在報紙上見過你,你是不是kb執行總裁?”


    我到了這個時候沒必要低調,輕輕一笑很隨和的說:“以前是,後來全職帶孩子,再後來因為種種原因,又回去了。”


    “哦,我說呢。”她道。


    我的身份一被確認,氣氛馬上不一樣了。成人的世界比孩子的世界複雜,但也直接。我在社會上,算是成功人士,見到過太多這樣的目光。以前,我總覺得在學校裏要低調,要讓豆包過普通孩子一樣的生活。現在,這幾個月的經曆讓我看清了很多事,他本來就是我的孩子,我原本就是kb的老總,為什麽要隱瞞。如果我能一早就亮出自己的身份,豆包也不會被孩子們邊緣化。


    我不再遮遮掩掩,變得大大方方。


    生意上那麽複雜的局麵我都應付得來,何況幾個孩子同學的家長。當然,能在這個幼兒園上學,也都不是泛泛之輩,可在這個社會,錢多的總能讓人多看一兩眼。


    這個晚上,豆包很開心。


    在回家的車上,他眼睛亮晶晶的看著我問:“媽媽,以後我還能和小朋友們一起玩嗎?”


    “可以啊,而且我已經想好了,這個周末咱們在家開個小聚會,這幾天咱們做些漂亮的請柬,你可以請你喜歡的同學過來。”我說。


    他高興得差一點跳起來,安全座椅都差一點拴不住他的興奮。


    經曆了這些以後,我對身份地位和錢,越來越坦然了。


    我把注意力放到孩子身上,對公司易主的事反而看得沒那麽重了。我知道,其中我隻是在假裝佛係,我需要一個合適的時刻爆發。


    但是,現在這個時機沒到,我就繼續假裝佛係下去。


    每天親自送豆包上學,親自接豆包放學,找了一天他放學早的時候去天意批發市場買了一堆漂亮的卡片,晚上陪他讀完故事以後,我們共同做請柬。他負責設計格式,我負責寫字。


    到了周三,我們就把十六份請柬做好了。


    豆包在把請柬拿到學校以前,心裏是打了退堂鼓的,他怕同學們不來。我給他打氣,告訴他隻要勇敢的送出來就行,肯定有人來的。他還是反複猶豫了很久,我拿出最大的耐心,一遍又一遍的和他說。


    鼓勵了半天,豆包才有邁出第一步的勇氣。


    我請他們的同學來我們家裏來,地址和邀請人的名字寫得很清楚。我相信孩子們收到請柬以後都會向家長征求意見的,隻要家長看到請柬,來的可能性很大。


    我把所有心思放到了豆包的周末聚會上,感覺心情還不錯,甚至有了點重新開始的感覺。


    我把小party的開始時間定到下午三點半,內容安排的有遊戲,燒烤,吃自助餐等等,最末還的小抽獎,估計對孩子們挺有吸引力的。房子的裝飾也是我和豆包一起做的,有彩燈彩帶,汽球鮮花什麽的。


    一切安排就序,我居然難得的小有成就感。


    沒想到,我的好心情終止在周四一大早。


    早上,我和往常一樣先送豆包,而後去公司。誰知道車子一拐彎,我一個沒看好,撞到了前車的車屁股。


    看到車牌號,我就有點想再撞一下,這一次往死裏撞。


    顧一笑從車子裏走出來,隔著前擋風玻璃認真的看了我一眼,轉開幾步來敲我的車門。


    我頗不耐煩的搖下了窗子:“走保險吧,我承認我全責。”


    “你現在的狀態不適合開車,要麽找個司機,要麽我給你當司機。”顧一笑說。


    我摘下墨鏡看著他笑道:“顧一笑,現在塵埃落定了,我對你也沒什麽利用價值了,何必還在我麵前表現。現在,你身邊的女人那麽多,個個都把你當皇上一樣看,別來我這兒撿冷臉子了。”


    我語氣平和,無喜無怒無悲,什麽情緒也沒有。


    “下來。”他說,聲音很低,但是很沉。


    “憑什麽命令我?”我問。


    “陪我修車。”顧一笑道,“我的車是被你撞壞的。”


