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是很千篇一律的故事,然而用雲兮兮那獨有的輕柔綿軟的聲音說出來,卻有種娓娓道來的動聽。


    錦沐笙聽得認真。


    垂眸的時候,忽然又發現,雲兮兮衣領裏藏著的那根紅繩。


    他知道,那紅繩上麵,係著的,是他的那半塊雙魚佩,另外半塊,在他的脖子上。


    “後來,那村姑在家裏一等三年,始終等不來書生回鄉,於是就自己帶著孩子,進京去找人。一路艱辛,不知她到底怎麽熬過來的。竟然被她真的抵達京城,找到了那已是大官家女婿的書生。”


    “她到的那一天,書生與那千金生的孩子剛好做周歲宴,宴請達官貴人。當時那村姑,就抱著自己發燒的孩子,站在大街上,看著那書生高笑著對人迎來送往。”


    這樣‘一朝得富貴,忘卻貧賤恩’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


    錦沐笙在宮中,隻見過比這更凶險陰狠可怕的,卻不想,這一次,在雲兮兮平平淡淡的語氣裏,竟然難得地生出了幾分憤憤。


    而院子周邊,偷窺的龍衛幾個也是一臉怒意。


    龍一更是扒著柵欄問:“那後來呢?小大師,那村姑有沒有去找那書生?”


    剛問完,就被龍三從後頭狠狠地打中後腦勺。


    一臉懵地扭頭看他,就見旁邊幾個小兔崽子們,一起瞪他!


    “……”


    廊簷下,雲兮兮笑了笑。


    “她沒有去尋那書生。”


    錦沐笙眼神微凝,然而,情緒還沒來得及起伏,雲兮兮又繼續說道。


    “她直接去了京城的衙門,告那書生,拋妻棄子。然而……”


    不用雲兮兮說,錦沐笙都能猜到,這然而之後,是什麽。


    “然而,那衙門的府尹得知村姑狀告之人後,竟然沒有立刻抓人審案,反而是先讓人安撫下那村姑,扭頭就去告訴了那書生。書生也是大驚,當即派人就去抓那村姑和孩子。”


    頓了頓,才繼續道,“誰想,等抓的人去後,竟然發現那村姑和孩子早已不見了。”


    旁邊幾個龍衛都瞪大眼,覺得聽雲兮兮講故事,估計他們早晚都要因為心情高起高落而亡。


    “那之後呢?”


    錦沐笙也少有地起了興趣,問道。


    雲兮兮看了他一眼,接著說道。


    “後來,書生在京城遍尋那村姑與孩子不見,卻突然聽聞,有個村姑,敲響了登聞鼓!”


    “登聞鼓,建路鼓於大寢之門外而掌其政,以待達窮者遽令,聞鼓聲,則速逆禦仆與禦庶子。


    便是窮苦百姓,也可叩閽告禦狀的意思。


    然而,無論何種冤情,但凡敲響登聞鼓,就需先坐笞五十。


    書生一開始聽聞,還十分驚慌,可隨即,一條毒計便湧上心頭。”


    雲兮兮又停了下來。


    龍一好容易才忍住沒問。


    沒想到,那邊錦沐笙倒是問了,“他想在那鞭笞之刑上,動手腳?”


    雲兮兮似乎也解不開那紅繩,索性收回了手,點頭,“不錯。”


    “他買通了用刑的人,將那平時用的鞭子,換成了一種帶倒刺的毛鞭。”


    一聽‘毛鞭’二字,幾個熟知刑罰的龍衛都變了臉。


    那種鞭子,一鞭子下去,便是血肉翻飛,渾身撕裂般疼痛。


    龍一就曾見過一個殺了十幾口人家的凶蠻大漢,連五鞭子都沒受得住,就直接哭爹喊娘地求饒。


    更何況還是一個女子?


    錦沐笙倒是幽幽深眸並未多大變化,隻是神情略微冷了幾分,道,“書生是想要那村姑的命。”


    肯定的語氣。


    “嗯。”


    雲兮兮再次轉臉,看了看他,點頭,“那樣的五十鞭笞,莫說是常人,哪怕是精怪,也很少有能受得住的。可……”


    她微微一笑,“那村姑,熬下來了。”


    “!!!”


    龍衛齊齊瞪眼,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明明雲兮兮的語氣輕輕緩緩,可是幾人隻覺得頭皮發麻!


    這是多大的執念,才能讓那村姑,生生受住這樣可怕要命的刑罰?!


    雲兮兮沒看到龍衛幾個的反應,卻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錦沐笙又看了她一眼,問道,“那後來呢?”


    雲兮兮像是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後來?自然是告贏了。那書生,被判了流放三千裏苦寒之地。”


    錦沐笙看著雲兮兮,發現她說故事有個壞習慣。


    喜歡高拿輕放。


    故事的中間起伏跌宕精彩紛呈,可結尾處,卻又輕飄飄地,給人一種無法捉摸的不確定。


    聽故事的人,總希望能得知,最後那壞人被懲罰遭報應時的淒慘與悲涼,才能感同身受地覺得痛快淋漓。


    可這些,對於雲兮兮來說,其實,都不重要?


    她的故事裏,美好的悲傷的精彩的起伏的,永遠都是故事的起原經由?


    錦沐笙又朝雲兮兮看去。


    就見她再次托起下巴,朝外頭看著。神情有些恍惚。


    “在想什麽?”他問。


    然而,雲兮兮卻隻是笑了笑,並沒有回答他。


    她想起了,那一年山中,雀婆婆笑著說了,那書生被判流放時,是何等的倉皇無助,跟敗家狗似地,跪在渾身血肉翻飛的村姑跟前,哭著喊著求她跟皇帝求情。


    那樣淒慘可憐的樣子,真是讓人痛快極了。


    可明明該是仇人得報,極其歡喜的事。


    雀婆婆笑著笑著,眼淚卻又掉了下來。


    沒有哭聲,沒有淚如泉湧,可她的眼淚,就是那樣的淒惶。


    連同那個山中清和的晨曦,都變得悲傷而柔軟。


    後來好多日之後。


    小師弟突然來告訴她,後山裏死了一隻成精的麻雀。


    她去看了一眼,發現,正是那雀婆婆。


    亡去之後恢複了本體,渾身,沒有幾片羽毛,隻有一道道縱橫交錯猙獰無比的傷痕。


    她安然地躺在那裏。


    師父說,她在很多年前,傷了根本,無法再修行了,隻能像個凡人一般,最終生老病死。


    小師弟用一片大大的梧桐樹葉,將她蓋住。


    周圍,無數的鳥雀,齊聲高鳴。


    她那時候,才第一次知曉,原來,世上,還有執念這樣的情感。


    見雲兮兮不說話。


    錦沐笙便也沒繼續問,隻是道,“這紅繩,不要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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