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入夜,但夜王府卻如臨大敵,一片燈火通明。府內府外,都圍了裏外三層的兵士,一時間人聲嘈雜,混亂不堪。


    明月夜與阿九長驅直入,徑直就闖入了夜斬汐的寢殿。


    一進門,便聞見極重的血腥味。聽到雲光郡主,正撕心裂肺的哭喊著夜斬汐的名字。十幾個醫官提著藥箱,怯怯的站在床榻外麵,麵色蒼白,戰戰兢兢,仿佛死期將至,惶惶不可終日。


    “西涼王妃到了,快閃開!”夜王府的大管家莊重翹首以盼,剛看見明月夜便推開身邊的人,大喝著命人讓開一條道路。


    明月夜疾奔而至。她發現哥舒寒正抱著夜斬汐,斜靠在床榻上。他的右掌正緊緊貼著夜斬汐的後心,源源不斷為其輸送內力續命。


    此時此刻,他的臉頰上不斷滲出一層一層熱汗,有的甚至順著鼻尖滑落下來。可見其已吃力至極,這對這位戰力驚人的王爺來講,恐怕也絕為僅有。夜斬汐的傷,怕極為嚴重。


    哥舒寒望了一眼,臉色陰沉的明月夜,刻意輕鬆道:“外傷,在腹部,但匕首淬了毒,沒有醫官敢拔出來!我為他度了血……他昏過去了,還有呼吸。”


    雲光郡主舒顏看見明月夜,簡直就像看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跌跌撞撞就撲過來。她一把抱住明月夜,聲音嘶啞道:“月夜來了,斬汐就有救了。你一定會救活他,對嗎?”


    明月夜慌忙扶住舒顏,她目光炯炯掃視了房間內烏壓壓的人群,厲聲道:“除了明堂的醫官,其他不相幹的人,立刻出去。”


    眾人驚愣,但雪狼王阿九毫不客氣的呲牙驅逐著。不管是否心甘情願,醫官與夜斬汐的副將們,都被阿九徑直攆了出去。登時,擁擠的房間裏明亮了許多,空氣也新鮮了些許,不再那麽壓抑沉悶了。


    “掌燈,盡量多!還有,準備麻沸散。”明月夜瞥了一眼明堂背著藥箱的年輕醫官們。他們輕輕點頭,有條不紊的,也迅速嫻熟的準備著相應藥品與手術器具。


    “郡主,您也先請移步到旁廳等待。不要擔心,這裏有我和哥舒寒……”明月夜讓侍女攙扶住搖搖欲墜的舒顏。後者因驚嚇過度,早已手腳癱軟,渾身冰涼。她的身上到處沾染著夜斬汐的鮮血,整個人都瀕臨崩潰。


    舒顏見明月夜雖臉色驚白,但言語之間卻依舊保持著冷靜和篤定,自己也就多少回了幾分魂魄。她順從的靠在侍女肩頭,淚眼婆娑道:“月夜,求求你……千萬救他……”


    明月夜點點頭,又對一個醫官叮囑道:“你去煮一碗安神湯,為郡主服下。”


    待舒顏離開,明月夜也換好了淨白的醫服,淨了手。她走近昏迷中的夜斬汐。


    隻見他的腹部插著一杆匕首,刀鋒深入內裏,僅餘刀柄在衣衫之外。傷口之處,源源不斷流出了黑綠色的血水,裹挾著刺鼻的腐朽之味。


    明月夜小心翼翼,用細白手指按住夜斬汐的脈搏。又仔細靠近他的傷口,輕輕嗅聞著。一時間,她的神色陰晴不定。


    “怎麽樣?”哥舒寒低低道:“可還……能救?”


    “是孽魂蝴蝶的翅膀。這毒,本就歹毒。何況這一刀也夠狠,恐怕已經傷了內髒。我需要打開他腹部,用冰晶金水衝洗毒素,再用羊腸線縫合他破碎的內髒。隻是,人能不能救回來,我隻能盡力而為。終歸不知道,裏麵的傷有多嚴重!”明月夜倒吸一口冷氣:“斬汐的武功不弱,誰能如此近身傷到他?弱塵和小蓮子呢,他們……沒事吧……”


    “孩子沒事,和乳母在一起。隻是弱塵……失蹤了……我已經派了暗衛,在附近十裏之內,全力搜尋。”哥舒寒垂下重瞳,微微喘息道:“很可能,是裴門餘孽的報複。”


    “好吧,先救斬汐再說!”明月夜從袖中抽出斬黃泉,盯住他道:“我先撕去他的衣衫,露出傷口。你務必保持住這個姿勢,即便……害怕……也忍著。我需要至少一個時辰,來完成這次祛毒與縫合。中間,無法換人。”


    “這麽多年,本王什麽沒見過?會怕?”哥舒寒冷哼一聲,又沉吟片刻道:“醫不自醫,斬汐是你兄長,你……行嗎?”


    “我若不行……他必死無疑!”她小心的割著夜斬汐衣衫,但手腕多少顫抖一下,及其細微,卻難逃他的法眼。


    他一把攥住她手腕,他的掌心還有溫熱的汗。她驚詫的抬頭看他。他邃黒的重瞳幽深而無波無瀾,他一字一句道:“你可以,我信你,行!”


