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裏的事,從來都能令人始料不及。


    適夜,西涼王與常皇黎玨在玉甄殿,正在下棋博弈,玉妃在一旁奉茶,本來眾人正到興致盎然之處。不期然,碧淵殿卻著了一場莫名其妙的大火。


    所幸殿中本也沒有太多宮人,但著實嚇到了廢妃柳心玉。因為起火的是太監紫涵的廂房,他睡得正熟,幸好人僅僅受了輕傷就被救起,但碧淵殿私下卻損失了不少體己。柳心玉也隻能打落牙齒往肚裏咽,自己已被貶降,並不會有什麽人願意多管這個閑事,人走茶涼,世態炎涼。況且,這火放得甚為高明,也根本沒有留下絲毫線索,無從查起。


    一場大火,卻讓常皇黎玨如醍醐灌頂一般,恍然大悟。清晨醒來,專寵玉妃似乎成為了曇花一現。各宮嬪妃又開始了雨露均沾的日子,各宮的娘娘都感恩上天眷顧,不禁暗自竊喜,這場火還真是天助我也。


    常皇黎玨暗自心驚,趕忙解除了錦華皇貴妃的禁足,本想溫言寬慰,但因其稱病閉門不見,隻好铩羽而歸。內心忐忑,不知所措,隻好先讓貴妃郭氏,暫且代理六宮,處理各項事宜。


    黎玨得到西涼王的循循善誘,深知與大燕新皇赤霄的盟約締結十分重要。而兩位攝政王及長公主的作用,雖潛移默化,卻至關重要。他羽翼未豐,皇位能不能坐穩,若夜斬汐勃然大怒,後果真的難以預料。


    他暗暗冷汗涔涔,心中納悶自己前幾日怎麽就昏了頭,居然做出了得罪夜王府的愚蠢舉動。但事已至此,還好夜斬汐並未出麵怪罪。他趕忙大手筆的,禦賜了小世子千頃良田、綢緞萬匹、和金銀珠寶不計其數,美其名為“滿月禮”,期待著可以盡量彌補和夜王府的裂痕。但心中,多少對妖媚惑人的玉妃,有了敬而遠之的心思。


    哥舒寒與夜斬汐開始忙於軍務。因為前些光景,明月夜離府與蓮弱塵產子,讓兩人的心思難免七上八下,導致了堆積兩府的大小事務,已經如同小山。


    如今,兩人隻好聯手辦公,沒日沒夜的盡快補救。所幸,兩人多年搭檔,性格上又彼此互補,朝中本來棘手的事務,他們聯手也迎刃而解。於是,夜王與西涼王在朝中的口碑和呼聲,非但未降,反而迎風借勢,增長不少,也算是因禍得福。


    因為哥舒寒繁忙,明月夜便在媺園小住幾日,留下重樓、左車,在王府照顧茉茉。這對機靈的兄妹,還真讓大管家左利頭疼忌憚,不敢再隨心生出什麽幺蛾子。至於綰香館,裴綽約倒安靜了許多。反正,她既見不到明月夜,也見不到哥舒寒,最多暗自飲恨。於是,西涼王府貌似風平浪靜,按部就班。


    明月夜之所以留在媺園,更多的時間都陪著夜漣漪。這個無憂無慮的少女,在經曆了最好的夥伴被玉甄殿虐殺之事後,似乎一夜間突然長大。


    她開始變得沉靜而謹慎。對此,明月夜半喜半憂。喜的夜漣漪終於能在勾心鬥角的後宮之爭中,有勇氣活下去。卻也暗暗心憂,不該把這本來活潑純潔的姑娘,生生卷入這齧人不吐骨的爾虞我詐。更怕她,亦然走上步步為營,鬥智鬥勇的道路,終有一日心會千瘡百孔,不再相信美好與光亮。


    她開始,獨自籌謀著一個驚天動地的計劃,為了自己在乎的兩個人,謀取未來與幸福。


    流千樹不明就裏。他總覺得,自從經曆過坤寧殿一夜,明月夜似乎開始疏遠了他。這讓他心煩意亂,委屈不已。


    這日黃昏,藥房內,明月夜正對著一盆奇異的花朵,發著呆,想著心事。


    這株金黃色花朵的植物,長得十分奇異。金黃若菊的花瓣,長著人臉一般的褐色花心。更稀奇的是,它隻有一條細細的花徑,長著六片心形的幽藍葉子,不多不少,隻有六片。這花有著一股濃鬱的酒香,聞之令人心神迷醉。


    自從明月夜得了這花,便經常對著它出神。有時候,流千樹甚至揣測,這花是不是會勾魂攝魄。


    流千樹推門而入,手中抱著一小筐的妖姬果。還是雲光郡主舒顏特意感謝他,在宮中照拂夜漣漪的謝禮。他沒舍得吃,洗幹淨了全都給明月夜帶了過來。這果子酸甜可口,他們都很喜歡。


    “明丫頭,這妖姬果是下雪之前,最後的一批果子了。現在味道最香甜。你試試……我都洗幹淨了。”他忙不迭的把果子放在明月夜麵前的桌幾上,終歸帶著幾分討好的語氣,仿佛像邀寵的孩子,小心翼翼。


    “這果子,對漣漪很好,一會兒你給她送過去吧。”明月夜眼波微瀾,卻依舊目不轉睛的盯著那花兒。


    “明丫頭,這花是妖怪花嗎,你被它吸了心魂不成?你到底怎麽了……”流千樹終歸按捺不住脾氣,他重重把果子往她麵前一推,鬱悶道:“小爺到底怎麽惹著你了。從坤寧殿回來,你就對小爺不冷不熱的?莫非我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兒,或者你就是嫌我總在你身邊轉悠,惹你煩了?小爺就自動消失幾天,行不行。”


