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月蜷縮在醫院的病床上過了一晚上。之所以說是“過”,而不是“睡”,是因為她幾乎沒怎麽睡著。大部分時間都盯著窗外閃爍的燈光和晃動的影子發呆,實在看得眼睛酸澀了,這才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


    天快亮的時候,傅明月有點體力不支,眼前一黑就睡了過去。途中醫生來檢查,問了她一些問題,她迷迷糊糊地答完就又睡著了。


    傅明月醒來的時候,時間已經是十點多了。醫生確認她沒什麽問題,就允許她出院了。


    “若是感覺到有什麽不舒服,一定要及時到醫院來。”


    傅明月點點頭,拿著自己的小包慢慢地往外走。醫院裏每一天都是人頭擁擠,今天也一樣。她混在人堆裏往前走,在踏上某一層的扶梯時,她漫不經心的目光在注意到另一邊上行的扶梯上的某個人時,突然渾身一震。


    是他!


    傅明月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臉上血色盡褪,雙手緊緊地捏住拳頭卻怎麽也控製不住身體的顫抖。榮城雖然大,但畢竟也不是無邊無際,她隻要還留在這個城市,就總會跟那些“故人”相見。隻是,她沒想到會這麽快就碰上了!


    電梯已經到底了,傅明月也沒發現,腳下一個踉蹌就跌到在電梯口那。“啊——”


    這一聲驚呼,把周圍人的眼光都吸引了過來。


    跟在傅明月身後的是個男人,因為電梯還在運行,有人堵在電梯口是會出事的,所以他一把抓住傅明月的手臂將她扶了起來並帶著她走了兩步。


    出於本能,傅明月下意識地回頭朝上麵看了一眼,剛好對上那雙她曾經熟悉且迷戀的眼睛,她嚇得倒抽一口氣,趕緊轉回頭,邁開腿飛快地在人群裏穿梭起來。


    “傅明月?”陸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傅明月嗎?那個人真的是傅明月嗎?她不是應該還在牢裏嗎?


    原本陸琛還不肯定,但是看到那個人驚慌失措地跑了,他就知道自己沒有認錯人。那真的是傅明月!


    陸琛立馬掉轉頭,在上行的電梯上逆著往下衝,但是等他衝到醫院門口,眼前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哪裏還能找得到傅明月的蹤跡?他站在馬路邊良久,突然歎了一口氣,轉身回了醫院。


    傅明月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反正直到兩條腿都跟綁了幾十斤的沙袋似的抬不起來,她才氣喘籲籲地停下腳步,在路邊找了個不會擋路的地方歇息。


    過了好幾分鍾,傅明月才覺得呼吸重新順暢起來,肺部也不再那麽火辣辣的難受。突然,她苦笑了一下。


    傅明月,你到底在跑什麽?你以為陸琛會追上來嗎?怎麽可能!你早不是傅家大小姐了,就你這副樣子,他恐怕根本就認不出你來!你就別自作多情了,難道八年前還沒吃夠苦頭嗎,難道你還想犯賤嗎……


    傅明月突然抬起手,“啪”的一巴掌刮在自己的臉上。若是從前,這一巴掌下去她的臉恐怕就要腫起來了。可八年的牢獄生活之後,她早就不是那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了。沒有天價護膚品的保養,沒有夜夜安眠的生活,她的皮膚早就粗糙了。這一巴掌下去除了感覺到發麻和疼痛,根本不會留下任何痕跡,那一點微紅維持不到半分鍾就消失不見了。


    傅明月的嘴角高高地揚起,滿滿的都是嘲諷,嘲諷的對象不是別人,就是她自己。


    笑夠了,傅明月才重新邁開步子,考慮著要去哪裏找房子住。她這八年來在監獄裏幹活攢下來的錢基本沒花,因為夏明朗一直在給她帶東西,她沒什麽需要買的。可即便這樣,攢下來的那點錢也是少得可憐,她就算再怎麽省吃儉用也支撐不了多久。


    省吃儉用……傅明月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做這樣的事情。她現在相信人們常說的那句話,人這一輩子的運氣、錢財都是有定數了,若是過早地揮霍完了,後頭就隻能吃苦受累了。


    傅明月從來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城中村這種東西,所以她找房子的方式就是直接去中介公司,那裏的房子基本都是小區房,而且是市區範圍,價格之高就不用說了。


    連著去了幾家中介公司,價格最低的單間都超出了自己的承受範圍,傅明月再一次深刻地意識到金錢的重要性,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眼看著時間都過去大半天了,自己還沒找到合適的住處,傅明月愁得眉頭打結。想到今晚連住哪裏都不知道,她心裏說不出的迷茫。


