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七點多的時候,重症監護病房裏的儀器突然發出尖銳的叫聲。


    守在外麵的人頓時臉色一片慘白,站在那連動都動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醫生衝進去,迅速地將人送進搶救室。


    在搶救室裏,牧野的心髒一度停止跳動。醫生沒有就這麽放棄,在努力了數分鍾之後,病人的心跳突然又回來了。


    最後,牧野從哪裏來又回到了哪裏去。


    回到重症監護病房外,向暖和羅筱柔齊齊軟了雙腿,差點兒雙雙跪在地上,臉上更是沒有半點血色。


    被扶著坐下來之後,向暖頭靠著牆壁,腦袋昏昏沉沉,連呼吸都感覺到吃力。迷迷糊糊的時候,她甚至想:等他這次好起來,我一定要好好跟他談談,再也不讓他幹這麽危險的工作了!他已經為此奮鬥了二十多年,也該卸下擔子,讓別人來扛一扛了。


    “媽,你還好嗎?”


    羅筱柔搖搖頭,張嘴想說“我沒事”,結果眼前一黑,就這麽暈了過去。


    醫生隻好給安排了一間病房,讓她暫時在裏麵休息。


    “爸,你去守著媽吧,這裏有我就行。”其實,她自己的臉色也比羅筱柔好不到哪裏去。


    牧高峰知道勸不動她,也知道自己就算守在這裏也沒什麽用,叮囑了幾句就去看望妻子了。


    向暖又在玻璃窗外守了一陣,然後去找了醫生。“我可不可以進去看看他,跟他說說話?”


    醫生就安排她去換了無菌服。


    “盡量不要掉眼淚,會滋生細菌。”


    向暖點點頭,知道他現在很脆弱,不能有任何閃失。


    平常兩個人摟在一塊兒,向暖總能找到各種各樣的話題跟牧野聊,盡管大多數時候都是她在說,他負責聽,但從來不會冷場。


    可現在他躺在這裏,生死未卜,向暖的大腦也跟著幾乎停止了運轉,平常那些張口就來的話題怎麽都想不起來。好半晌都隻能緊緊都抱住他滿是繭子的手,呆呆地望著他。


    後來,向暖想到了羅筱柔的那句話。


    “你知道嗎?媽今天跟我說了一句話,可把我嚇了一跳。你猜猜是什麽?嗬嗬,你肯定猜不到,連我也沒想到。她說,向暖,你就是牧野的命。嗬嗬,這話是不是特別像愛情小說裏的台詞?這種話,就算再過十年二十年,你肯定也說不出口吧……”


    向暖將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忍著眼淚,拚命地擠出笑容,然後絮絮叨叨地跟他說了很多。也沒刻意找話題,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因為他說過,她說什麽他都喜歡聽。


    後來還是護士來提醒她,不能在這裏呆太久,她該出去了。


    向暖這才不得不停下來,抓著他的手在他手背上吻了一下。“我在外麵守著你。記得,別讓我等太久,否則一個月不準你上我的床。”


    說完,她還輕笑了一聲。


    當天夜裏,守在重症監護室外麵的人還是向暖,因為羅筱柔急火攻心高燒不退,牧高峰必須照顧她。盡管如此,他一整夜下來還是往重症監護室跑了好幾趟。


    其實向暖的感覺也不太好,但她什麽都沒說。


    “爸,這裏有我,你照顧好媽就行。”


    就這樣,向暖坐在重症監護室外麵的凳子上,渾渾噩噩地又過了一夜。天亮起來的那一刻,她本能地站起來,想看看裏麵的人是否也隨著天亮睜開了眼睛。可剛剛站起來,她就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虧得一把扶住了牆麵才沒有倒下去。


    他還是沒有醒。


    向暖不知道該失望,還是該慶幸,至少此刻他還好好地活著,至少還有希望。


    那邊,羅筱柔一整夜都在反反複複地發高燒,一直到天亮的時候才逐漸降下去,但看樣子很可能還會反複幾次。


    一大早,牧高峰就往這邊跑了一趟,等醫生給牧野做完檢查,他才又回去照顧羅筱柔,還讓人給向暖送來了早餐。


    向暖端著那碗粥,才吃了一口就吐了個天翻地覆。其實隻是幹嘔,吐出來的隻有綠色的膽汁而已。吐完了,她的頭就更暈了,就是想強逼自己吃點東西也做不到,最後隻喝了幾口水。


    七點多,醫生又帶著護士來給牧野做檢查。


    向暖就在玻璃窗外一眨不眨地看著,巴望著醫生在檢查的時候,牧野突然就睜開眼睛。隻可惜直到醫生護士都出來了,她期待的畫麵也沒能出現。


    醫生看著向暖欲言又止,很顯然情況可能不太好,但又怕嚇到她,最後還是給了一個說了等於沒說的答案。


    他們走了以後,向暖腿一軟,人重重地跌坐在凳子裏。唯一慶幸的是,至少醫生沒給她下病危通知!


