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洗塵夜宴,一直鬧到了二更天才收尾。


    窈娘抱著已經熟睡的小骨頭,悄悄回到內殿歇息。焰二則有眼色的背著已經醉得一塌糊塗的火暴,搖搖晃晃出了逴明殿。


    “幺幺,天色已晚,歇息吧。”赤霄淺淺一笑,自然道:“別擔心,寡人已命人在逴明殿,將最大的寢殿樂凰閣修繕一新,你先暫住。寡人居在龍臨閣,沒有你的邀請,自然不會打擾你。早些安歇,可好?”


    幺離凰膚色沱紅,她眼眸晶瑩閃亮,流露出幾分感激,又有幾分真誠。


    “小元宵。經年已過,不知如今梧桐苑的露台,可還有碧玉梧桐的清風席席,七彩鸞鳥的輕吟低唱……”她答非所問。


    “俱在……明日再看,今天你累了。”赤霄扶住搖搖晃晃的幺離凰,體貼道。


    “今日就好,我尚有太多疑問,等你解開謎團。我不喜歡等,你懂……”她任性堅持。


    “好……就如幺幺所願。”他無奈的用指腹撓撓頭,卻在她驚呼中將她橫抱在懷中,大步走去。


    “放下,我自己可以走。”她多少有些尷尬,情不自禁掙紮。


    “幺幺,你大病初愈,身體還虛弱。再說了,這兩年來,日日都是寡人抱你去露台看曼珠沙華,我都習慣了。而且,讓臣子們看到帝後琴瑟和諧,心裏總歸歡喜。凰後啊,如今你可是大燕聞名遐邇的吉祥貴人。哈哈……寡人都要沾你的光彩呢。”赤霄大笑著,腳下步伐穩健如飛。


    太監與宮人們見到二人旖旎情景,都不禁遮袖輕笑,為這位張狂的愛妻狂魔燕皇陛下,暗暗加油助威。凰後病愈,燕皇的笑容初現,仿佛一縷珍貴的晨陽,烏雲撥日般帶來神奇的光亮。這位殺伐決斷,不苟言笑的暴烈帝王,終於又如明朗少年一般,快樂和明朗。


    赤霄抱著幺離凰,一路走到梧桐苑的露台。兩人便席地而坐。


    汴京的春天,溫暖而濕潤。空氣裏彌漫著清甜與爽快。碧玉梧桐長了許多新葉,而七彩鸞鳥也比前幾年,多了許多。想必如今它們也攜妻帶子,和樂也融融呢。那些伶俐的鳥兒站在新枝上,嚶嚶而唱,音調委婉,餘音繞梁。


    幺離凰望著漫天星辰,長長的舒了口氣,又伸了個貓兒般的懶腰。她複而坐定,深深凝視著對麵的男人。


    幾年不見,他的身材更魁梧了些。黑眸依稀深炯,劍眉更加濃密英挺。唇畔卻少了些年輕時的戾氣與孤傲。


    “賤人,你肥了,也黑了……”幺離凰不客氣,出口便奚落。


    “分明更有型,更有男人味兒吧。”赤霄挑眉,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一個月前,寡人帶領赤焰光軍平叛了老戈壁的土覺叛亂,確實曬黑了些。幺幺,你我之間,早已不必顧左右而言他,你睡了那麽久,可還記得什麽?”


    幺離凰遲疑了幾個呼吸,終於搖搖頭:“墜下斷崖,我以為自己死定了。你……如何救的我?不對,你什麽時候去的大常……我很好奇,難道是從大燕飛過去的不成?你是猴精,會騰雲駕霧?”


    “說來話長,寡人都不知道從何說起……”赤霄故意慨歎一聲,遂而認真道:“你確定現在要聽?還是……等你身體再好些,我慢慢講給你聽……”


    “就從你何時到清水鎮,說起!敢有隱瞞,當心陛下一身溜光水滑的好皮子!”幺離凰長眉一揚,冷笑道:“還有,今夜說過,以後便從此不提,可好?”


    “遵命。”他故作臣服,雙手鞠禮。遂而又不好意思道:“其實,寡人和焰二確實一起到達長安,隻不過寡人怕見你不便,便留在純鈞的隊伍裏。不許任何人走漏消息。”


    “我就知道,你果然來了。赤霄,你乃大燕皇帝,怎能憑著自己一時興起輕易離朝,至大燕江山與百姓安危而不顧,簡直任性至極。”幺離凰震怒,臉色陰沉。


    “寡人就知道,你見了寡人也會如此不高興。所以才悄悄隱匿在護親隊中,隻想遠遠的看你一眼,就好。幺幺,自從你離開汴京,寡人十分掛念你,夜不能寐,食如嚼蠟。窈娘說,寡人就像沒了魂兒一般,心神不安。寡人也無可奈何。加之,又聽說你在長安遇到了不順心的事兒,便恨不得一時三刻就飛到你麵前……幺幺啊,寡人若是猴精,你便是寡人頭上的金箍咒。”


    “懶得與你計較,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幺離凰的雙頰微微泛紅發熱,偏了頭,冷聲道:“說重點。”


    “寡人一直在暗中隱匿。見你不開心,心裏雖然難受,卻不敢輕易現身。本來有個汪忠嗣,你和哥舒寒之間就說不清楚。寡人在橫空出世,你的麻煩會更多。那日除夕,你用裴綽約去生祭苗逸仙。我見汪忠嗣悄悄跟著你,暗中保護。便沒放在心上。誰想到卻傳來你墜入死水河的消息。”赤霄停頓片刻,仿佛不願回憶當初令他肝腸寸斷的情景。