    隨著天色暗下來,好些中介公司都關門了,想要找到合適的房子就更難了。


    傅明月拖著疲憊的身體在路邊的一家小店吃了個晚餐。她坐在角落的位置,看著身邊三三兩兩湊一桌的人一邊吃飯一邊熱熱鬧鬧地聊天,心裏莫名的酸楚。


    從小店出來,傅明月又繼續往前走,打算先找個便宜一點的旅館住下來。可榮城的物價高得離譜,就算是旅館也便宜不到哪裏去。連著問了幾家,她都嫌貴。


    後來經過一家規模挺大的餐廳,傅明月看到門口貼了招聘啟事要招服務員,基本底薪3000塊起步,加班費另算,包吃包住。


    傅明月在那怔怔地望了很久,終於還是走了進去。她已經不是傅家大小姐了,她沒有驕傲的資本。3000塊確實少得可憐,卻是如今的她所需要的。


    傅明月在這方麵沒什麽經驗,但是經理見她長得好,說話利索,手腳也一看就是幹過活兒的,就把她給留下來了。剛好員工宿舍還有空床,就直接讓她簽了合同,安排她住進宿舍。


    宿舍是由一個一室一廳改造成的,房間裏住了四個人,客廳住了四個人。擁擠是肯定的,好在都是女孩子,比較愛收拾,看起來還挺整齊的。唯一的不便,大概是八個人搶一個衛生間會很痛苦。


    對傅明月而言,這已經是很好的條件,至少她不用擔心今晚要露宿街頭,也不用擔心以後會餓死。


    安置好之後,傅明月就去了手機店,咬牙花一千塊買了個華為手機。八年來第一次摸到手機這個東西,她心裏酸得厲害,差點兒沒掉下眼淚。


    回到宿舍,傅明月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通訊錄,結果卻發現,除了昨天那位高先生的號碼,自己竟然沒有可以保存的電話號碼。明知道就算存了這個號碼也沒有意義,但是為了不讓通訊錄顯得那麽淒涼,她還是將號碼給輸了進去。其實一個號碼孤零零地占據一個通訊錄也很可憐,可至少不是空的了。


    傅明月對著那個孤零零的號碼發了許久的呆,然後才放下手機,趁著同事都還沒回來之前趕緊把澡給洗了,免得一會兒要爭搶衛生間。


    洗了澡出來,一身清爽的感覺讓傅明月有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洗了衣服晾好,她就直接爬上上鋪去玩手機。


    電子科技產品是發展最迅速的,用日新月異來形容絕對不為過。就算八年前傅明月使用的是最好的手機,那功能也無法跟八年後相比,更別提這些年誕生了那麽多的app,那是她聽都沒聽過的。


    八年時間,她被阻隔在這個世界之外,像個被遺棄了的孩子。八年之後,再回到這個世界,她也像個懵懂的稚童,許多東西都跟不上了。


    好在傅明月並不笨,雖然大學沒畢業可也上到了大二,所以自己拿著手機瞎鼓搗也能研究得七七八八。不過她沒用那些交流平台的app,因為她沒有可以聯係的對象。她最想用的是瀏覽器,她想看新聞,她隻能通過這些來了解八年後的世界。


    最後,傅明月到底還是沒忍住,在搜索處輸入了父親傅乘風的名字,彈出來的全都是當年轟動一時的新聞。


    傅明月看著那些扣在父親頭上的罪名,眼睛瞪得眼角幾乎要裂開。她不敢說父親絕對沒有一點汙點,可他絕對是個好人!如果不是她引狼入室,也許他現在還穩穩地坐在那個位置上指點江山。都是她的錯……


    傅明月死死地咬住嘴唇,拚命地忍住幾乎要湧出來的眼淚。


    “月月,你要堅強點,要相信爸爸,爸爸不會讓你有事的。”


    “月月,無論將來發生什麽事情,爸爸都希望你能夠好好地活著,千萬別做傻事。月月,你一定要記住,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月月……”


    傅明月一把捂住自己的口鼻,仰著頭對著天花板拚命睜大眼睛,確保自己不會哭出來才敢低下頭。


    爸爸,我一定會好好活著,你放心吧。


    爸爸,我知道你更希望我放下仇恨,好好地尋找幸福。可是對不起,唯有這件事,我不能答應你。那些傷害了我傷害了你的人,但凡有一絲的可能,我也一定要他們付出慘痛的代價!也許那會需要很長的時間,也許那會是一個特別艱難的過程,但我決不會放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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