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大燕的汴京,正醞釀著一場驚變。


    雖然已經入秋,但汴京的天氣依舊悶熱,似乎正氤氳著一場暴雨。知了在碧玉梧桐樹上,聲嘶力竭的叫喊著,令人心煩意亂。


    入夜,蘭見會館中,溫亭羽正在看書,他的桌幾上焚了一線檀香,灰白的一縷煙氣,裹挾著濃鬱的木香,嫋嫋而起。忽然之間,那香竟然半截折斷了,徑直落到香爐中。一點火星飄出來,落在他的手背上,灼痛了正在出神的他。


    這似乎是不祥之兆啊,溫亭羽眉心緊蹙,暗自心中忐忑。恰在此時,廳外一陣嘈雜,聽起來慌亂異常。他扔下手中的詩文,疾步跑出房間。隻見光熙商會的鏢師們,正扶住一個渾身是血的婦人,看上去很眼熟。


    “溫……溫大人……”那一身灰衣,披頭散發的女子,掙紮著低聲哀求:“救……救……小皇子。”


    “窈娘?”溫亭羽大驚失色,他推開兩旁的鏢師,及時扶住了正要倒下去的窈娘。


    隻見,窈娘身上遍布刀口箭傷,最嚴重的還是後背上的一枚羽箭,箭頭深入肌體,隻見翎羽。左手手臂,從臂彎的部分幾乎被利刃斬斷,深可見斷骨。她幾乎已經成了個血人,卻用傷臂緊緊護住懷中的繈褓。


    “宮裏發生了什麽?醫官,快叫醫官!”溫亭羽小心翼翼想把窈娘緊緊護住的繈褓,抱出來。卻被昏昏沉沉的婦人,拚了命本能的抱住,絲毫不肯放鬆。


    “窈娘,鬆手,是我,溫亭羽。”他在她耳畔,輕輕低語:“你們,安全了……”


    窈娘努力的盯住溫亭羽,剛要說話,整個人已經癱倒下來,因為失血過多而昏了過去。她懷中的繈褓散落開來,露出了小骨頭正在酣睡中的小臉。


    溫亭羽抱住繈褓,他臉色驚白,手指顫抖,好險啊。


    “啟稟三公子,弈乾宮那邊起火了。”一個鏢師慌慌張張疾跑過來:“還有大隊人馬,正從宮裏朝著蘭見會館,趕過來。多半發生了宮傾!”


    “即刻關閉院門,召集所有光熙商會的鏢師守住大門,任何人不得放入。”溫亭羽盡量沉著冷靜道:“飛鴿傳書所有的分會據點,我要知道弈乾宮到底發生了什麽?”


    醫官背著藥箱,疾步跑進來。


    眾人已經合力將窈娘抬到了床榻上。醫官眼見如此嚴重的外傷,趕忙從藥盒裏取出續命金丹,塞進窈娘舌下。他指揮著藥童,七手八腳的迅速處理著傷口。


    “各位都回避一下,這裏人這麽多,不利於傷者治療。”醫官一邊擦汗,一邊敷藥包紮。


    “你們都下去……”溫亭羽揮揮手。眾位鏢師都忍住心下大駭,沉默退下。


    醫官狠力將窈娘背後的箭頭拔了出來,又用厚厚的藥巾立刻堵住。看得溫亭羽驚心動魄,他緊緊抱住懷中孩子,生怕驚嚇了他。


    “三公子,這位婦人渾身上下幾十處刀傷箭傷,能支持這麽久時間,實屬不易……她還中了毒……是迷藥。能不能救活,在下實在不敢保證。”醫官用袖子擦了擦額上熱汗,聲音顫抖。


    “中毒?”溫亭羽猝然一驚,他趕忙把繈褓放在床榻上,慌亂的解開一層層的布包,聲音幾乎驚變了調:“孩子,先看看孩子,他一直在昏睡,莫非也中了毒?”