    “夜斬汐派人尋你未果,本王也心焦如焚,仗著自小水性極好,便三天三夜潛入死水河,心想哪怕救不了你,寡人也要找到你的屍身……”他聲音微微哽咽。


    幺離凰心知肚明,那種風雪天氣,這傻子水性再好,日日夜夜潛入寒冷湍急的河水中,不死已為萬幸。他必然付出了九死一生的艱辛與勇氣。


    她握起他的雙掌,看著他掌心與手背,依舊斑駁的傷痕,想必就是當時被冰河中尖利的河底岩石所傷。她的心不由自主顫抖了幾下。她低聲問:“痛嗎?傻子。”


    赤霄搖搖頭,眼眸中有些羞澀。他任由她輕輕握著他頎長的手指。


    “第四天清晨,寡人終於找到了你。你被一根腐木掛住了衣襟。而你的這顆珠子一直冒著紅藍相間的光芒,籠罩著你的人,似乎在保護著你。十分神奇,也足夠幸運。”赤霄孩子氣的笑了。


    “寡人立刻將你帶回軍營,但軍醫官對你昏迷不醒別無他策。連貂靈王也無計可施。聽探子報,夜斬汐沒有找到你的屍體,悲痛欲絕。但當時哥舒寒也深受重傷,昏迷不醒。長安又出現了新的叛亂。他隻好帶著哥舒寒先回長安平亂。至於裴綽約,她的屍身不見了,多半被山中野獸給吃了,這下場也算對得起她諸般惡行。”赤霄仔細觀察著幺離凰的表情,見她寧靜如常,心裏終歸落下一塊大石頭。


    “流千樹堅持要將你帶回檀香山,寡人自然不同意。貂靈王最後硬押著自己的兒子,回去了。寡人也在一念之間,決定悄悄帶你回汴京。便在死水河畔,安置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女屍,換了你的衣衫,隻想糊弄過精明的夜斬汐。寡人隱隱覺得,你未必還會願意,再用明月夜的身份活下去。所以自作主張,幫你做了這樣的安排。”他淡淡道。


    “你做得很好……比我自己籌謀的……更好……”她苦笑:“斬汐相信了?大常……也相信明月夜……身死?”


    赤霄點點頭:“他們把那假扮的屍身,運回長安,以長公主及王妃之禮厚葬。夜斬汐確實極有領導才華,一年間,他平叛內亂,重整朝綱。深得大臣與百姓的愛戴與尊崇。半年前,常皇黎玨病重,執意將皇位禪讓給了夜斬汐。如今,夜斬汐已經是大常新皇了。不過後位中空。隻有一位賢妃宇文慧和一個小皇子,再無其他嬪妾。”


    “西涼王哥舒寒,整個人都廢了。不知他受了什麽傷。反正大常並無醫官可以根治。據說,他除了整日飲酒,昏昏沉沉的,便無事可做。這大常戰神的威名,蕩然無存。”他停頓片刻,有些尷尬。


    “倒是那溫亭羽,實屬後起之秀,他屢獲奇功,已經成為刑部尚書,常皇夜斬汐的左膀右臂。他的夫人雪蓮,醫術高超,在長安城裏繼續開設藥館,每月定期進行義診,夫婦二人深得民間讚譽。”


    幺離凰終於淡淡一笑,釋然道:“亭羽終於娶了雪蓮,太好了……”


    “寡人把你帶回了汴京。火爺爺與寡人,每日分別為你輸送元力,希望有朝一日你能蘇醒。小骨頭是個極堅強的孩子,雖然你身受重創,他卻在你腹中平安長大,直到呱呱落地。為了給孩子一個明正言順的身份。寡人便在一年半前,迎娶李國公幺棲然之女幺離凰為大燕凰後。世人隻知,小骨頭是燕皇與凰後的嫡長子,今年不到一歲。”他狡黠的眨眨眼睛。


    “你昏迷期間,流千樹悄悄來過多次。他也想盡了辦法,想要喚醒你。對了,他如今也有了個兒子叫毛團兒。”


    “流千樹當爹了?毛團兒?難道……”她微微一愣,心中忐忑。


    “別誤會,雖然叫毛團兒,卻與常人無異。流百潭破天荒的為他輸入了千年靈力,這小家夥有福氣。放心吧……”他看出她的擔心,趕忙解釋道。


    “如此說來,大家過的都還如意……”幺離凰輕輕鬆了口氣。


    “托凰後之福,自從寡人迎娶離凰,大燕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五穀豐登,人物康阜,真是升平世界。如今,若大燕想雄霸天下,也絕無對手。”赤霄笑得甚為得意。


    “賤人,看來你還挺適合做皇帝啊……”她調侃道。


    “幺幺,寡人把你昏迷之後的事情,源源本本都講給你聽了。你……會留在汴京嗎?如果你還是想回長安……”他小心翼翼卻又認真道:“寡人……也會尊重你的選擇。雖然,寡人會傷心,會擔心。而且,寡人決計不允許任何人,再傷你。”


    幺離凰抽出手指,輕輕放在赤霄的唇瓣上,讓他噤聲。


    她似笑非笑:“明月夜已入土為安,在你眼前的就是幺離凰。燕皇的凰後,皇子慕容湛瀘的母後……赤霄,我無法保證什麽,但我會努力適應這些角色。我也會試著……愛上你……隻是,現在,我還不能……”


    “寡人又沒有逼婚。”赤霄興高采烈道:“幺幺,你有很多的時間,慢慢來愛上寡人。對了……寡人為你準備了一份驚喜的禮物……”


    幺離凰不由自主想起媺園的百鳥朝鳳,又回憶起港口的群貓祝壽……她隻覺得後背上湧起一股冷氣。她的唇角微微抖動,豁然起身,不客氣道:“我累了,明天再說吧!”


    赤霄不明就裏,自己卻興趣盎然:“幺幺,真的是一個驚喜,寡人準備了很久,很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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