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親自為夜漣漪更衣,上妝。


    夜漣漪換了一身紫晶色的蜀錦袍服,內襯藕荷色綺羅長裙。她長長的黑發綰成高高的雲髻,正中戴著赤金鑲紅玉的牡丹金冠,發髻兩邊各配三對金蝶銜珠步搖,還佩戴著玉白東珠的耳環與項鏈。


    明月夜用泡著玫瑰花的溫水,為夜漣漪淨了臉頰,還塗了薄薄的的香膏。又為她輕輕敷了桃粉色芍藥口脂。於是,她整個人看起來嬌豔欲滴,光彩照人。


    正殿之中,夜漣漪安坐在正位。明月夜坐在她左手的貴客位置。


    殿下跪了幾排坤寧殿的小太監和宮女們,個個不敢抬首,都篩糠般的戰栗著身體,不知所措。


    “姐姐,她們……她們想必並非故意,若她們肯改過自新,便饒了她們吧……這些人看上去好可憐啊。”夜漣漪望著那一群麵無人色的宮人,終歸不忍心。她小心翼翼望著明月夜,小鹿般的大眼睛裏充滿了同情和可憐。


    明月夜微微蹙眉,仿佛並未聽到。


    “宋懷珍呢?”她喝了一口,自己桌幾上剛剛煮好的凍頂烏龍茶,淡笑道:“剛才本宮怎麽說的,你們……置若罔聞?”


    兩個守夜的小太監嚇得麵無人色,趕忙加快了磕頭的速度,惶惶道:“啟稟長公主,奴才們去太監舍,沒有尋到宋總管,並不敢耽誤,隻好先來回稟。不關奴才們的事情啊。請長公主明察。”


    “不用找,本王將人帶過來了。”殿外傳來一聲悠閑的男聲,慵懶至極。


    殿門被蒙雲赫打開,哥舒寒和一隊身穿黑鐵鎧甲的暗軍暗衛,信步走了進來,烏壓壓的仿佛冥府陰兵一般威懾。


    “寒哥哥……”夜漣漪見了哥舒寒,心中一暖,心裏更加踏實起來。她眼窩一熱,幾乎又要落下淚來。


    “王爺姍姍來遲,莫非遇到了麻煩?”明月夜並未起身,她笑望著那豔麗若妖的男子,隻見他邃黒重瞳隱含著一抹得意之色。她不由心知肚明,看來這宋懷珍運氣不好。


    “王爺剛剛經過禦花園,見到這宋懷珍正鬼鬼祟祟飛鴿傳書。所以來遲了。”蒙雲赫伸出自己的鐵臂,眼見上麵還插著一隻鴿子的屍體,它歪著腦袋,死得不太好看。


    “本宮又不要烤鴿子,人呢……”明月夜微微蹙眉。


    “啟稟王妃,這宋懷珍偷盜了坤寧宮的禦賜之物,剛剛就在飛鴿傳書,尋求別宮的宮人接應。這老小子被王爺正好撞見,命屬下緝拿。鴿子和贓物,以及書信都人贓俱獲。可是……這宋懷珍脆弱不堪,屬下隻輕輕那麽一下,就一下。碰了他的腦袋,他就驚懼而亡了。”


    蒙雲赫似乎不好意思道:“他死得比這鴿子更難看,腦漿子跟豆腐腦兒一般,漏了一身。已經看不出哪裏是臉,哪裏是後腦勺了。所以,實在不好讓王妃和皇貴妃再添惡心。屬下命人將他埋了……”


    夜漣漪一個忍不住,用絲帕捂住自己的口嘴,幹嘔著。


    明月夜冷笑一聲,估計這宋懷珍與玉甄殿必有千絲萬縷關係,大概也狐假虎威才惹惱了這位冥域殺神,至於什麽偷盜之事恐怕也就一麵之詞。不過,倒湊巧歪打正著,以絕後患。


    她居高臨下望著腳下跪著的一眾宮人,眼見已經有膽小的太監,身後流下了便溺的痕跡。可見嚇得就要丟了魂。這殺雞給猴看的把戲,哥舒寒向來遊刃有餘,看來這蒙雲赫也深得真傳。


    “明丫頭,夜丫頭,我回來了。”


    恰在此時,流千樹亦然進了門。他驀然撞見哥舒寒,本能的心下凜然,趕忙往旁邊跳出了丈餘,嚴陣以待。


    “耗子,不必驚慌。今日本王沒心情收拾你。趕緊辦王妃交代的正事。”哥舒寒邪魅一笑,一拂袖瀟灑落座在明月夜的身邊。


    “流千樹大人,你怎麽一個人回來了。茱萸和丁香呢?”夜漣漪滿懷期待的望了望殿外,門外空無一人,隻剩下淒涼的暗夜無邊。


    她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笑得十分勉強道:“有姐姐的禦賜金牌,玉甄殿還不肯放人嗎?”


