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牧野得了解禁令之後,夫妻兩的生活更加蜜裏調油,向暖更是眉眼吊梢間不經意就會流露出些許春意來。


    李曉敏沒少拿這個來開她的玩笑,說她是個泡在蜜罐裏的女人,還說男人的滋潤果然是女人最好的護膚品。


    就連羅筱柔偶爾也會打趣她幾句。


    向暖雖然被她們弄得很不好意思,總忍不住反駁兩句,但心裏的甜蜜是騙不了自己的,這樣的生活確實美好得就跟做夢一樣。


    如果真是夢,那就一輩子都不要清醒好了。


    時間已經是年關了。


    像高逸塵這樣的商界人士進入空前忙碌的階段,牧野這種打擊違法犯罪的公職人員也不遑多讓,畢竟犯罪分子也想趁著年前多撈點錢,好過個肥肥美美的新年。


    向暖對於他幾乎天天加班的狀態已經習以為常,雖說有點心疼,但加班到深夜總比出任務好啊,起碼沒什麽危險。她現在對牧野唯一的要求就是他能安然無恙,至於照顧不了家庭這種問題在她看來都不算事兒。


    向暖接到向玉林的電話時,時間已經時臘月二十八的下午,眼看就要到除夕了。


    向玉林的電話內容很簡單:劉秀青去世了。


    雖說癌症這東西很可怕,死亡率也高,但向暖怎麽也沒想到,劉秀青居然這麽快就被病魔奪去了生命。如果不是向玉林的語氣很沉重,甚至還帶著哭腔,她都要以為對方是在開玩笑。


    向暖好一會兒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麽,腦子裏隻剩下一團亂麻。在生與死的邊沿,語言是何其蒼白無力的東西!


    良久之後,向暖才慢慢找到自己的聲音。“你現在在哪裏?我過去找你。”


    “我在第一附屬腫瘤醫院。”


    自從上次向玉林帶著劉秀青回到榮城之後,他們就沒再返回湘城,而是留在了榮城繼續進行治療。但劉秀青的病情發現得晚,意誌又很消沉,所以才會走得這麽快。


    “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第一附屬腫瘤醫院就是之前楊子君住的那家醫院,榮城最好的腫瘤醫院。


    向玉林沒說什麽,直接掛了電話。這個時候,他根本不想開口,隻想將自己蜷縮起來舔傷口,就像受傷的動物那樣。


    向暖飛快地換了一身衣服,外麵套了一件米白色的羽絨服,然後拿上包走出房間。“媽,湯圓就交給你照顧了,我要出去一下。”


    羅筱柔見她的神色有些不對,就多問了一句。


    向暖也沒隱瞞,就把劉秀青去世的事情說了。“……媽,他現在就一個人,我不放心。”


    “去看看吧。”羅筱柔輕歎一口氣。


    雖然劉秀青以前對向暖是挺可惡的,但向暖好歹喊了她那麽多年的媽媽,如今人都不在了,還有什麽好計較的?


    向暖點點頭,摸了摸湯圓的臉蛋,又親了果果一口,就急匆匆地出了家門。


    當然,小吳還是跟著她。


    牧野說了,小吳一開始就是為了保護向暖的安危,並不是為湯圓存在的。


    一路上,向暖的心情都很糟糕。不管她跟劉秀青之間曾經有多少的不愉快,如今這個人不在了,她心裏還是很難過的。想到以後向玉林一個人孤零零的,就更覺得難受。


    向暖到達醫院的時候,向玉林就在急救室門外的長凳上坐著。


    從劉秀青進急救室起,他就在那了。醫生宣布死訊之後,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於是就一直像個木頭人似的坐在那一動不動,連眼睛都不怎麽眨動。


    向暖緩緩地在向玉林麵前蹲下,手緩慢地覆上他的手背。“爸……”


    隨著這一聲叫喚,她的眼淚湧了出來。就算她嘴上不承認,可在內心深處,她還是把他們當成了親人。從他們將她從垃圾桶旁帶回去那一刻起,有些糾纏就已經注定了,即便用剪刀去絞,也終究是剪不斷理還亂。


    向玉林這才意識到她的到來,他眨了眨眼睛,艱難地轉動頭部,視線一點一點地聚焦到向暖的臉上。“你……來了……”


    向暖點點頭,緊縮的喉嚨發不出聲音。


    “你……去看看她吧。也許你不相信,但她想見你……”這短短的一句話,像是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以至於說完之後他張著嘴重重地喘息起來,像一條離了水的魚一樣可憐。


    “好。”向暖既然來了,就不可能隻是做個樣子,就算他不開口,她也是要去見劉秀青一麵的。人死如燈滅,從前的恩怨一筆勾銷,這一麵見了,以後就是想間也沒有機會了。這麽一想,她心裏又湧出無邊的悲傷。生命如此脆弱,一個大活人,說沒了就沒了……


