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暖一下子坐直身體,伸長脖子往窗口的方向看。可那裏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她根本什麽都看不到。


    她緊咬牙關,忍著疼痛,拚盡力氣站了起來。因為一條腿受傷了,不能用力,她把全部重量都壓在好的那條腿上,站得顫顫巍巍的。


    不確定竹葉青會不會讓她走到窗戶那看一看,但向暖還是邁出了第一步。隻一步,她就疼得差點慘叫出聲。


    手機鈴聲響起。


    是那個手機牌子默認的鈴聲。


    向暖卻像是聽到了什麽號角一樣,顫巍巍的身體立馬又繃緊,屏住呼吸看向竹葉青。


    他勾了一下嘴角,然後接通電話,開口的語氣就像是跟老朋友見麵打招呼。“你來了。”


    “是,我來了。”


    直到牧野的聲音清楚地傳來,向暖才知道他居然開了免提。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在心裏狠狠地罵:牧野,你這個傻子!你這個大傻子!


    竹葉青突然不知道哪裏變出一個遙控器一樣的東西,大拇指抬起按下。


    向暖愕然發現,牆壁上掛著的居然不是一幅畫,而是顯示屏。


    這會兒,畫麵裏清楚呈現的是這棟樓周圍的情況,警戒線、警察、警車、看熱鬧的群眾……全都在畫麵裏。


    理所當然的,向暖也看到了牧野。盡管距離有些遠,她看得不太清楚,但她知道那就是牧野!


    她貪婪地望著屏幕裏那個略有點模糊的人影,眼淚掉得更快,一遍一遍地在心裏罵著“傻子”。


    這時,竹葉青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好像在說:瞧,我沒有騙你吧。


    向暖捏著拳頭,搖搖欲墜的身體抖得跟秋風中的黃葉似的,她倏然閉上眼睛,拚盡了力氣大叫:“牧野,你千萬不要進來!不要理會他,他就是個瘋子!就算你進來了,他也不可能放我走的,你千萬別上當!你回去,現在就回去!”


    竹葉青完全沒有要阻止她的意思,甚至還笑眯眯地看著她,好像在鼓勵她多喊一會兒,別急著停。


    向暖頓時有種自己就像個傻子,被人耍著玩的感覺。她又何嚐不知道自己這是白費力氣?牧野要是那麽容易改變主意,他就不會出現在這裏了!這麽想著,她又在心裏罵了一遍“傻子”。


    “五分鍾。”竹葉青對著電話那邊撂下一句沒頭沒尾的話,然後就掛斷了。


    “不要!”


    話還沒喊完,手機已經發出忙音了。


    向暖突然轉過身,拖著一條腿瘋了似的朝樓梯口挪去。她要阻止牧野進門,一定要阻止他!


    竹葉青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似乎並沒有要阻攔她的意思。


    向暖忍著痛拚命地挪動身體,誰知道一個不小心,居然又滾下了樓梯。她還頭暈目眩眼前發黑的時候,突然被人揪住衣領子拎起來,半提半拖帶著下了樓,一路來到那一扇厚重的鐵門前。


    很快,鐵門外傳來了敲擊聲。


    竹葉青手裏的槍管貼上了向暖的腦袋,隻需要輕輕一扣下扳機,子彈就會打碎她的腦袋,必死無疑。


    門打開又關上。


    外麵的警察不敢輕舉妄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門又恢複緊閉的狀態。


    牧野是坐著輪椅出現的。在冬天裏,他卻穿得很單薄,一看就知道身上沒地方可以藏凶器。


    這是一種態度。


    對此,竹葉青表示很滿意。這是一個識相的聰明人,他喜歡跟這樣的人打交道。


    牧野並不急著開口,而是靜靜地打量著眼前的男人。對於竹葉青,他算得上是隻聞其聲未見其人,陌生的很。


    眼前這個男人身材修長,樣貌實在出眾。這樣的一個男人,眼鏡蛇會不顧倫常地據為己有,也就不奇怪了。


    與此同時,竹葉青也在打量著牧野。


    這個男人,果真是人中龍鳳。即便坐在輪椅上,那股睥睨天下的氣度依舊讓人心折。敗在這樣一個人手裏,似乎也不算什麽丟人的事情。


    成王敗寇,總要有個分曉。


    向暖被眼淚模糊了視線,卻還是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不過才兩三天沒見,她已經這樣想念他了。如果不是情況特殊,她真想撲上去,用力地擁抱他。


    “你這個傻子!你為什麽要來?”


    她哭著喊。


    牧野直接給了她一個凶巴巴的命令。“向暖,閉嘴。”


    竹葉青似乎覺得很有趣,發出了一聲低笑,接著道:“三樓。”


    這裏隻有樓梯,牧野的輪椅自然是上不去的。他的兩條腿無法行走,隻能以雙手為腿爬上去。


    “不要!”向暖一想到他這樣頂天立地的一個鐵血漢子,要在人前爬行前進,頓時就覺得心如刀割。


    士可殺不可辱,這是赤-裸裸的侮辱!