    流千樹垂下頭,沉默片刻。明月夜與哥舒寒相視,兩人瞬間了然。看來,這常皇黎玨,甚為寵愛柳姣姣,欠收拾!這兩個聰慧過人的家夥,都已暗自在心中謀劃。黎玨應該已經噴嚏不止了。


    “她們二人,可能與夜丫頭緣分淺,這輩子恐怕不能再相伴左右了……”流千樹為難道。


    “大人,你什麽意思?茱萸和丁香,都是打小就陪在我身邊的,我們一起長大,情同姐妹。她們不會舍我而去。我不信,她們會為了銀子留在玉甄殿,不可能。她們是受了脅迫吧。我不信。我要玉甄殿見見她們,聽聽她們親口告訴我。”


    “漣漪,她們沒有背叛了你。相反,她們誓死護主。所以才……”明月夜蹙著眉,不忍說下去。


    “人,我帶回來了。可是,你最好不要見了。免得傷心……”流千樹抬起頭來,沉痛而無奈的望著夜漣漪。後者猛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卻又身體一晃,又跌坐回座椅裏。


    “怎麽了?她們受傷了,很重的傷。不用怕,月夜姐姐在這裏啊,什麽傷什麽毒她都能治好的。對吧,姐姐。”夜漣漪充滿期待的望著明月夜,求救般的盼望著她能肯定自己的話。


    “夜丫頭。她們死了,生前受盡了酷刑……卻始終不肯叛主。走得很慘,眼睛被挖掉了,耳朵被割沒了,十個指甲都被拔光了……我到玉甄殿時,她們的屍身都冷了。”流千樹囁喏道:“對不起,我去晚了……沒有救得了她們。”


    “怎麽可能?茱萸和丁香是夜王府的人,玉甄殿怎麽敢擅自處置……”夜漣漪顫抖著身體,唇瓣蒼白。


    “玉甄殿的人說,她們驚嚇玉妃,令其險些滑胎,皇上龍顏大怒,親自下令嚴刑拷問。”流千樹蹙著眉道。


    “玉妃?柳姣姣已經封妃了……這麽快……皇上他還真是……有情有義啊。”夜漣漪雙目垂淚,她古怪的冷笑著:“我要去看看茱萸和丁香,我要……送她們最後一程。”


    “夜丫頭,不要去。”流千樹情急之下,攔住了夜漣漪。明月夜卻攙扶住了她。


    明月夜若有所思的望著流千樹,淡淡道:“看看吧。後宮之中,這樣的事兒並非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漣漪,若永遠生在溫室中不見風雨,你又能護她一生一世嗎?”


    流千樹一愣,阻攔的手臂不由自主,垂落下來。他突然之間,不敢迎視她的犀利與冷靜。


    “王爺,本宮帶著皇貴妃去處理茱萸和丁香之事。這些人,就交給您了。或者,也不必勞您大駕,有蒙將軍,小審一下即可,看看可還有背信棄義,心懷不軌之人……”明月夜冷漠的掃視著宮人們,不吝冷笑。


    哥舒寒並未答話,僅僅微微頷首,算應允。他邃黒的重瞳仿佛千年冰潭,一波一波的寒意直抵人心,齧骨蝕心。


    “長公主饒命,皇貴妃饒命,王爺饒命,將軍饒命……”殿內一片混亂,哭天搶地的呼救聲此起彼伏,簡直慘絕人寰。


    偏殿之中,兩個花季少女安靜的躺在青石地上。身上覆著白色的粗布,卻被鮮血洇濕了大片。


    流千樹示意暗衛,他們將白布輕輕掀起,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隻見她們傷痕累累,簡直令人無法直視。


    明月夜硬生生拽著夜漣漪,勉強不讓她跌倒。


    夜漣漪望著自己最親近的兩個小姐妹,黑窟窿般的眼窩,與光禿禿盡顯白骨的手指。她無聲的哭泣著,大口的喘息著,似乎就要暈倒過去。


    “看見了吧,漣漪。這就是後宮。你若不夠強大,跟隨你的人,還有你愛的人,就會被誣陷、屠虐與殺戮。你無能無力,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們死在你眼前。自絕又有什麽用,根本救不了她們。”


    “明丫頭,何必要她麵對這些……”流千樹心痛阻攔道。


    “滾開。你若不能護她一世安穩。我就要教她如何自保!”明月夜厲聲道:“漣漪,好好看看茱萸和丁香。隱忍並不能讓你在後宮之中活下去。你想要保護的人,比她們更處於危險之中。你自己想清楚,你要他嗎?你能保護他嗎?”


    夜漣漪掙脫開明月夜的攙扶,她猛的撲倒在兩個少女的屍身上。她小心翼翼撫摸著她們的傷口,不吝嚎啕大哭。


    她一邊哭,一邊整理著她們的衣衫,和發髻。她用自己身上的手巾為她們淨臉,又將自己的外袍蓋在她們猙獰的臉頰上。她的手指上,沾染了已經涼下來的血。可她卻覺得自己的手掌,熱得幾乎要燃燒起來,或許這炙熱一輩子都洗不掉了。


    “姐姐,我要為茱萸和丁香報仇。我要活下去,我要在這後宮之中,光彩照人的活下去。我要保護我愛的人……請你……教教我,我要怎麽做,才能像你一樣強悍!”夜漣漪站起身來,她已經不再哭泣了。


    她的目光篤定而堅毅,令流千樹亦然吃驚不已。一夜之間,少女長大了。


    “漣漪,你很聰明,看穿人心,找到對方的弱點。其實……並不難。慈悲,亦然不是沒有底線的善良。來,從坤寧宮的太監與宮女開始,恩威並濟,從做個令人信服的主子開始……姐姐會幫你的。”


    明月夜伸出手指,輕輕將夜漣漪的亂發,梳理到她的耳後,終歸又歎息了一聲:“待時機成熟了,姐姐還是希望你,和心愛的人,遠離後宮,過自由自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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