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尾燕成年後,從來都成雙成對,不死不休!”幺離凰冷冷道。


    哥舒寒看看篝火上的烤雞,又打量了下正眯著眼眸,抱肩冷笑的女人。他唇畔旋起一抹孩子氣的調皮:“好啊,這一對大燕子,可比他們兒子大多了,一並烤來吃!就算一時半會找不到下山的路,口糧總解決了。”


    幺離凰抬頭望著由遠而近,泰山壓頂的兩片烏雲,哼了一聲:“一頭成年赤尾燕,足夠您吃一年。你覺得,會有多大?”


    哥舒寒展臂伸向她,自信的展顏一笑:“來者不拒!”


    她不動聲色,懶得再搭理他,她左右環顧,尋找著逃匿的佳徑。


    他卻主動躬下身子,背向她,笑道:“本王無法照顧你的同時,再去對付那兩頭惡鳥。本王背著你,咱們也好合力對付赤尾燕。”


    “把絕情果先給本宮!”她長眉一挑,不吝威脅。


    “料理了惡鳥就給你。現在你得了,那還了得,待會兒你還不得趁機,在本王後背上戳幾個窟窿?”他牙齒冷白,一針見血。


    烏雲壓頂,它們的目標越來越明確,並以電閃雷鳴的速度,直直衝擊向他們。


    “好……大……的鳥!”哥舒寒暗自吃驚,他倒吸冷氣:“十七,事不宜遲,咱們先躲避一時。”


    她傲慢的昂首,凜聲道:“好,那你求本宮!”


    “求,求。本王求凰後開恩,讓本王背著您盡快逃命!您是這世間最豔麗無雙,天下無敵的女豪傑。快點兒……本王可不想成為鳥食。”哥舒寒回頭,重瞳閃過寵溺與調侃。


    “哼,本宮就看在……”她話音未落,已經跳上他的後背,催促道:“快走!”


    哥舒寒馱住幺離凰,一個飛身就躲過了雌燕的振翅一擊。他背著她,在紅柳樹冠間穿梭跳躍,靈巧的躲避著一對赤尾燕劈頭蓋臉的攻擊。對兩頭巨鳥來說,這兩個人不過蹦來蹦去的跳蚤一般,惹人厭,卻逃得靈活而迅速。


    “凰後不是能召喚鳳凰嗎,百鳥之王啊,那赤尾燕見了您,豈不拱手稱臣?”哥舒寒一邊瀟灑的躲閃雌燕瘋狂的劈殺,一邊肆意調侃。


    雌燕全身金色羽毛,隻有尾羽是長長的赤紅,它的身軀幾乎可以與大鵬媲美。而那雄燕比雌燕還要大上一倍,利爪與尖喙貫穿一頭成年的大象都輕而易舉。兩頭豔麗的巨鳥,紅了眼般的追殺著兩人,時不時發淒厲的長鳴,一心一意要為幼鳥報仇血恨。


    “本宮身受重傷,何來靈力無法召喚鳳凰。再說……你把人家兒子都烤熟了。人家爹娘能放過你?”幺離凰翻了個白眼。她一手扼住他脖頸,一手痛苦的按住自己胸骨上的傷口。


    “本王又非故意殺他們的孩子?誰讓它輕薄本王的十七?再說,它落地時已撞傷了腦袋,奄奄一息。本王不願暴斂天物,而已。”哥舒寒歎息一聲,無奈道:“你扼住本王喉嚨太緊,本王眼花繚亂,都無法集中精力,召喚檮杌。”


    “你上躥下跳,本宮如何能不拽緊些。你若突然將本宮扔給赤尾燕夫婦,換得自己一線生機?本宮豈不無可奈何!”她呲牙冷哼,不但更掐緊了手臂,還故意騰出來未受傷的手,毫不客氣的戳了下他後背。他悶哼一聲,哂笑不已。


    “西涼王獨吞了很多烤肉吧,吃飽了速度還這麽緩慢?難道你故意拖延時間,有何算計……”她忽然覺得自己身上濡濕難受。


    訝異之中,她抬起手掌,看到指間血紅淋漓。她盡力抬起身體,仔細打量著他的後背。雖然他穿著月灰衣衫,但後背卻赫然劃破了冗長傷口,已經暈染了大量鮮血,甚至弄濕了她的紅衫。剛才倉皇逃路,竟然一時沒有察覺。


    幺離凰的聲音都驚變了調兒:“哥舒寒,你背上有傷,為何不早說?”