    牧野好像一點都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妥,爽快地從輪椅上下來,用雙手撐起自己的身體往上移動。不算是爬,但對一個任何一個男人來說,這都不能算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不,這根本就是一件傷自尊的事情。


    可牧野表現得特別平靜,從頭到尾臉上都是那副淡定從容的表情,仿佛這樣是最正常不過的走路方式,沒什麽好丟人的。


    向暖卻受不了,眼淚就跟缺堤的河水似的洶湧不止,一張臉被打得濕淋淋的。不過她緊緊地咬住嘴唇,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唯有心裏疼得厲害。


    牧野盡管雙腿不能用,但雙臂還是非常強壯有力的,即便是以這樣的姿態,他也還是很快就上到了三樓。


    整個過程中,竹葉青就提拎著向暖跟在他身後,黑洞洞的槍口也始終貼著向暖的太陽穴。


    到了三樓,竹葉青像之前一樣將向暖給丟下。


    向暖本來就傷痕累累,被這麽粗暴對待,到底還是沒忍住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牧野像是沒聽到似的,甚至沒看她一眼,目光裏隻看得見竹葉青。


    竹葉青伸出腿勾了一下那張單人沙發,然後一屁股坐下來。


    向暖和牧野都是坐在地上,姿勢上就矮人一等。


    竹葉青高高在上地坐在他們麵前,手裏還抓著槍,就像是君臨天下的帝王。


    向暖屏住了呼吸,下意識地想往牧野那邊靠,最好能擋在他麵前。隻是她剛動了一下,竹葉青鋒利的視線就射了過來,她嚇得僵在那。因為,那個黑洞洞的槍口已經從她的腦袋移開,對準了牧野。


    “他是怎麽死的?”


    向暖一愣,一時還不明白竹葉青的意思。什麽怎麽死的?他說誰啊?


    牧野沉默了幾秒,然後道:“一槍斃命,死後又挨了幾槍,後來發生了爆炸。”


    竹葉青點點頭。這麽說來,他也沒受什麽痛苦。他那樣的人,做的本來就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營生,早料到有死的一天,能夠死得痛快也是幸事。


    向暖這才反應過來,他們說的是竹葉青的愛人。


    “啊——”


    竹葉青突然抓住向暖的頭發,用力將她更加拖到自己麵前,堅硬的槍管重新抵上她的太陽穴。


    牧野的視線掃過槍口與向暖的腦袋相貼的地方,很快又移開,直接跟竹葉青對視。


    “我知道,在世人眼中,他就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是個罪該萬死的惡棍。他犯下的罪過,就是死一千次一萬次也不夠贖罪。”


    竹葉青的話讓向暖愕然瞪大眼睛。


    外人並不知道,竹葉青跟眼鏡蛇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竹葉青的母親是個大美人,否則作為兒子的竹葉青也不可能樣貌如此出眾。


    他們的父親做的也是毒-品的生意,而且正值壯年就已經死了。眼鏡蛇子承父業,理所當然地接手了這一切。他從小就父親的身邊長大,從小目睹那些勾當,小小年紀就殺過人,長大了自然是個殺伐果斷、心狠手辣的角色。


    竹葉青卻是跟他完全不同的一類人。


    一個是地上散發著惡臭的爛泥,一個是天上潔白的雲朵。


    竹葉青的母親是被養在外麵的情人,錦衣玉食供著,從不摻和男人那些傷天害理的營生。事實上,她是個三觀很正的人,如果不是迫於惡勢力,她根本不會跟那樣的人糾纏在一起。要怪,也隻能怪美貌惹禍。


    而且 ,越是惡貫滿盈的人,越是喜歡那些幹淨得不摻雜一點雜質的東西。


    他們的父親是這樣,眼鏡蛇也是這樣。


    父親死後,眼鏡蛇在葬禮上見到竹葉青的第一眼,就確定自己想要這個人。


    於是,曆史再一次重演。


    竹葉青重複了母親的命運,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眼鏡蛇那樣的人,是絕對不會給別人選擇的權力的。


    “竹葉青”這個名字,也是眼鏡蛇給起的。其實,他原本有一個雅致的名字,叫瀾清。但是眼鏡蛇覺得他是自己的另一半,當然也是一條蛇,一條花色漂亮的斯裏蘭卡竹葉青。


    撇開那些傷天害理的營生不說,眼鏡蛇是一個非常有人格魅力的男人。最重要的是,他跟父親的濫情不一樣,他是個很專情的人,身邊除了竹葉青就沒別的人了。


    竹葉青跟他糾纏這麽多年,又被擱在心尖上寵著,愛上他似乎也不是什麽無法理解的事情。隻是他跟母親一樣,同樣無法接受眼鏡蛇的營生。


    而眼鏡蛇可以給竹葉青所有的一切,唯獨不會放棄他的生意,他的地盤,他的勢力。


    愛一個人卻又不能接受他的身份,無法苟同他的想法和做法,這注定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眼鏡蛇死了,這個扣就解開了。


    但是作為他的愛人,竹葉青不能不為他報仇。這是愛情的盲目,他也不能免俗。


    “我知道你沒有錯。”竹葉青盯著牧野鷹一樣的眸子,緩緩地開口,“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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