    是啊,至少沒有下病危通知!


    結果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快要中午的時候,醫生真的下了病危通知。


    向暖拿著那張病危通知單,竭力地想要看清楚白紙上麵的黑字,可是眼前陣陣發黑,她幾次閉眼又睜眼,視線還是模糊不清。有那麽一刻,她也想學電視裏演的那樣,用力地揪住醫生的衣襟,怒吼一句“我不簽,我死也不會簽的,你必須把人給我救回來,否則我讓你們給他陪葬”。可最終,她還是哆嗦地拿起筆,簽下自己的名字。因為手抖得太厲害,視線又不清晰,她簽下的兩個字幾乎不成字。


    難道,他們的好運氣真的都用完了嗎?


    醫生拿著病危通知單離開的時候,向暖望著他白色的背影,兩條腿幾乎支撐不住自己身體的重量。可她不能倒下,牧野還需要她!


    他……他會好的!


    她得相信他!


    向暖有點想哭,可不知道為什麽,眼睛幹澀得厲害,一滴眼淚都掉不出來。難怪人們都說,越是傷心難過,越是流不出眼淚。能流出眼淚,說明還沒那麽糟糕。


    “嫂子,你還好嗎?”


    怎麽可能好?


    可是向暖不能這麽回答,人家也是一片好意。她連開口都覺得吃力,唯一能做的就是輕輕地搖了兩下腦袋。這一搖,更覺天旋地轉。她閉上眼睛深呼吸,好一會讓才緩了過來。


    “嫂子,你的臉色看起來很糟糕,還是去休息一會兒吧,這裏有我們守著。”


    “不,不用了。”


    婆婆說,她是牧野的命。那麽她守在這裏,他要是能感覺到,就不會舍得離開了。


    向暖不知道在多少小說和電視裏看到同一句話——你若死了,我絕不獨活。


    從前聽到這句話隻覺得誇張,甚至有點傻。可此時此刻,她心裏有著一模一樣的想法,而且如此強烈。這一刻,她甚至無暇去考慮自己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


    “噗——”向暖感覺到喉嚨突然湧上來一股腥甜,接著就是一口血吐了出來,弄髒了地板,還有身上米白色的羽絨服。


    “嫂子!”牧野的同事也被嚇到了,一邊扶住向暖,一邊大聲地喊醫生。


    幸虧醫生檢查過後確認她隻是急火攻心導致吐血,隻要好好休息,不要再受刺激,問題不大。


    然而,在這樣的情況下,怎麽可能不受刺激?


    醫生一走,向暖就想下床回到重症監護室。她不是任性,而是見不到牧野,她心裏就會更加驚慌,待在那裏才是最好的選擇。


    “嫂子,你別這樣。你要是出了什麽問題,我們怎麽向隊長交代?你好好休息一下,有什麽情況,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的。”


    向暖還是搖頭。“你也聽到了,我這是急火攻心,看不到他,我會更急,你明白嗎?”


    對方望著她數秒,最終默默地退到一旁。


    向暖很感激,撐著床站起來,托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又走回了原來的位置。“能跟我說說你們眼中的他嗎?他平時都是怎麽跟你們相處的?”


    “隊長實在太嚴肅了,一張臉萬年沒表情,氣勢又強大得嚇人。一開始,我們都怕他,總覺得他整個人就跟一把鋒利的刀刃似的,一碰就要見血。可是慢慢相處下來……我們隊裏就沒有人不服他的!”


    向暖聽得出來他的真誠,他們這些人是真的敬重牧野,甚至可以說是崇拜。也是,像牧野這樣的人,注定是要成為別人的信仰,成為別人心目中無所不能的神的。


    “我知道,很多人都把他當成了神,可他不是神…… 你看,他也會受傷,甚至……”也會死。


    向暖沒敢說出那三個字,鼻子卻驀地一酸,眼淚就這麽掉了下來。她沒有掩飾,甚至沒有抬手去擦。


    “我知道他所做的事業是神聖的,我也知道這樣的工作總要有人來做,隻是……作為他的妻子,我也會怕,怕哪天他出去了就不再回來。我有時候甚至會想,這世界上這麽多人,為什麽偏偏是他幹這份工作?不過,我從來不敢把這話告訴他,因為我太了解他了,因為就算真為此付出了生命,他也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對方看著她的眼神充滿了同情。讓一個女人來承受這些,實在太殘忍了。“是啊,隊長是一個讓人無法不佩服的鐵血漢子。”


    向暖慢慢地垂下眼眸,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她的手上。


    可如果可以,我更願意他從此做一個普通人,陪我過些細水長流的安穩歲月。


    “嫂子!嫂子,你快看!醫生,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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