    我知道,他是刻意找理由和我獨處,我卻沒這個心思。我這種女人,說得好聽了是沒心沒肺,說得難聽的是無情無義。不管是什麽事,我隻要是想放下,就放得下。


    我迅速解開了安全帶,撥出了車鑰匙,下車,退後兩步與顧一笑保持距離,然後把車鑰匙扔到他手裏說:“你先用著,車子修好了再還我,至於花了多少錢,票給我的助理就行了。”


    說完我頭也不回的走了。


    顧一笑有沒有追我,或者是不是一直盯著我直到我轉彎……這些,我一概不關心了。


    我走到路邊攔了車子去公司。


    坐在出租車裏,我的心情忽然就糟糕起來,胸中有一股發泄不出來的怒氣,我想大喊大叫,想亂摔東西,想大發脾氣……


    就這樣,我想了一路。


    在公司門口下車時,我深吸了一口氣把這些怒火壓了下去,然後冷靜理智的走到了電梯裏。


    我這邊成立了專門的交接小組和顧氏的人溝通工作上一事,我反而閑了下來。做了這麽多年的公司,這是我經曆的最大的事,卻也是最輕鬆的一次。


    壞心情就像是種子,忽的就在我心裏種下了。


    晚上我想去迪吧不顧一切的大叫大跳,但是我不能,因為豆包還需要我去接,客廳裏的裝飾還沒完成。


    成年人就是這樣悲哀又無奈,很多事想了以後就當做過了。


    我給司建連打了電話,慢聲細語的說希望他周六能過來,因為這是豆包頭一回請同學來家裏玩,他沒猶豫,馬上就答應了。


    周五我們正式做交接,儀式做得隆重而盛大。


    當然,這是對顧氏而說的。對我而言,今天的交接儀式越是盛大隆重,越是說明我有多失敗。


    可在這種時候,麵子又不能不撐著。


    我全程沒笑,麵對記者們的鏡頭有說不出來的沉靜。事已至此,不必演戲。我沒有給顧氏耍任何的小手段,規矩而認真的完成了所有交接。在旁人看來,我就有點沒骨氣了,居然這麽簡單就讓出去了?甚至有人開始議論我,說我到底是一個女人,不知道開一家公司要費多少心血,居然就這樣拱手讓人了……


    這樣的話聽多了,我也免疫了。


    不管是誰,如果遇到和我一樣的問題,我相信在同等條件下,沒人會比我做得更好。當然,那種背景深厚,家資驚人的可以忽略這句話。


    儀式結束以後,我拿起自己的東西要走。


    但是,這樣悄悄走,給我一種想要逃的感覺。我走了幾步,忽的就站住了,回頭看了一眼台子上還在講話的顧氏的人。


    今天,顧一笑沒來,顧天寶也沒來,來的是顧淩和幾個我不認識的。


    顧淩覺察我看他的目光,馬上望了過來。


    我對他一笑,輕聲說了一句再見,轉身離開。


    “等一下,陶然。”在我準備上電梯時,顧淩追了過來。


    “什麽事?有不清楚的地方?”我問。


    “不是,我想問一下晚上的聚會你參加嗎?”他問。


    “你們的慶功宴,我去不合適。”我對他擺了擺手。


    他尷尬一笑道:“我知道不應該問你這句話,但是上頭非要讓我來試一下。”


    “明白,權大一級壓死人嘛。”我拍了一下他的肩道,“顧淩,kb真的就交給你們的,別讓它黃了。”


    說完電梯來了,我沒回頭大步踏進去。


    直到電梯的門關了,我才敢轉頭麵對外麵。


    鏡子裏的自己,到底沒忍住,眼淚流了一臉。


    最後一句話我和顧淩說的,我也知道說也是白說。顧氏合並公司很有一套,很有可能不用多久,kb就會被改得麵目全非。可,我忍不住不說。


    到了樓下,華燈初上。


    大樓的景觀燈都開了,從樓下望上去,這棟大廈就像一個漂亮的花瓶,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從公司成立初期的一間辦公室,到後來的三間,到一層,到上市,到有錢買了自己的地,蓋了自己的樓……這中間經曆了什麽,隻有我和司建邊知道。


    現在,我的kb就這樣易主了!