    “不過被那垂死掙紮的鳥,啄了個小傷口,已經包紮過,並無大礙。”他語調輕鬆,若無其事。


    不過,他略微艱難的顛了顛她的身體,低低道:“抓緊了,惡鳥猖狂,那邊有山洞,咱們躲進去,暫避一時。”


    她暗咬牙關,從衣襟上猝然撕下大片布料,手指顫抖的堵在他流血不已的傷口上。


    其實,她已恍然明白。他背後的傷,應該是他擋在自己與垂死掙紮的赤尾燕之間,硬生生做了人肉盾牌的後果。情況危急,他不惜舍命相護。卻又不願提起,這個驕傲霸道的家夥啊,固執的性子還真一如既往。


    哥舒寒眼見兩塊巨大的岩石中間,有個狹小的洞穴,他虛晃身體,將一對赤尾燕誘騙到紅柳樹冠上。他又迅速閃身躥入了洞穴。他展臂抱住她,一路翻滾往前。還好足夠及時,那雌燕的尖喙,在他們身後石壁,砍出了一道道深深的白痕。


    洞穴的入口後外窄裏寬,剛好容下他們兩個人,也恰恰阻止了那對憤怒的燕子,無論怎麽探頭伸足,都差那麽一點兒夠到哥舒寒的衣角。


    他背靠著岩壁,一邊手臂護住她,一邊朝著洞口外的燕子夫婦,挑釁著:“兩位神鳥,實在抱歉,令郎並非本王所殺,它是墜亡。雖然,是本王烤熟的。但……畢竟還未曾入口,還給二位便是。”


    赤尾燕夫婦並不能聽懂人語,即便聽得懂自然也聽不進去任何話。它們隻顧著想把狹小洞穴中的殺子仇敵扯出來,磕出腦仁,拔出腸子,再踩個稀爛方能一解心頭之恨。雌燕徒勞的伸著尖喙,目不轉睛盯著洞口,而雄燕則氣急敗壞,把洞口周圍的小紅柳樹拔了個一幹二淨。


    哥舒寒眼見赤尾燕在洞穴外麵生著悶氣,不禁笑出聲來。他剛要扭頭查看被自己護在手臂下的小女人。卻被對方猝不及防一巴掌呼在臉頰上。空間狹小他根本無法閃躲。


    “凰後趁人之危,實在不厚道。”他舔舔微微幹涸的嘴角,搖頭揶揄。


    “誰讓你救本宮,誰讓你這般救本宮?你以為,苦肉計就能讓本宮原諒你?你死了,本宮找誰來複仇?”她星眸圓瞪,聲嘶力竭的嗬斥著。


    他愣了幾個呼吸,剛要寬慰。卻被她輕輕扶住肩膀。


    她拉轉過他的身體,手指顫抖的解著他衣衫,一層一層,直見傷口。他身體的線條依舊遒勁優美,蜜色而光滑的肌膚,裹挾著黑沉香的冷鬱,隻是後背上冗長的傷口,血肉模糊,深可見骨。他身有重明之血,尚且不能立刻止血,可見這創口之深。


    她倒吸一口冷氣,從背囊中找出金瘡藥,輕輕抖落在傷口上。又取出一枚金針,穿上一根羊腸線。


    他眼角餘光看到她手中金針閃爍,不禁倒吸冷氣,頭皮發麻。他縮了縮身體,皮笑肉不笑道:“敷藥就好,本王見不得你的金針。不勞尊駕!”


    幺離凰微微一愣,知道他想起早年在溫泉,她用金針為他壓製魂降反噬的事。她心中掠過一陣澀痛,厲聲道:“若不縫合傷口,如何止血?你死了倒也不打緊,本宮擔心半死不活拖累人!堂堂無敵戰神,竟然畏針?”


    她纖手伏在他肩胛肌膚上,手指冰涼滑膩,他不覺身體微顫。她卻不容他再躲,左手持針,飛針走線。


    他惶惑的閉上眼眸,心中暗自忐忑。其實,他懼的不是金針,而是她與他近在咫尺的親密無間。他心中燃起了一團不能自控的火焰,蠢蠢欲動,不能自己。這麽靠近,她的氣息,她的撫摸,恍若隔世。


    “別動!”她見他打著顫,以為他忍痛,心中多少不忍,終歸柔和了語氣:“馬上就好了。你忍忍……”


    他淺笑一聲,淡淡道:“十七,我倒寧願,再久些……”


    她蹙眉,狠狠收針,故意刺入他肌膚更深,更負氣打了個難看的結。他倒吸冷氣,卻雖苦尤甜。


    她找出藥膏又在傷口上敷了一些。再小心翼翼用布巾包紮好。


    她輕輕撿起他的衣衫,一件一件為他重新穿好,盡量不碰觸他的傷口。


    她艱難的轉到他麵前,附身為他係好衣襟上的係帶。長長的馬尾垂散在肩膀上,露出白皙的一抹耳垂。他心裏徒然蔓延起深深淺淺的思念與不舍。


    他情不自禁身體繃直,聲音粗嘎低沉:“對不起,十七……”


    幺離凰手指間的動作戛然而止。她驀然抬頭,卻不小心額頭磕到了他低頭的下巴。兩人同時呼痛,她滿眼怒氣,他眉宇染笑。一種熟悉而親昵的曖昧氣息,糾纏在兩人之間。


    “你對不起本宮的地方,多了去了。”幺離凰惡狠狠道,她一伸手:“絕情果呢?拿來!”


