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之畔,一輪彎彎的新月,在夜空之中,與碧波之上,倒影相映。璀璨的星空,仿佛也將星辰傾倒在了山石間的星星草上,一閃一亮,爍爍發光,令人恍若隔世。


    幺離凰長眉一展,她飛身襲向淺笑的哥舒寒。


    後者遂黑重瞳,籠罩著薄薄水霧,唇角微微顫抖,笑容雖淺卻包含了萬千情緒。眼見她神色肅殺,淩厲襲來。他並未躲閃,而是張開雙臂,以迎接擁抱的姿勢,滿心期待回歸。


    她並未擊中他要害,隻用手肘狠狠戳了他的肩膀,他吃痛閃身後退的瞬間,身上的暗黑蜀錦外袍已經被她巧妙奪走。一個華麗的轉身,她將袍子披在自己身上。袍子寬闊,衣料輕薄,她穿在身上竟然意外的好看,簡直飄飄欲仙。


    哥舒寒借勢半靠在山石上,欣賞的笑望著對麵女子。她咬著銀牙,用手腕上的絲帶將長長黑發束成簡單的馬尾。又撕下他裙裾的一條用作腰帶,綁好了過於肥大的外袍。


    哥舒寒身上,還剩下合身的靛藍繡黑金紋的絲錦羅衫。他依舊寬肩蜂腰,身材頎長,卻不似當年的彪悍強勁。他若當時,果真單薄消瘦了許多。趁著漸漸明亮月光。她亦然發現,他披散的黑發之中,竟然有了絲絲縷縷的銀灰摻雜。看來,這些年他過得並不如意,但她的心卻一時難以歡暢,反而隱匿著幾分唏噓。


    幺離凰不動聲色,她瞪著依靠在山石上的哥舒寒,冷冰冰道:“哥舒王爺無聊透頂,你費盡心思,就是想要探究本宮的底細?”


    “十七,你我之間,早就親密無間。你知我長短,我知你深淺……為夫又何必多此一舉?不過,娘子當年一別,今日相見,變化確實很大,莫非娘子在暗示為夫,盛邀本王一探究竟?”哥舒寒眼尾上揚,遂黑重瞳晶瑩閃亮,狂狷邪魅。


    幺離凰長眉微蹙,眼神凜然,言語之間,益發清冷:“若哥舒王爺再敢唐突本宮,本宮便將你綁了送上金鑾殿,讓燕皇與各國使團一起評理,看看如何懲治你這荒淫之徒。”


    “十七,我錯了。你不要不認我,好不好?”哥舒寒艱難的扶著山石,站直身體。他收起了不羈笑容,定定的凝視著麵前女子,強烈的壓抑著因為情緒激動湧上喉頭的腥甜。


    他溫柔而寵溺低語:“我找得你好苦……莫寒……十分想念十七。跟我回家吧,茉茉她們,想狠了你。”


    “哥舒寒,知不知道,你這般不過自取其辱。”幺離凰攏緊衣衫,微微頷首,唇角旋起冷笑:“哥舒王爺請務必牢記,本宮是幺離凰,大燕凰後,如此而已。什麽明月夜,或者十七,本宮不知是何人?再說,當日桃花山,莫寒與十七已經和離。十七已死,死在莫寒的劍刃之下。而明月夜,哥舒王爺的所謂王妃,不也埋在了皇陵之中,想必早已枯骨化塵,塵埃落定了。”


    “你沒有死,十七。你是莫寒的妻……我說過,無論上天入地,都會找到你。我從來沒有答應過,和十七和離。”哥舒寒臉色蒼白,他疾步走近她,想要抱住她。卻被對方以掌無情隔開。


    她的神情清冷淡漠,她的黑眸之中,不帶一絲一毫的溫度。她的手掌生硬的擋住他心髒狂跳的胸膛,有力而強悍。她的內力確實已在自己之上,即便自己身無內傷,恐怕也再不能輕而易舉轄製住她了。這隻小鳳凰,已經長硬了翅膀,羽峰犀利,不可抵擋。


    “難道,王爺不曾記得,明月夜也說過,我的生死,隻能在手中?本宮倒甚為欣賞她的話。因為,對於本宮來講,不但自己的生死,對手的生死亦然會掌控在本宮手中……王爺非要激怒本宮,以試本宮殺伐決斷之力嗎?”幺離凰猛力的推開哥舒寒,掌心用足八分內力。


    哥舒寒卻並未用內力相抵擋,他用自己的心胸硬生生接了這一掌。他將悶哼與喉頭腥甜,一同壓抑咽下。唇角依稀染笑,不吝欣賞:“你確實更強,我不用試,亦然不敢試。為夫此次前來,隻為請罪……請十七原諒……”