    我一直仰著頭,看著大樓,看著我辦公室所在的樓層,眼淚是倒著流進眼睛裏的,鼻子和嘴裏都是苦的澀的,眼睛是疼的。


    在這個時候,老天都不配合,居然不知道下雨營造一下氣氛。


    我在那裏站了很久,最後選擇離開。


    明天有豆包的第一次同學聚會,我還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讓中間出什麽小差錯。


    我是豆包的媽媽,我必須把明天的聚會組織得完美。


    我不能因為公司,忽略了孩子。


    我現在必須走了,豆包在家裏等我。


    我不再是kb總裁,站在這兒幹什麽。


    我是豆包的媽媽,必須回去幫他準備明天的事。


    ……


    一遍又一遍,我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


    可是,沒用。


    我不知道自己在心裏說了多少次這些話,最後意誌力轟然倒蹋,我淚如雨傾。可縱然如此,我也不想被人看到。


    我忍著眼淚,忍著聲音,低著頭,快步走到路邊,抬手攔了一輛車,拉開車門直接紮了進去。


    我和司機說了家的地址,馬上靠在座椅上倒氣兒。一時間,我胸口憋悶到喘不過氣來。


    司機沒說話,開車就走。


    我喜歡這種話少的司機。


    我靠在後座上,任由眼淚不停的流,流濕了衣服,流進了脖子裏,流到視線一直模糊著。


    終於,我看到外麵依稀的街景,馬上把這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壓了下去。我在心裏暗想,再有十幾分鍾就要看到豆包,不能讓他看到我哭過。


    “師傅,有紙巾嗎?”我壓著聲音問。


    前麵遞過來一張紙巾,入手觸感不錯,我接到紙巾,忽然認出前麵那隻手,那是司建連的手,他的手胸上還戴著我給他買的手表。


    “是你啊。”我緩緩的說。


    “不放心你,就一直在公司門口等著了。”他沒回頭,繼續解釋道,“本來在你一上車我就準備說話的,但看到你太難過了,不敢說,想讓你好好發泄一下。”


    “我好了。”我說。


    他這才回頭瞄了我一眼,搖頭說:“你一點兒都不好,今天回去先好好休息,什麽都別想,不就是一家公司嘛,咱們可以重新開始。”


    “哪裏那麽容易?”我輕輕歎了一口氣。


    “未必不容易,不試怎麽會知道?”他問。


    我不說話了,他話裏有話,我沒辦法給他回答。司建連見沉默,也沒逼問我,因為已經到家了。我在下車以前收拾好自己,至少讓豆包看不出來我哭過。


    豆包看到我和司建連一起進門,嗷的叫了一聲媽媽就撲了過來。


    “明天爸爸要陪媽媽一起招待你那些同學,所以就一起回來了,你吃晚飯了沒有?”我問的同時,點明了我和司建連一起回來的原因,我不想讓豆包誤會。


    我和司建連,不可能再複合,所以我也不想給豆包虛無縹緲的希望。


    “吃過了,媽媽吃了沒有。”他問著,打量著我的眼睛。我還沒回答,他聲音就小了下去,“媽媽哭了。”


    “媽媽沒哭。”我說。


    “就是哭了,我在媽媽身上聞到了眼淚的味道。”豆包認真的小聲說。


    我好容易平靜下來,一下又差點沒憋住。


    司建連看到我的馬上就會失控,走了過來接走豆包說:“爸爸給你帶的有零食,咱們去車子上拿回來。”


    “媽媽……”


    “媽媽不事,讓她去洗個臉,睡一覺,明天一切都好了。”司建連打消了豆包的顧慮。


    “零食是給同學們買的嗎?”豆包的注意力回到了零食上。


    “是啊,有好多好多呢。”司建連說。


    我鬆了一口氣,沒敢再去知己想什麽,馬上進洗手間把臉弄幹淨,簡單補了一個底妝,看不出哭痕了,我才走出來。


    家裏的瑣事讓我慢慢平靜下來,一個晚上我手腳沒停,不停的做事。


    豆包終於睡了,我停了下來。


    司建連緩緩走到我麵前,我們四目相對,眼睛裏都有很多東西,一時誰也不開口,空氣凝滯起來。


    “司建連,我突然想喝酒了。”我說。


    他二話沒說,轉身去拿酒。


    家裏的東西還放在以前的位置,他能輕易的找到。酒和杯子他是一起拿過來的,我們隨便的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碰在一下杯子。