    醫官顧不得手掌染血,他疾步過來,仔細的檢查著小骨頭周身。站在一旁的溫亭羽,一顆心都要跳出喉嚨來。


    不多時,醫官籲氣道:“居然無事,簡直不可思議……”


    他抬頭望向溫亭羽,一臉欣喜與驚奇:“三公子,這孩子被這婦人護得很好,絲毫沒有受傷。他也沒有中毒,這孩子的身體強健的很,似乎也異於普通的嬰孩。他確實睡著了,並未受到任何驚嚇。這孩子,真神了。”


    溫亭羽半信半疑,他從床榻上輕輕抱起小骨頭,放在燭光下仔細打量。孩子似乎此時才幽幽醒轉,他看到溫亭羽,卻一點兒也不怕,反而咯咯一笑,伸出了小胖手,撫摸住了他的臉頰。


    小骨頭用糯糯的乳聲道:“舅……舅……”


    溫亭羽隻覺得鼻腔酸澀,眼眶濡濕。情不自禁將小骨頭緊緊入懷,他親著孩子奶香十足的溫軟身體,哽咽道:“你如何認得我?”


    “畫像……”小骨頭環抱住他的脖頸,興奮的笑著。


    溫亭羽盡量讓自己激動的心情平穩下來。他將小骨頭放在桌幾上站住,大手拉住他的小手,微笑道:“小骨頭,你能不能告訴……舅舅,宮裏發生了什麽?”


    “著火……跑……捉迷藏……婆婆……婆婆呢?”小骨頭斷斷續續道,他四處張望著,尋找著窈娘的身影。


    “真沒看出來,你這小東西,倒和你娘親一樣,是個膽子肥的。”溫亭羽憐愛的撫摸著孩子胖乎乎的臉頰:“來人啊,送一碗熱的羊乳來,還有……承都帶過來的點心。”


    “小骨頭,愛……舅舅……”小骨頭一聽有吃的,頓時眉開眼笑,手舞足蹈。


    溫亭羽忙不迭的扶住小娃娃,生怕他不小心跌倒,就在燈影交錯之間,他突然發現。這孩子遂黑眼眸中,竟然有重瞳陰影。他不由心中一凜,急急抱住小骨頭。將他的臉頰湊近宮燈,仔細端詳。


    小骨頭的眼睛很好看,瞳孔比一般的孩子要遂黑幽深,他咧嘴一笑,那瞳仁兒的邊緣便隱現一抹陰影。而那眉宇間的神態,分明很熟悉。不錯,他長得很像幺離凰,也有與幾分赤霄容貌的相似。但若把這孩子放在那人身邊呢?似乎……才更像吧……


    溫亭羽恍然驚醒,一抹苦笑渲染開來,囁喏道:“我就知道……早該猜到的……你……果然是……”


    “溫大人……”恰在此時,床榻上的窈娘聞了醫官放在鼻息下的嗅鹽,正悠悠醒轉。她朝著他們,孱弱的伸著手指。


    溫亭羽思忖瞬間,朝著醫官道:“你們先下去吧,我要和國夫人,說些重要的事情。”


    醫官鞠禮:“在下就去熬藥,三公子有吩咐就召喚在下。”


    溫亭羽抱著小骨頭,緩步走向床榻。


    “國夫人,弈乾宮發生了宮傾?是誰追殺你和小皇子?”他把小骨頭輕輕放在窈娘身畔,又小心囑咐道:“小骨頭,婆婆受傷了,你不要淘氣碰到她的傷口,知道嗎?”