    “你還真陰魂不散。”幺離凰不屑的笑了幾聲,遂而抬眸。她明眸皓齒,嬌豔動人。


    “既然如此,本宮原諒哥舒王爺的冒犯之舉。你也該心滿意足了,立刻回長安去吧。”她一拂長袖,轉身離去。


    “十七,跟我回家……”哥舒寒劍眉微蹙,他疾步上前,情不自禁拽住了她的右掌。她的手指雖然戴著掌套,卻異常冰涼。


    幺離凰似乎被牽動了舊傷,她的掌心猶如被火燙一般,嫌惡的甩開他的手指。


    “你的掌傷,還沒有好嗎?怎麽手指這麽冷……”哥舒寒心頭滯痛,他再次握住她的手腕,焦急道。卻在轉瞬之間,右臉挨了重重的一記耳光,響亮清脆,臉頰炙熱。


    “消氣了嗎?十七,你是這世上,唯一打了我,我卻不敢還手的人。我隻關心,你的手痛不痛?”哥舒寒自嘲的歎息一聲,舔舔紅豔豔的嘴角,無奈笑道。他凝視著麵前,雙眸凜然,隱匿著怒氣的女人。


    “放手!”幺離凰緊緊盯著自己,依然被他牢牢握住掌中的右手,陰沉道。他也用盡了全力,卻不肯妥協放鬆。


    “不放!”話音未落,他的臉頰上又挨了重重的一記耳光,比方才更狠。


    他微微蹙眉,笑意卻益發綿長。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腕,自己後退一步,單膝跪下。


    他揚起自己豔若冥王的臉龐,愣愣的凝視著她,聲音猶如羽毛輕輕滑過的輕柔低語:“就是不放,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不會放開……對不起,十七。我傷害了你,都是我的錯,為夫任打任罵,但請娘子回心轉意,破鏡重圓。”


    幺離凰的心似乎被萬箭穿過般折磨,她唇角顫抖,身體瑟瑟發抖。她掙不開他的手指,或者也掙不開他鋪天蓋地的糾纏不休。


    她眯著眼眸,瞪著他深情的重瞳。終歸怒極反笑,笑得淋漓暢快,笑得他心生忐忑。


    他從來天不怕地不怕,不知此時此刻,為何如此懼怕她犀利冷笑。他想緊緊抱住麵前,貌似柔弱的小女人,卻被她不吝流露出,強悍而決絕的恨意所震懾。


    “哥舒寒,你非要我承認自己是十七,才肯放手,是嗎?好,我是十七,那又怎樣……”幺離凰聲音森冷,不吝狠絕:“當年桃花山死水河,我發誓和你莫寒,恩斷義絕,此生不見。我最後悔的,就是曾經為了報仇屈身於你。每每思己至此,我都倍感惡心。哥舒寒,我不愛你了。你又何必苦苦糾纏,自取其辱。如今……本宮是堂堂大燕凰後,鳳掌六宮。本宮的夫君乃當今聖上赤霄,他寵愛本宮天下皆知。他為了離凰,遣散六宮,弱水三千,為本宮一人鍾情獨飲。我愛上赤霄,我們琴瑟和諧,相親相愛。我們已經有了愛情的結晶小骨頭。你見過他了,對嗎?他長得像不像赤霄……”


    哥舒寒猶如雷擊,他艱難的苦笑著,眼神卻流露出痛苦,他忙別迭道:“十七,我相信你留在弈乾宮,一定有難言之隱。我不會讓赤霄難為你,哪怕踏平汴京我也會帶你回家,你別擔心……我……”


    “我和赤霄,已經有了孩子。”幺離凰再次逼近一步,殘忍道:“我心甘情願,和赤霄在一起。他才是我此生最愛的男人。哥舒寒,你不過是一個笑話,而且還是一個過時的笑話。對,我不願與你相認,並非因為我恨你。沒有愛哪來的恨?我隻不過不願你的出現,讓赤霄想起我曾經的不堪……曾經委曲求全的低賤……就這麽簡單,你……可滿意?”


    哥舒寒情不自禁捂住自己沉痛不已的胸口,他拚力站起身來,還是想要抱緊眼前正在漸行漸遠的愛人。他囁喏著:“十七,這都是你的氣話,我不會……相信……我也不會放你走……”


    幺離凰忍無可忍,她抬起膝蓋,重重襲擊了他肚腹,又成功偷襲一掌,將猝不及防的哥舒寒徑直擊落在山石上。


    “哥舒寒,別讓我更看不起你。大丈夫,當斷則斷。再說……如今……你又打不過我……何必浪費力氣……”她輕啟櫻唇,嫵媚妖嬈的笑著。


    她遂而拍拍手,聲音不耐道:“元寶,熱鬧看得差不多了吧,出來做事。”


    哥舒寒積蓄內力,他咬緊牙關,剛要複而挺身而起,卻被一道青色的閃電,壓製住了身體。


    “慕容純鈞?”他咬牙切齒,盯住壓在自己身上的老熟人,但他遂而恍然:“不對,你是誰?”