    客廳裝修得像個童話樂園,天花板上飄著的是彩色的汽球,上麵垂著彩帶,牆壁上掛著彩燈,還有亮晶晶的裝飾字也吸在牆壁上。


    在這種粉嫩的氛圍裏,我和他卻一點也輕鬆不起來。我們誰都不說話,一杯接一杯的碰著。


    兩瓶紅酒幾乎是轉瞬就見底兒了。


    他看到沒酒了,重新站了起來去拿。


    我在這個時候居然很理智的看了看牆上的鍾說:“時候不早了,該休息了。你去客房吧,那裏一直收拾得很幹淨。”


    司建連聽到我的話站住,回頭看了我一眼,忽然大步走了過來,不等我反應過來他就一把把我摟進懷裏,在我耳邊用幾乎是耳語的聲音說:“陶然,我們重新開始吧。”


    我沒動,因為喝得多了沒力氣。被他抱了一會兒,我的力氣恢複了一些,我推開了他說:“司建連,喝不了就別喝,喝多了淨說醉話,沒意思。”


    其實,我和他都知道,對方沒醉。


    他鬆開了手,苦笑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咱們的家是完整的,公司還是自己的。原來,傷了感情真的是傷筋動骨了。”


    “過去了,不說了。”我對自己搖了搖頭說,“其實我也應該知足,我現在手裏還有kb二十的股份,每年的分紅都是一筆巨大的數字,如果我什麽都不幹,混吃等死,三年的錢就夠我這一輩子花了。司建連,我現在不想堅強,也不想獨立了,就這樣躺在自己前半生的奮鬥結果上等死,也是不錯的選擇,對吧。”


    最後,那兩個字我是在問自己。


    我沒等到司建連的回答就上樓睡覺了。


    這一夜,居然無夢,居然很安穩。


    第二天豆包的同學聚會很完美,同學和同學家長都很滿意,大家經常在媒體上看到司建連,隻是沒想到豆包居然是他的兒子。這樣一來,家長們對豆包的態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在心裏暗想,早知如此,我何必當初那樣費盡心思的瞞呢。


    我的人生走到這一步,真的一切歸零了。我的父母不是親生的,家庭不是完整的,公司被收購了……


    所有的一切,清零了。


    我想好好頹廢幾個月的,但不行,因為我有孩子。


    周一送完豆包上學,我直接去了公司,在我大步邁向公司電梯時,忽然意識到這不再是我的公司了。


    我站在大廳裏尷尬的要死,轉身就往外麵走。


    走得匆忙,我一頭撞到了別人懷裏,鼻子酸疼一片。抬頭,我看到了顧一笑,再一轉眼睛,看到他身邊的顧淩。


    “你的車修好了?”我倒退了一步,淡淡的問。


    “還沒有,再過幾天再還你的車。”顧一笑道。


    我應了一聲,想繞過他走出去,顧淩在這個時候突然開口說:“陶總,一笑是來接手kb的,我名下的股份也歸他了。”


    我一下就被釘在原地了,抬頭看著顧一笑。


    我不知道到了這個時候,我還想聽他說什麽。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現在他是kb最大股東,也是kb最有權力的人了,他想幹什麽?


    “顧一笑,我想和你單獨聊五分鍾,可以嗎?”我問。


    他看著我在笑,毫不遲疑的說:“可以,不過要等半個小時以後,我現在有一個重要的會議要開。”


    “好,我等你。”我對上了他的眼睛,淡淡的說。


    既然我把現在定為自己的重新開始,那和顧一笑之間的一些事就需要說個清楚。我不為別的,隻是為了和過去的自己告個別。人生這麽重要的時刻,總要有些儀式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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