    向暖想起一個離職很久的同事,她跟母親的關係很糟糕,她母親是個蠻橫不講理的人,總是給她添堵。可是後來她母親去世了,她哭得不能自已,說:我真希望她還活著,哪怕每天隻會給我添堵也沒關係!可是,她永遠都不會再罵我了……


    “你自己去吧。”說完,向玉林仰頭抵在冰冷的牆壁上,繼續張著嘴喘氣,眼神都是渙散的。


    向暖很擔心他,但安慰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得去找醫生,先去太平間看劉秀青。


    這是向暖第一次去那個地方,即便她是個無神論者,知道世界上並沒有什麽魑魅魍魎,卻仍覺得後背發涼。如果不是有工作人員和小吳在,她都懷疑自己有沒有這個勇氣踏進那道門。


    冷。


    這是向暖的第一感覺。


    安靜,死寂一般的安靜。


    這是向暖的第二感覺。


    裏麵一共有三具屍體,都蓋著白布。


    工作人員將向暖帶到劉秀青麵前,交代了兩句,然後就出去了。


    向暖聽著他的腳步聲離去,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下小吳,見他還在,這才偷偷地鬆了一口氣。


    小吳卻還是那副麵無表情的樣子,跟木樁子似的站在她身後,不動如山。


    向暖轉回頭,深吸一口氣,然後慢慢地伸出手。她的手顫抖得厲害,在距離白布幾厘米的時候停頓了數十秒,然後才咬牙捏住白布的一角,一點一點地往下拉。


    眼前的這張臉很怪,好像認識,又似乎很陌生,總之完全不是向暖記憶裏的那個人,也不知道是因為角度的問題,還是因為被病魔折磨得不像人樣。


    向暖一手捂住自己的眉眼,將臉側向一邊。聽人說,不能讓眼淚掉到死者身上,那樣她會走得不安心的。


    麵對劉秀青,向暖本來就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如金人都已經去了,她更不知道如何開口。良久之後,她才小聲地說了一句:“我會盡量照顧他的,你……放心吧。”


    說完,她又安靜地呆了一會兒,然後將白布緩緩拉上。


    小吳一言不發地跟在她身後出了太平間,又回到搶救室外麵。


    向玉林還維持著向暖離開時的那個姿勢,好像已經石化了一樣,唯有眼睛偶爾眨動才能證明他是個活物。


    “爸,我送你回去吧。葬禮的事情,我會讓人幫忙操辦的。”


    向暖又喊了兩聲,向玉林這才有了反應。


    “爸,我送你回去吧?”


    在向暖的攙扶下,向玉林一手扶著牆,慢慢地站了起來。隻是剛邁開腿走了兩步,他突然整個人往前撲去。


    “小心!”


    小吳眼疾手快,一把將向玉林給撈了起來。


    再看向玉林,人已經暈過去了。


    向暖隻得叫來醫生,安排了個病床讓他躺下來休息。她也不敢留他一個人,就在床邊一直守著。


    牧野下了班才從羅筱柔那裏得知劉秀青去世的消息,於是也沒回家,直接開著車來到醫院。


    向玉林還沒有醒。


    向暖留下小吳,拉著牧野一路走到樓梯間的窗口那,然後撲入他的懷裏。“牧長官,我心裏難受。”


    牧野吻了吻她的額角,沒有開口。


    向暖將臉埋入他的胸口,靜靜地落淚。除了生命消失的難過,還有很多別的更複雜的情緒,她說不清楚,但就是想哭。


    晚上八點多,向玉林才清醒過來。看到牧野,他很是意外。“我沒事了,你們回去吧。”


    “爸,我們陪你吃點東西,然後送你回去吧。”


    “我不餓。你們自己去吃吧,吃完了就回去。我……能照顧自己。”


    “爸,我知道你難過,我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你,但我希望你好好的。走吧,我陪你去吃點東西,然後送你回去。”


    最終,向玉林還是同意了。隻不過進了餐館,他幾乎沒吃什麽,整個人表現得十分麻木,好像他的魂魄也跟著劉秀青去了。


    從餐館出來,他們又親自將向玉林送回租住的地方。其實就是以前向家住的那個小區,他們在一樓租了個一室一廳,隻不過很少住,更多時間都在醫院裏。


    車子駛入小區大門的時候,向暖的腦子就像播放電影一樣,無數的畫麵湧了進來,勾起那些久遠的記憶。


    在向暖的記憶裏,劉秀青大多數時候都在生氣,為各種事情生氣。都說易怒傷肝,她之所以得肝癌,或許就跟這個很大關係。


    到了門口,向玉林停下腳步,像個行動遲緩的老人一樣慢慢地轉過身來,臉上是無悲無喜的麻木。“你們回去吧,不用擔心我。”


    向暖看到他這個樣子,心裏很是不安。劉秀青在別人眼裏再不好,可向玉林是愛她的,他們一起度過了大半輩子,在彼此心裏的位置是旁人無法想象的。


    “爸……無論如何,你還有我……”


    向玉林倏然瞪大眼睛,身體重重一震,他不敢相信在經曆了這麽多事情之後,還能從向暖嘴裏聽到這樣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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