    她隻覺得心中湧過一潮暖流,卻不動聲色的繼續用刀剔除著衣衫,淡淡道:“謝謝……”


    麻沸散已經煮好,明月夜取了小碗,輕輕擦拭到夜斬汐的手腕、耳後、鼻息與傷口周圍。又取出金針,迅速在各大要穴施針。


    哥舒寒愣了片刻,囁喏道:“我以為,麻沸散是要喝下去的,這般可能有效果?”


    “他傷的是腹部,你灌下去一碗麻沸散,直接從傷口流出來不成?再說他人事不省,又怎麽灌得進去。如今,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一會若他無意識的掙紮,你一定要禁錮他的動作,不然我無法順利縫合傷口。”明月夜咬牙道。


    “好,那我來拔刀……你的手……在抖。”他盯著她,輕輕按住夜斬汐傷口上的匕首刀柄,手腕在瑟瑟抖動。


    “不行,拔刀的動作既要輕緩,又要借力。不能錯了分毫。很有可能,剛剛拔出匕首,若傷了內髒,他就會血流不止而亡。”她鬆開刀柄上的手指,冷冷道。


    “準備祛毒冰晶金水、烏金止血藥膏、藥巾、最小號的金刀……”明月夜退後一步,麵向南方,雙手合十,心中默默詠頌。


    遂而,她神情複雜的再次回到夜斬汐麵前。她活動了下手腕,小心翼翼將雙手輕輕扶在刀柄上,她屏住呼吸,手掌微微巧妙用力,似乎在試探著在看不見的傷口裏,刀鋒與內髒之間的微妙距離。


    內殿裏光亮如白晝,明堂的醫官和哥舒寒都屏住呼吸,目不轉睛的盯著明月夜徐徐運動的手指。眼看著那匕首一點兒一點兒的從傷口之處,退了出來。


    忽然之間,就在大家看得驚心動魄之際,明月夜長眉微蹙,手中猛的一用巧力,那匕首及其迅速的被她抽了出來。


    黑綠色的血水四濺,膽小的醫官本能的驚呼一聲。遂而,明月夜已用更快的動作,將敷滿止血藥膏的手巾,按壓在傷口上。幾個呼吸的時間過去了,血流居然小了許多。


    “金刀!”明月夜如釋重負的歎息一聲,神色微微明朗。


    醫官趕忙將用煮沸的麻沸散,浸泡過的小金刀和長杆金鑷,麻利的遞給明月夜。後者輕緩的取開藥巾,開始祛毒。


    雖然哥舒寒沙場之上,見慣了死亡與猙獰傷口,甚至血肉模糊,支離破碎。


    但如今,親眼看著自己的娘子,用金刀劃開自己兄長的肚腹,取出受傷的黑色腸子,用冰晶金水衝來衝去。再如同縫著一件精致錦囊般,將他的傷口縫合完美。他的內心還是受到了驚天動地般的打擊與考驗。


    “斬汐如何?”他低低道,不吝擔心。


    “毒已祛除,傷口應無大礙,但不知何時會醒……這個,隻能看天意。”她歎息道,終於鬆了鬆僵硬的腰身。


    哥舒寒臉色蒼白,他一直強忍著一陣又一陣嘔吐的衝動,以及頭皮發麻的顫栗感。終於,看到明月夜為夜斬汐敷上了特製的止血藥,再包紮好繃帶,穿好新的寢衣,終於大功告成。


    他嘴角抖動了幾下,囁喏著調侃道:“為夫在想,以後千萬不要得罪娘子才是,萬一有一日為夫受傷,落在你手中,那畫麵為夫實在不敢深想。以前認定,你金針最瘮人,如今恐怕這金刀,比金針更可怕。”


    明月夜疲憊的早已手腳顫抖,又出了一頭一身的冷汗透過了衣衫,洇濕了發縷。待聽到哥舒寒的玩笑話,她差點兒把手中金刀直接飛擲過去。


    “你以為,軍醫統領的餉銀如此好拿嗎?在土庫堡,有很多傷口都比這個更猙獰。”她冷冷道:“你可以鬆開斬汐了,去外麵吐吧。”


    “誰說本王,會吐!”哥舒寒將夜斬汐安頓在錦被中,回身揶揄道:“十七誹謗本王,膽大包天!”


    “好,王爺辛苦。桑岑,去外麵吩咐王府的廚師,燉一煲肚包雞,給咱們家王爺,好好滋補下……”她一揚長眉,紅色的唇瓣旋起一抹冷酷的輕笑。


    哥舒寒隻覺自己的額角跳痛了幾下,胃部一陣痙攣,獰笑道:“桑什麽……桑岑?你敢去,本王便用你的肚子去包那隻倒黴的雞!”


    醫官桑岑吞了吞口水,恭敬的叩禮道:“啟稟王爺,人肚和豬肚的藥效不同,恐怕……難以相提並論!”


    明月夜聞言,終歸忍不住撲哧一笑,樂出聲來。她譏哨的話還未出口,隻聽殿外有蒙雲赫沉重的稟報聲響起。


    “啟稟王爺、王妃,夜王妃找到了!”他遲疑著,不知該如何繼續。


    哥舒寒與明月夜對視一眼,前者沉聲道:“人在哪裏?”


    “在王府外一裏地的鬆樹林裏,我們發現時…已被割頸,屍身都涼了。”蒙雲赫猶豫不決,聲音低去。


    明月夜手中的金刀,啪的一聲,跌落在地上。眼淚,不由自主的模糊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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