    “流千樹,你已經一千歲了,怎麽還總鬧孩子脾氣呢?你……”明月夜強忍住後半句話,歎了口氣道。


    “小爺怎麽了?小爺一直就是這樣的。你從來沒有嫌棄過我。自從你大婚,自從你和他在一起,你的眼中就再也容不下小爺了……”


    流千樹落寞道:“那日碧淵殿大火,是你們幹的吧。你和他故意瞞著我,這花也是從紫涵那裏弄來的吧。以前有這種事情,你從來都是和我商量,咱們聯手行動。現在,你卻瞞著我……你不再需要我了,對嗎……”


    “我需要你照顧漣漪,所以才自己去偷這福壽草。如今,漣漪最需要你的陪伴……你能不能別這麽敏感,我真的沒有更多的心思,來嗬護你的心情。”明月夜按住自己跳痛的額角,不知該如何解釋。


    “流千樹活著的職責隻有一個,就是保護你。其他的,都是滄海一粟……明丫頭,若你怪我照顧夜丫頭而忽略了你。那我……以後便不見她了。你別不理我,好不好?”流千樹金色的眼眸中,閃爍著淡淡的悲傷,他幾乎用乞求的語調哀歎著。


    明月夜於心不忍,終歸長歎一聲:“流千樹,你是我的親人,雖然我們並非血親,卻是過命的夥伴兒,從小到大,同甘共苦,生死與共。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離開我。可是……你終歸要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太自私。這對你也不公平。”


    “胡說!我隻想和你在一起。你活著我就保護你。若有一日你老了病了,我去為你尋續命得靈藥。若還不行,我願放棄千年道行,陪你同走黃泉路,共入六道輪回。我不管你愛不愛我,沒關係。反正我會保護你,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保護你。看著你歡喜,常在。這就是流千樹存在的意義。”流千樹的眼眸,流淌下一滴金燦燦的眼淚,他不吝悲傷與篤定。


    “漣漪……她……有了身孕。一個月。不是黎玨的孩子……”明月夜蹙眉,終於殘忍出聲。


    “然後……然後呢?”流千樹囁喏著,他有種不祥的預感,幹澀笑道:“跟……跟小爺……有毛關係。”


    “靈獸雖能化人身,需得千年道行。靈獸得人身後,若與人類通婚,僥幸能平安產下孩子,也不能立即化為人形……生產之後,東窗事發,漣漪和夜王府,必死無疑!這是欺君大罪,罪無可赦。”明月夜淡淡道。


    “我,我沒有……這怎麽可能……夜丫頭說的嗎?”流千樹不知所措,驚詫不已。


    “她不讓我告訴你。她連我都想瞞著。但我是個醫官啊,什麽能瞞過我的眼睛……和診脈之術。”


    她站起身來,緩步走到他身畔,輕輕撫住他的肩,安慰道:“這不怪你。她亦然覺得很對不起你,那夜你們酒醉……她在酒裏放了迷藥……她很愛你,愛你癡狂到想要一個你的孩子。這個傻丫頭啊……我不敢告訴你,也怕你……一時難以接受……可是,你早晚得知道。你快要當爹了,流千樹。”


    流千樹隻覺得自己如遭晴天霹靂般,他退後幾步,終歸腿軟坐倒在座椅中。他用雙手拚命揪著自己的銀色長發,表情痛苦不堪。


    “我以為……是個夢……是個夢。因為我和她,太親近了……我在坤寧殿醒來的時候,她說什麽……都沒發生……夜丫頭從來沒有騙過我……我相信了。怎麽辦?怎麽辦……明丫頭,我該怎麽辦……”流千樹糾結不已,結結巴巴道。


    “事已至此,我們隻能去麵對。漣漪一定要留下這個孩子,甚至不惜性命。我們沒有選擇,隻能助她一臂之力。”明月夜輕輕道:“你們之間的事,總要你們自己去解決……流千樹,其實,你也是喜歡漣漪的。不要立刻就否認我,等你冷靜下來,仔細想想看……有的事,旁觀者清,當局者迷。當務之急,是為漣漪解困。”


    “我一個人,做不來這件事情。你會幫我嗎?”她認真的盯住他:“這件事,除了你、我、漣漪,再沒有人知道。而且,我也不會告訴漣漪,你知道了這件事情。我們,先瞞過幾個月再說……到了臨產,我們便想辦法,把漣漪換出宮去……流千樹,你來不及懷疑和困惑,你該怎麽麵對夜漣漪。現在,她的肚子裏,已經有了你的孩子……你會保護她們的,對嗎?這是你的責任。”


    流千樹勉強抬起眼眸,他望著麵前女子,沉靜而美好的黑白眼眸,仿佛一溪清泉,輕輕流過他煩躁慌亂的心境。不由自主的,他輕輕點點頭,又垂下了眼眸,思緒萬千。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明月夜輕輕擁抱住頹唐的流千樹,淡淡道:“但我希望,你試著……去接受夜漣漪……她愛你,愛得用盡了全力,雖然傻傻的……我不會強求你,一定要去愛她,娶她。但至少,你不要傷害她。好嗎?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幫你度過這段最難捱的日子。我們一起想辦法。等你想明白,想清楚,我亦然會支持你的決定。”


    流千樹長長歎息著,貪戀著麵前暖和溫軟的懷抱,囁喏道:“謝謝……月夜。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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