    小骨頭趴在窈娘身邊,輕輕吹著她綁著布巾的傷口,帶著哭音道:“婆婆,婆婆,不痛……”


    窈娘掙紮著想要起身。溫亭羽趕緊扶住她,在她身後放了個軟墊子。她不顧傷痛,抱住了小骨頭,輕輕撫摸著他的頂發,眼淚已經流淌下來。


    “凰後臨行之前,囑咐窈娘,萬一宮中有難,可到蘭見會館求助……”窈娘顫顫巍巍,從懷中掏出一串白奇楠沉香串,遞給溫亭羽:“傍晚時候,弈乾宮掖庭突然起火,有宮人趁亂下毒,想要搶奪小皇子。沒想到,連羽衛軍都有叛黨的人。火暴長老寡不敵眾,拚盡最後的力氣把我和幾個太監送入暗道,讓我們保護小皇子逃生。他卻……生死不明……我跟小骨頭說,捉迷藏……騙了這孩子好好躲在我懷中,這才脫身……溫大人,請務必救救小皇子。”


    溫亭羽接過手串,攥在手心之中。


    他沉默片刻,沉聲道:“小骨頭,他叫我……舅舅……”


    窈娘歎息一聲,苦笑道:“對凰後來說,溫大人一直都是親人。她畫了大人的畫像,所以小皇子認得大人……關於凰後的過往,想必……大人比誰都清楚……她或許放下了長安的一切……卻始終放不下大人……”


    “窈娘,不必說了。我自然會護送你和孩子,前往右江……”溫亭羽握住小骨頭的小手,溫熙一笑。


    窈娘終於如釋重負,她重重的靠在軟墊子裏,費力的喘著氣:“帶著孩子,將他完好無缺的送到凰後麵前,拜托了。至於我……我走不動了,這傷我心裏明白……和大人一起隻會拖累你們……再者,火暴長老尚不知生死,我不會丟下他……”


    溫亭羽垂著眼眸,思忖了片刻。他抬起頭,鄭重道:“好吧,國夫人放心,亭羽便拚了性命,也會將孩子安全無虞的送到凰後那裏……至於這邊,我會留下光熙商會的人,保護和照顧夫人。我亦會飛鴿傳書大常皇帝陛下,請他即刻派兵助火暴長老平亂。但願……時間來得及。”


    窈娘微微一笑,她雙手顫抖,輕輕攬過小骨頭,讓自己的臉頰貼著他的,一邊小聲囑托著:“小骨頭啊,你要聽舅舅的話,舅舅會帶你去找娘親。乖……”


    “小骨頭,想娘親……婆婆……婆婆……走……”小骨頭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的處境,他興奮的親著窈娘的臉頰。


    “婆婆……不去……婆婆在這裏等著祖爺爺……咱們在弈乾宮,等小骨頭和娘親一起回來。乖……”窈娘流著眼淚,親著孩子的額頭、臉頰與小手。


    “不好了。三公子,蘭見會館被羽衛包圍了,外麵現在打成一圈,分不出敵我,有人正在會館外潑火油,打算點火。咱們怎麽辦?”一個年長的鏢師推門闖入,氣喘籲籲道。


    “不要慌,開啟機關,所有人退入秘道,進入玄鐵密室。”溫亭羽一把抱起小骨頭,他望著緊張的窈娘,淺淺一笑:“放心吧。蘭見會館雖然並不大,但地下秘道卻四通八達,直通城外。當年,還是月夜與我一起重新設計蘭見會館,沒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場。且不說會館之內的重重機關,就足夠闖入者好好享用。這玄鐵密室不怕火燒,無法土遁,還儲藏著足夠的飲水、口糧……國夫人與小皇子匿身於此,萬無一失。”


    窈娘不可思議的搖搖頭:“多年不見,溫大人……行為處事,倒與凰後更像了。”


    “國夫人安心養傷吧,我會讓光熙商會的鏢師,即刻進宮尋找火暴長老下落。”溫亭羽將小骨頭扛在肩頭上。那孩子開心的不得了,發出興奮的歡叫。


    窈娘捂住自己的傷口,也展露一絲喜色。


    溫亭羽突然轉身,居高臨下望著窈娘,遂黑眼眸中旋起似有似無的清冷,他淡淡道:“國夫人,在下還有個問題想問你……小骨頭,到底……是誰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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