    “我是元寶啊,原來就是你欺負姐姐……真是天大的壞人……”元寶齜牙咧嘴狠狠道,他用全身力量壓住身下猛力掙紮的男人。


    “看到了吧,本宮裙下不膩之臣,又何止赤霄一個?”幺離凰娉娉婷婷,提著寬大的裙裾,緩緩走近,不吝嘲諷:“看看你現在的鬼樣子,還有什麽值得本宮留戀?其實,還要感激王爺當年狠心離棄,才有今日本宮的,你高攀不起……對了,裴綽約還沒有死吧?你們倒真天造地設的狼狽為奸。不過,你若還對她心生眷戀,就趕緊帶她離開汴京,不然,本宮會讓她再死一次,死得更徹底,更慘絕。至於王爺您,若再敢冒犯本宮,本宮便讓元寶,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心高氣傲的哥舒寒如何受過如此折辱,一時間他氣急敗壞,頭腦一片空白,心頭更湧上激烈的百感交集,終歸再也支撐不住,連續幾口熱血衝口而出,噴濺到自己和元寶的衣衫上。他還想張口說話,卻心胸鬱悶難耐,終歸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壞了,壞了。姐姐。元寶把這個哥哥,壓死了!”元寶感覺到自己身下之人的癱軟無力,嚇得驚慌失措,趕忙起身。


    他小心翼翼試著哥舒寒的鼻息,忐忑不安道:“這個哥哥是西涼王嗎?傳說中的無敵戰神,怎麽這麽不抗揍?”


    幺離凰冷哼了一聲,翻了個白眼道:“放心,他沒被你壓死,不過……氣暈了……而已。你把他拖到香取殿門口。會有人救他的。本宮乏了,要回去休息。”


    “哦……”元寶鬆了口氣。他仔細凝視著哥舒寒驚白的臉色,卻不吝讚歎:“姐姐,這個哥哥長得比元寶都好看呢……你若不喜歡,不如給元寶的娘親吧……”


    “元寶,今日之事,若有除了你我之外的第三人知曉。”幺離凰似笑非笑,她走過來,輕輕撫摸著元寶的發冠,輕聲細語道:“本宮就讓你再變回猴子,再關進馬廄,從今往後沒有果子,隻有馬糞。你歡喜嗎?”


    元寶審視著黑眸凜然的幺離凰,渾身上下都打著哆嗦,哂笑道:“姐姐放心,元寶發誓,今日之事,誰也不說。”


    “嗯,把這混蛋背到香取殿……等等,不如就送到……承影公主寢殿門前吧……”幺離凰唇角旋起一抹冷漠之笑。


    元寶吐吐舌頭,趕忙將昏迷中的哥舒寒扛上肩頭,一閃身消失在夜色中。


    幺離凰精疲力竭般,後退了幾步,靠在山石上。她的鼻息之間,縈繞著他衣衫之上黑沉香的冷鬱,霸道而頑固的糾纏不休。她的心卻空洞洞的,寒涼一片。


    “鳳凰,十三沒那麽容易被你氣死……他若真的歸西,你的心會好受?”木亭的黑暗之中,飄過來一絲輕笑。


    幺離凰長眉一挑,手中的金羽暗器蠢蠢欲動。


    “哎,別動手。是本座……”一身青衫的白澤從夜色中飄飛而下,落地完美無聲。


    “是你?”幺離凰扶住跳痛不已的額頭,無奈道:“你們商量好湊熱鬧,來尋本宮的晦氣嗎?”


    “不能夠,你是本座的好友。本座豈有添堵之心?”白澤緩步走近,笑意盎然:“凰後簡直殺人不見血,本座佩服。不過,十三體內魂降反噬已經越來越厲害,您若把他氣瘋,檮杌成魔可就危害甚廣了……”


    “哦?法師的意思……”幺離凰長眉一展,意味深長。


    “但請凰後將爪喙收起,本座可不想與您為敵……”白澤輕輕扇動自己掌中的羽毛扇,他指指遠方的啟明星,淺笑道:“本座夜觀星象,弈乾宮恐怕要有血光之災……”


    白澤話音未落,元寶已經從夜色中,敏捷的飛躍而來。


    “姐姐,不好了。香取殿發生了命案。扶桑女親王逐浪彩子,被人殺了。”元寶氣喘籲籲道。


    幺離凰扭頭望向白澤,後者一攤手:“此時,弈乾宮危機四伏,鳳凰與檮杌若再起爭端,恐怕正中歹人下懷。”


    “好,法師來得正是時候,走吧。咱們先一同前往香取殿,再到本宮樂凰閣飲酒。本宮與法師多年未見,正好小酌……敘舊……”幺離凰瞥了一眼元寶,後者跳過去,扶住了白澤,不容拒絕。


    “哎呦,凰後的麵子還真大,連這最能幹架的猴子都請來做幫手了。”白澤驚詫的打量著金發碧眼的元寶,不吝讚歎:“難怪十三不是對手,如今你收拾他簡直……易如反掌。哎,可憐的十三。”


    “白澤,你的舌頭是用來品酒的,而非議人長短吧……”幺離凰歪著頭,瞥視著白澤,後者搖著扇子,哈哈大笑。


    “鳳凰,有的事你當真記不得了。也罷,處理好香取殿殺人一案,本座再與你講講,昔日之事。想必,你的火氣便沒有那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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