    “剛才情況緊急,本王來不及帶著身上。”哥舒寒一攤手,故作無奈。


    “丟了?”她咬牙切齒,後悔幫他療傷。


    “不會,白兔忠心,會仔細看守。”他信誓旦旦。


    她想起那頭心黑如臉的戰馬,半信半疑:“接下來,怎麽辦?”


    兩人順著洞口的光亮往外望去,隻見那兩頭赤尾燕折騰累了,正蹲在洞口不遠的地方來回踱步。


    “等!”哥舒寒言簡意賅。


    “等它們,將咱們活埋在這裏?”幺離凰翻了個白眼,她指指雌燕。


    它似乎靈光一現,從遠處叼來了一塊岩石,扔在洞口處。雄燕瞬間明白,也躍躍欲試叼來了碎石,堆在洞口。


    “本王隻要休息一夜,明日恢複體力,便可召喚檮杌。”哥舒寒淺笑,他伸手就拽住她衣袖,抖了幾抖。


    “你幹什麽?”她不悅的甩開他,喝道:“明日清晨,本宮功力也可恢複如初,何必用你召喚凶獸。現在怎麽辦?它們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洞口埋住了。”


    “無妨,我說過,願與十七……同上天堂,同下地獄,生死不離。”他重瞳閃亮,不吝調侃。


    “我可不想和你死在一起。”她奪口而出:“我還有小骨頭,等我回家。”


    哥舒寒的雙瞳之中,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受傷,他繼續拉住她的袖子。


    他似笑非笑:“既然凰後惦念皇子,就別舍不得自己的金羽毛了。朝著那鳥的眼睛和膝關節打,務必穩準狠,它吃痛自然不敢靠近。”


    幺離凰眼神一亮,她尋出金羽,連發幾枚。隻聽雌燕慘叫一聲,瘸著腿蹦了好遠。雄燕憤怒接棒,結果比雌燕更慘。同樣被她幾枚金羽釘入鳥腿中,情急之下還在岩石上蹭掉了一根碩大的羽毛,被哥舒寒手疾眼快,順手撈進了洞穴中。


    鳥羽柔軟,覆蓋在身上,溫暖舒適。他用這個圍住自己和身邊意猶未盡打鳥的女人。他輕輕拍怕她的肩,調侃道:“省著點兒,別把羽毛都用光了。這兩個鳥兒,雞賊得很……”


    幺離凰踢了一腳哥舒寒的膝蓋,不客氣道:“到裏麵去。萬一本宮睡著了,你逃了,本宮上哪兒去找絕情果!”


    “本王還擔心,凰後趁人不備,踢本王出去喂鳥!”他重瞳蠱惑,晶瑩閃爍。


    “本宮不似西涼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她義正言辭,昂首蔑視。


    “漓宮確實比當年明堂,更精於算計。凰後手段,本王敬佩。”他歪頭,反唇相譏。


    幺離凰嘴角一瞥,還要爭辯,卻被他用厚重的鳥羽裹進懷抱。她猝不及防,跌倒在他胸前。


    “你幹什麽?”她驚怒,奮力掙紮。


    “雖然本王很想幹點兒什麽……可這地方太不舒服了……”他慵懶的歎息一聲:“山中寒涼,彼此取暖,捱過這一晚才能活下去。凰後,你想多了……”


    幺離凰語結,她無法反駁。他說的確實事實。這赤目山詭異,白天炙熱,夜晚卻冷若隆冬。他們各自有傷,暫時無法運營內力取暖。其實,此刻她已經渾身上下,忍不住寒顫了。


    “本宮,從未多想!”她翻了個白眼,坐下身來,謹慎的圍住一小段鳥羽。


    “好……好……待凰後想了,告訴本王……務必配合……”他曖昧淺笑:“金羽毛也給本王留些,禦敵。”


    她剛要出言諷刺,卻被他用鳥羽裹住了,擁抱入懷。他的身體實在太暖和,她狠不下心來拒絕。


    “睡吧,本王守夜。”他清淺低語,閉目養神。


    幺離凰縮在鳥羽中,她借著隱約的光亮,凝視著他清雋深邃的側影,長而厚重的睫毛,覆在蜜色肌膚上,形成了淺淺的陰影。他的唇瓣微微上揚,旋著若有若無的寵愛與溫柔。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她眼眶酸澀炙熱,隻能將臉孔躲進了鳥羽中,像個鴕鳥一般蜷縮起來。


    恍若隔世,滄海桑田。隻是,人卻不能再回到從前,邁不過時光,走不出回憶,忘不下心痛……


    寧靜的夜色中,哥舒寒微微睜開眼眸,他遂黑重瞳漫過一絲一縷的憂鬱與無奈。他小心的調整姿勢,盡量讓她在自己懷抱中,睡得更舒服一些。他伸出頎長的手指,指腹輕輕劃過她烏黑的長發。


    “十七,無論再發生什麽,莫寒都會用生命守護你……”他在心底默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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